雷佳闻言，沉默不语，他从裤兜里面掏出卫生纸，擦了擦脸上的泪水。然后认真地看着石斌，无奈地说道：“斌哥，事情比你想象的严重。我可能要听从父母的安排，去上大学了。”

石斌听了他的话，久久没有应答，而是皱着眉头无声地吞吐着缭绕的烟雾。他的一双眸子，清澈如石间碧泉，深邃如一汪清潭。雷佳小心翼翼地观察着那双眸中不断闪烁流动的光亮，似乎想要看出些什么，但却什么也看不出来。不过他明白，自己的这番举动，让石斌一时间难以消化，想到这里，他羞愧地低下了头。直到一根烟快抽完的时候，石斌才长长叹了一口气，无奈地说道：“也行，回去好好对你父母，其实像你这种人，确实应该上个大学。”

雷佳正要追问为什么，石斌却抬起头来，继续问道：“你什么时候走？”

“明天早上吧。”

石斌将剩下的烟放在烟灰缸里面，然后对着雷佳说道：“好，一会儿我给郭总说一下，然后你把辞职手续办了，工资什么的，让他具体给你说吧。”

“谢谢斌哥了。”雷佳心中满是愧疚，他知道石斌对自己的器重。他这样一走了之，石斌肯定心情不佳。他之所以用尽心思来给自己制造一个必须离开的借口，最主要的原因是不想让别人在背后议论他，同时也想给石斌一个冠冕堂皇的说法。

“你还跟我客气。”石斌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无奈的笑，然后转身准备离去。但是他刚走到门口的时候，又再次转身，坐到了刚才的位置。用与之前截然不用的锐利目光盯着雷佳，压低了声音问道：“是不是因为卞流生和刘春刚，你才想离开这里？”

雷佳一惊，他没有想到石斌会问这样的问题。“没，完全是因为家里的事，我才不得不走。”

“要是因为他俩，你就给我说出来，我会给你想办法的。京兆城这么大，没必要非要供奉这家庙里的佛。但要真是因为家里的事情，你就走吧。”说完，他再次站起身来。

“斌哥，一会儿你给郭总说的时候，就说我家里出了点事，不要提关于卞总的事情。”雷佳有点不放心地说道。

“真的是因为他俩？”石斌的脸色变得异常难看，眉头再次拧到了一块，凌厉的眼神似乎足以将卞流生和刘春刚二人刺穿。

“不是，我只是不希望离开的时候还得罪人。”雷佳道。

听了这话，石斌嘴角撇出一丝笑意，道：“你得罪不得罪他俩，已经无所谓了。”说完，他站起身来，准备离去。

就在雷佳看着他的动作，内心开始庆幸的时候，石斌刚刚站起来的身子，却在略微的停顿之后又坐了下来。这样一个举动，让那一抹刚刚偷爬上雷佳嘴角的窃喜和微笑，瞬间消失于无形之中。

“你给我说实话，你是真的要回去上大学还是另有打算？”石斌一脸严肃，深陷的眼眸不再像之前一样如清泉、如碧潭，而像是一尊磐石，坚定的眼神牢牢将对面的少年锁定。

雷佳惊讶地抬起头来，他没有想到石斌会突然问出这样的话。正当他条件反射一般准备为自己辩解的时候，却被对面那双眼睛里散发出来的光芒吓得低下了头。他的心咚咚乱跳着，一时间竟不知所措。

他明白，自己的行为是非常可耻的。很长时间以来，石斌都如同兄长一般对他悉心照顾，他的出现，让自己在对这个城市和这份工作快要失去激情的时候，心里面重新燃起了希望的火焰。那段时间，他对待工作就如同对待自己的理想一样用心。也同样是在那段时间，他总会在不经意的一瞬间感觉到，人真正的理想并不是苦苦追寻的某一种结果，而是在路上，在奋力拼搏的路上，在坚持不懈的追求之中。

“斌哥，请你相信我，我真的想回去上大学。”雷佳抬起头，看着对面的那双眼睛，说道：“自从来到这个城市，我就知道，这里不是属于我的地方。或许准确地来说，它将存在于我的未来，而不是现在。我原本以为，我可以在这个舞台上大有作为，我可以大胆地去追求理想、追求爱情、追求美好的生活！”说着，他突然站了起来，稍显激动的脸上，还挂了两行泪痕。

“但是这么长时间以来，我才发现事实并不是这样的，我在这里觉得压抑，好像随时都会窒息一样，这种感觉令人难受，像是有什么东西一直在无形中扼着我的咽喉不放。我真的不明白，命运为什么如此不公，为什么身边几乎每一个人都要和我作对？我感觉我在这里已经没办法生存，甚至就连呼吸，也感觉痛苦和压抑。其实对我来说，不管是上大学还是另有打算，我觉得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想去呼吸新鲜自由的空气，我想在另外一片广阔的天地去大展身手，而不是像现在一样，在这沉闷的地下室里一直缩手缩脚。”说到最后，他坐在了原来的位置上，在最后一句话说完的时候，无力地垂下了头。

良久，包间内如死一般沉寂。石斌看着面前的这个少年，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什么。他想起了自己年轻的时候，那时候慷慨激昂的理想支撑着他坚强面对着每一个生活的风暴，那时候他也如同面前的雷佳一样，感觉到了生活的无力和内心的挣扎，感觉到了当一个人仅仅靠着内心的理想去抵抗这个社会时的那种苍白。往事浮上心头，十多年前那个少年在京兆城的大街小巷奔波时的场景，像是昨天发生的事情一般历历在目。

时间是一个出手狠辣的杀手，它让一个人在经历了太多的苦难之后，不仅没有追寻到自己想要的生活，而且再也找不到以前的自己。石斌叹了一口气，时光对他的沉淀和对他的改变，只有他自己最清楚。那些东西，也并不是这一口气，就能将之尽数吐出的。他想起了自己年少时经历的那些事情，忽然间决定，要给雷佳说些什么。

“小佳！”

“嗯？”雷佳急忙抬起头来，石斌这种意味深长的语气让他惊讶。

“我能明白你的想法，你是一个很优秀的小伙子，你确实应该去上个大学。只有去上大学，对你这样的人来说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雷佳心一惊，他想知道石斌的口中他是什么样的人，但是内心稍微犹豫了一下，他还是选择了沉默。

“你现在年龄还太小，积累的生活经验也非常有限，这一点生活经验根本不足以支撑现在的你去做很多事情，尤其是在这个社会上。你要是真的回家上大学，我不会说什么，而且愿意竭尽全力帮助你，不管在精神上还是物质上。但是如果你真的有其它想法，我就会觉得我看错人了。并不是说嫌弃你不在逸豪会所工作了，而是你对你自己太不负责任了。”

说到这里，石斌停顿了一下，复杂的表情变换了很久之后才继续说道：“其实我有很多话想给你说的，但是我突然间决定不说出来。如果来日方长，我们且行且歌。今天我只告诉你一句话，这也是我多年来在生活和社会中总结出来的。雷佳，你永远要相信自己，但不应该去相信自己的能力，而是要去相信自己的努力，脚踏实地去通过不懈的努力搏取你所想要的生活。人在年轻的时候，应该沉下心来好好经历一段艰苦但是从不放弃希望的生活，让自己在平凡的生活之中尽可能地忙碌和充实起来，在这种忙碌和充实中实践、思考、总结、升华！只要你脚踏实地，一步一个脚印走自己的路，你想要的，生活迟早会给你。才华和能力，以及一个人的机遇，都是外在的因素，最重要的，是踏踏实实对待生活、老老实实对待自己！量变，一定会产生质变。”

说完，石斌深深地看了一眼正在缓缓抬起头的雷佳，他知道，自己说的话是有效果的。他看着少年年轻的面孔，本来还稍微不悦的心情，也开始变得舒缓起来。

“我相信你会对自己负责，以后不管什么时候来京兆，都要记得给我打电话。”说完，石斌抬起脚步，朝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