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三更灯火五更鸡 八
作者:何子京      更新:2020-03-17 19:55      字数:3331

殷寒水此时才得了空闲,便上下打量了云若裳几眼。只见眼前玉人身量甚高,比之自己也不差多少。许是刚刚出浴,一双白生生的笔直玉腿肆无忌惮地露在裹身白巾之外,眉梢眼角犹带几滴水珠,柳眉三分,斜飞入鬓,鼻梁笔挺如远山,朱唇微微上挑,五官精致如雕刻一般,隐隐然更有一种清冷气质。只是佳人薄怒,那双如铃杏眼就是一眨也不眨地盯着自己,内中神色复杂万分,像是有六分恼怒,三分疑惑,还有一分隐藏甚深的欣赏之情。

殷寒水心中一跳,觉得这女子容貌比之商济北也一点不差,但念头一转,又是想道:“商济北美则美矣,心肠可是毒如蛇蝎。还是齐妹子温柔善良,只是不知长相如何。呸,我又岂是那以貌取人之人,就是她长得再丑,我也认了。只是眼前这关还得先过了。”没奈何只好抬起双掌就想抱拳,结果发现自己手上还拿着一件女人内衣,大惊之下又是一甩将之丢下,脸上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说道:“这位姑娘请了,在下初到云梦泽,不识路径,误入此地,不小心……不小心……那个……”饶是他脸皮再厚,也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解释这“盗取内衣”的流氓行径,只好将头一低,准备见机行事。

云若裳本来为他身手震慑,只在猜测这时哪个大势力的门下,心思已不在这事上面。这时他一提起顿时醒转过来,双颊飞红,暗自啐了一声:“管他是哪家弟子,既然做出这等事来,我就是杀了他旁人也说不得什么。”她平时极少与外人打交道,也懒得说什么,左掌聚气,朝殷寒水胸口就是一掌拍去。

这下变生肘腋,殷寒水运气再好也是来不及躲避,“砰”地一声整个人已飞出水池数丈远。他落地时用右手撑地,又是响起“喀拉”声响,却是来不及运起无生诀,右臂也已摔断。

他吃了个大亏,心中激怒,想道:“他妈的,这女的说打就打,端的不按常理出牌。商济北也是这个德性,难道漂亮姑娘都是一样?以后再见到生的美的可得提起一万个心,免得再吃亏。”

他自己实力低微,想要来硬的吓唬人却没有那个底气,只好强忍疼痛,再次开口软语恳求:“姑娘息怒,我实在是什么也没有干……”他不提还好,这一开口云若裳柳眉倒竖,飞身过来又是一掌拍在他左臂之上,顿时左臂也软绵绵地塌了下来。

这下殷寒水算是知道了这姑娘的逆鳞,当下不敢再说,只是躺在地上任人鱼肉,想到:“出师未捷身先死,想不到我堂堂银山帮瓢把子,在这云中城中干的第一票就失败,还把自己搭了进去。幸好没有让肥冬他们一起跟来。”这么一想心中倒是豁达了许多。

云若裳这两掌打断了他两条胳臂,胸中那口闷气也是稍减,想到如就这么将他打死未免也太便宜了他,于是恨声道:“好你个淫贼,居然敢前来我这凤牝宫撒野。老实说罢,你看到了多少?”心中暗暗盘算该如何惩治他。

殷寒水听她这一问,也是不明就里,问道:“看到什么?我没看到什么。”这话一出,突然想起刚才她纵身一跃时的风光,鼻端湿热感觉又起。

云若裳见他鼻血流个不停,心中奇怪,想道:“他别的地方没事,怎么就鼻子不停流血,难道是我刚才内劲震到他鼻腔?不过我向来收发自如,断然不会出现这种情况才对。”心里始终记挂着淫贼偷看自己的事,双拳一握,身上泛起袅袅水汽,已是又运起了沧海诀,冷声道:“你来这里难道不是为了……为了偷看我沐浴?再不老实说我就把你脱光了,丢去城门口示众!”她是女子,向来将自己贞洁看得极重,所以只觉得这“脱光了示众”就是天下最恶毒的刑罚,比什么凌迟处死还要惨烈十倍。

谁知殷寒水听了她这恶狠狠的威胁,却是心中大喜,想道:“原来这里是澡堂子,看来这有钱人品味就是不一样,浴盆都造得这么大。不过我一个大男人,又不是黄花闺女,脱光了丢到城门口,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有手有脚,难道还不能自己跑么?随便找个地方一躲,穿件衣服就又是一条好汉。再说了,我初到此地,谁知道我姓甚名谁,从哪里来?昔年韩信能受胯下之辱,我又何必在乎这张脸面,只要能脱身比什么都强。”这下更是有恃无恐,干脆把眼睛一闭,像条死狗一般往地上一躺,一副任你蹂躏的样子,任凭云若裳如何喝骂也无半点动静。其实云若裳害怕影响自己声名,是万万不肯拿他示众的,反而将他”挫骨扬灰“倒是有可能。只是他自己身在局中想不到此节,因此躺的是心安理得,只是鼻血流的是越加严重了。

知棋年纪尚小,给送进城主府做丫鬟前又是穷苦人家的孩子,很是过过几天苦日子。见到殷寒水身上疤痕处处,又穿着破衣烂衫,也不知道在外边受过多少苦楚。想起自己少小离家,小姐对待自己虽好,终究是主仆有别,与眼前这男子比也强不到哪里去,这样想着想着就起了恻隐之心。眼下见殷寒水给小姐打得鼻血直流,双臂折断,就再也按捺不住,仗着自己和云若裳感情甚笃,壮着胆子向她劝道:“小姐,你看他身上这么多刀疤,穿着又甚是破烂,想必也是受人胁迫,迫不得已之下才来……才来拿取这些物事。眼下看他样子已全无反抗之力,不如让他发个毒誓,就这么算了吧?当我求你了。”最后一句话却是她生平第一次对云若裳说,说完了心中也如吊着几个水桶,七上八下。

殷寒水闻言心中一动,想道:“这个知棋心地倒好,以后有朝一日若能神功有成,必会回来送你一场富贵。”只是想起自己命途多舛,连这个看样子比自己还小的小姐也打不过,更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习得精深武功,脸上不由浮起苦笑之色。

云若裳拿殷寒水没有办法,正想着干脆将他杀了,一了百了。但听到知棋说的“全无反抗之力”,心中也是一动,想道:“他武艺高强,却不恃力欺人;我对他打骂甚狠,他也只是默默承受,绝不开口求饶,如此心性怎会来做淫贼?难道内中当真还有隐情?”双目一转,又见到他脸上隐隐泛起淡淡的悲苦之色,配上那如刀削般的坚毅面容,直给她一种英雄末路的感觉,心弦蓦地像是被什么东西拨动了一般,泛起一阵涟漪。

她自小就呆在云中城,受云骜庇护,从未经过半点风浪,端的是胸无城府,和商济北相比那是相去甚远。因此她性格虽然清冷,但对知棋、知书几个自小相伴的丫鬟却是没有架子。眼下见知棋竟然为了这个男子恳求自己,心中也是一软,觉得她真是送了好大一个阶梯给自己,越看她越是顺眼。不过狠话已放出,可不能这么轻易收回,便“嗯”了一声,说道:“知棋,你从未求过我任何事,原本答应你也是无妨。只是这人偷看我沐浴,便是坏了我清白,让我放过他却是……却是……唉,这可怎生是好?”她虽然如此说,但心中只盼这男子亲自开口解释一下,否则自己还真不好收场。

殷寒水自小混迹市井,这听音辨色的本事也有那么几分,顿时听出她口气已经放软,似是有放过自己之意,心中更是坦然:“奶奶个熊,把我打得这么惨才说想要放我,门都没有。今天老子就是吊高来卖了,看你如何收场。大不了就把我丢城门去好了。”脸上却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知棋见自家小姐这么给自己面子,心中也是一阵歉然:“小姐对我这么好,可要我怎生报答才是?”当下猫下身子,摇了摇殷寒水双肩,说道:“好了,你到底有没有做过……做过那下流之事?你若没做过,就发个毒誓来罢,否则只好将你杀了,也省得留你这么一个祸害。”

殷寒水听她说“将你杀了”,心头一激灵,暗想好汉不吃眼前亏,该放就得放啊。于是长叹一声:“唉,真是飞来横祸。我殷寒水,在此对天发誓,绝对没有偷看这位姑娘沐浴,否则,让我受五雷轰顶而死。”这毒誓发得字字铿锵,倒是显得极有分量,心中却想着:“你飞扑过来那下,可不算我偷看的,只是阴差阳错,我来不及闭眼而已,自然不能应在我誓言之中。”脑中不自觉地又想起那时情景,鼻血流得是越发急了,就似决堤一般止也止不住。

知棋见他终于服软,开口发了个毒誓,就扭头对着云若裳说道:“小姐,这样看来他确实没有做那下流之事,你看……”

云若裳见他这毒誓发得是毫不犹豫,也是没来由地心中一松,点点头忸怩道:“那你为何拿着我的……我的内衣,难道是别有隐情?”这话却是对着殷寒水说的了。

她这一问,顿时问得殷寒水哑口无言。人家主仆二人都是亲眼所见的事,难道自己还能抵赖不成?说不得只好又是闭上双目,做出一副意态萧索之状,缓缓说道:“我家弟妹受难,急需这些物事救命,唐突姑娘实非得已。若要杀要剐,只随姑娘便了。哪怕脱光了我的衣服,丢到大街上去示众,我也任凭处置。”他这话里的“要杀要剐”说的极轻,那“示众”两字却咬得极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