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谧今日一早便来探望,雅竹苑大门口堆放着一车礼物,他担心九爻推辞,小声嘱咐小南:“请转告九爻姑娘,我明日卯时便要南下赈灾,特来向九爻姑娘辞行,万望见一面。”小南将贾谧的话如实向九爻转告后,丹青和夕颜都劝道:“小姐,还是不见了吧?每次贾谧来访,张公子都很是闷闷不乐的呢!”九爻莞尔一笑,柔声说道:“小南,请贾大人到书房叙话。”
贾谧甜蜜蜜地跟着小南来到书房,他赏给小南百钱,坐在书房内喝茶等候着。九爻缓缓地走进书房,看见贾谧侧颜,乌黑的长发一泻而下,寻常男子披头散发,总免不了要带几分疏狂的味道,可是他这样反而清雅以极,难怪世人赞他貌似潘安。九爻向他款款施礼道:“贾大人,九爻未能远迎,失礼了!”贾谧连忙起身扶起她,温柔地说道:“哪里有失礼之说,是贾某冒失才对,这一大早的便来雅竹苑打搅小姐。”九爻落座后,柔声问道:“这是今年的梅花茶,不知道,贾大人饮来是否可口?还是觉着粗鄙不堪?”
贾谧端起茶杯深吸后一饮而尽,他微笑着赞道:“真是清新、雅香、润口,好茶!”他放下茶杯询问九爻:“不知是否可以再赏一杯饮?”九爻莞尔,她明知贾谧的来意,却故意问道:“贾大人说笑了。呃,不知,贾大人今日来辞行,是为何?”贾谧正色答道:“明日卯时我便要启程,南方水患肆虐,百姓流离失所,廷议决定委派我南下开仓赈济苍生,今日特来向小姐辞行。此去江南估计一个多月,九爻,我会给你飞鸽传书的,我会......”九爻脸色飞红,她没等贾谧说完便吩咐道:“丹青,你去安排各种花酒各十坛,还有榛子糕、桂花糕、菊花糕各备一些给贾大人带在路上解乏。贾大人,这些都是我们亲手做的东西,希望您不会嫌弃。”贾谧看九爻不仅收下了自己送来的礼物,而且还赠送她亲手酿制的花酒和糕点,他心里感动不已,赶紧起身施礼道谢:“感谢九爻的一片情意,长渊在此有礼了,多谢!”
九爻观贾谧神情肃然、诚恳,平时看他一副纨绔子弟的派头,当他说到芸芸众生之时流露出来的那份善良,竟然令她刮目相看,九爻心想:“也许,他比司马遹更适合掌权;也许,他比司马遹更能善待百姓......”贾谧看她出神思考着,便轻声唤了一声:“九爻,你在想什么呢?那么出神?”九爻霍然醒来,她应声道:“哦,没什么......”贾谧温柔地望着她说道:“九爻,你可以,可以,唤我:长渊,好吗?”九爻沉默不语,眼帘微垂,贾谧诚恳地说道:“在下,在下,曾经是目中无人,狂妄至极,如今想来甚是愚蠢,素知你多年来不断地赈济百姓,还请多多指点一二。”九爻对贾谧以往的冷漠态度大有改变,她将自己多年来赈济百姓的心得尽量叙述详尽,希望能够更好地帮助他完成此次南下重任,两人头一回如此的相谈甚欢。
张韙刚到雅竹苑,小南便将贾谧一大早便来向九爻辞行之事相告。豹子看张韙脸色瞬变,他忙对小南说道:“哦,小南,我带来些好东西给你,走,去那边。”近来,张韙听闻贾谧频频拜访赵王拉近关系,而且经常找各种由头来看九爻,他默默地走到书房门外,他听见九爻与贾谧融洽交谈的声音传来,不禁心里酸酸的,却又不知如何应对,他闷闷不乐地掉头向暖阁走去,郁郁寡欢地独自喝闷茶。他拿起九爻放在桌上的一本书籍,一看竟然是道家孤本《慧源禹卜》,即使是参照着九爻的批注,仔细读来,仍然觉着生涩难懂,看着看着,他竟然昏昏然睡着了。
九爻送走贾谧后,夕颜告诉她张韙在暖阁等,她轻轻地走进暖阁内,看见捧书而睡的张韙,她取来薄毯替他轻轻盖上,正想离去却被张韙握住了手,张韙酸酸地呢喃:“那位贾大人终于走了?听见你们交谈愉悦,还以为你要留他共进午膳呢!”九爻看他一副吃醋的样子,不禁灿然一笑道:“嗯,好酸!夕颜,今日午膳是要吃酸菜鱼吗?”夕颜捂着嘴笑着,飞花不明就里,大声地问道:“姐姐,飞花好喜欢吃酸菜鱼哟,我去问问胖婶,今日做酸菜鱼吗!哦......”飞花“嗖”地一声便不见了人影。
夕颜看着张韙羞得满脸通红的样子,忍俊不禁,“嘻嘻”地笑了起来,她冲着张韙和九爻俩扮了个鬼脸便走出了暖阁,九爻也是忍不住地笑着。张韙佯装生气样说道:“不许笑我。”九爻强忍着说道:“好了,不笑,我不笑了。文锦,无须为此烦恼!在九爻的心里只有你,是装不下别人的。”张韙听罢,连日来的心中不快一扫而光,他甜甜的说道:“嗯,你是我的!”九爻被他说得脸色绯红。
傍晚,九爻独自站在在书房外,她脸色苍白,眼神深邃,衣裳被风雨吹动飘扬,青丝飘飘。她缓缓走进书房,望着棋盘密布的棋子,手执白棋子却久久不落。贾谧南下已经半个多月了,他两次飞鸽传书给九爻报平安。据江南分号飞鸽来报,贾谧处处关爱遭受水患的百姓,四处尽力筹措粮草赈济灾民,如今,水患已得控制,安抚百姓之后,他并没有回都城,而是继续南下向交州郡方向而去。紧跟着贾谧的飞鸽传书也送来雅竹苑,九爻打开一看不禁脸色凝重起来,贾谧覆上的是: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何日见许兮,慰我彷徨。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方。贾谧对九爻的爱慕之心已尽表此信中,九爻不禁蹙眉,她须谨慎思虑应对。
明日便是中元节,九爻内心郁结,她走进书房后,复又走出书房,凝望苍穹竟然会那般地凄凉,一声一声大雁的悲鸣,斜斜地掠天而去。张韙轻轻靠近九爻,感受到她的忧伤,他温柔地望着九爻的眼睛说道:“九爻,你?”九爻打断他的话,眼神深邃呢喃道:“文锦,你知道吗?我很喜欢大雁,他们自古被视为“五常俱全”之灵物,所谓五常乃仁、义、礼、智、信。可是,我又恨害怕听见大雁的悲鸣之声,大雁不仅有仁,更有情义,雌雄相配,向来是从一而终,大雁从不独活。婚礼中‘六礼’之五须有用雁仪式。”
九爻眼眸蕴含起一层雾,她哽咽道:“文锦,你经历过生离死别吗?那年,我亲历了全族惨死,那情景时时浮现在我的眼前,亲人全都死了,而我却独独苟活至今。”九爻凄凉地笑了笑,眼中的泪水滴滴滑落:“我不想独活,可是,父亲和晓红,还有师父和德叔,还有很多的人,他们都是用自己的生命护佑着我,虽然活着很痛苦,我却不敢死去。师祖告诉我,人可以选择苟活,也可以为爱自己的人而活,选择死去很容易,但是,选择活着却很难,选择为芸芸众生而活,更是难上加难。后来,我来到都城遇见了你,是你给了我如同亲情之爱和幸福,文锦,谢谢你......”张韙感动得将九爻紧紧地用在怀里,许久才说道:“九爻,是我要感谢你,自从有了你,我才幸福和快乐,虽然,我一直生活在安逸中,却总是在迷茫之中寻觅,直到遇见了你,我才获得重生,九爻,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用生命来护佑你。”
九爻心中纠结痛苦,她想告诉张韙自己是杨珧之女,是被丧门星贾南凤灭了三族的杨家唯一活着的人,但是,她不敢,更不想让张韙背负当由自己背负的仇恨,不能因为自己连累他......九爻仰望苍穹,眼神迷茫忧伤,她幽幽地说道:“文锦,我不想连累你,你的家族对你寄予期望,你的父亲更是如此,他们希望你有好的未来,完美的婚姻。而我,我背负着深仇大恨,背负着许多的责任,这些责任不该强加给你,我们是不可能在一起的。贾玉玲虽然做错了许多事情,可她始终是你的结发妻子,即使是多么不堪,你也无法休妻,除非她自己放弃你。如若能如此,经过此劫,你父亲定会再为你重新寻一位贤德之妻。”张韙眼神闪亮地望着九爻说道:“我已经听你的话,服从父亲安排的婚姻,无论贾玉玲是否放弃我,我发誓,我定要娶你,再也不要错失你,你我就是那苍穹中飞翔的雌雄大雁,从一而终,九爻,你不能抛弃我!”
七月十五日为中元节,百姓们放河灯,道士建醮祈祷,乃传统民俗,传说,中元节是道教节日。道教认为,“三元”是“三官”的别称。上元节又称“上元天官节”,是上元赐福天官紫微大帝诞辰;中元节又称“中元地官节”,是中元赦罪地官清虚大帝诞辰;下元节又称“下元水官节”,是下员解厄水官洞阴大帝诞辰。道教《太上三官经》云:“天官赐福,地官赦罪,水官解厄”,“一切众生皆是天、地、水官统摄”。
杨氏的先祖们一直默默地资助正清观道场,这些年九爻更是竭力维,为了祈祷“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正清观今年照例举办“祈福吉祥道场”,她已经安排德叔将筹备的钱粮运到了正清观,今年九爻回到了都城后,她对正清观的资助超出往年一倍的力度,玄真道长担心九爻因此背负沉重,多次委婉劝导,却又无奈于她意志决绝。
正清观正殿,玄真道长身着道袍、手持法器、道士们演奏仙乐、吟唱道曲,在坛场举行斋醮科仪(亦称为道场、法事、科教),以求福免灾,其法为清心洁身、筑坛设供,书表章以祷神灵。醮科仪分为阳事和阴事,即清礁和幽醮。清醮有祈福谢恩、却病延寿、祝国迎祥、祈晴祷雨、解厄禳灾、祝寿庆贺等太平醮之类的法事。九爻领丹青、夕颜和飞花等人依礼叩拜......
玄真道长神情庄严,步罡踏斗(是道教斋醮仪式组成中常用的仪式元,是斋醮时礼拜星斗、召请神灵的法术。罡,原指北斗星的斗柄。),醮坛之上,方丈之地,铺设罡单,罡单以四灵(青龙、白虎、朱雀、玄武)、二十八宿和九宫八卦组成,象征九重之天,高功脚穿云鞋,在罡单上随着道曲,沉思九天,按星辰斗宿之方位,九宫八卦之图,以步踏之,神驰九霄,启奏上天。
贾皇后今日是窝着一股怒火上早朝的,昨夜,贾谧飞鸽传书禀报:交州郡府尹被人跟踪后,藏在秘密据点的财宝被盗匪洗劫一空,交州郡府尹等人也被杀灭口。据说这些盗匪个个牛高马大,以血涂面,身披绣着白色狼头的斗篷,而且凶猛无比(号称:“白狼帮”)。贾后因此恼怒不已,命刘悦密查此案,巨大的损失令贾皇后心中的熊熊怒火无处发泄,她将身边几个触霉头的宫女施以剜眼、钥刑泄愤。风声很快传遍众大臣,人人皆感贾后煞气颇重,均不敢言语,唯恐触了霉头,成了泄愤之物。
太子司马遹更是吓得身体发颤,贾皇后犀利的眼神射向了他,司马遹哆哆嗦嗦地立在一旁,大气不敢出。贾皇后声音尖锐地喝道:“太子,你身居东宫之位,不曾为朝廷立过点滴之功,不尊师,每日只与左右嬉戏胡闹,怠慢松弛,只爱矮车小马,设集卖肉。如今,天下灾祸连连,恐怕都是你这个太子整日荒淫无度所致吧?”司马遹一听,额头冷汗连连,他吓得“扑通”跪在地上,他那肥胖之躯不停地向贾皇后叩拜道:“母后恕罪,儿臣定将痛改前非,谨遵母后教诲。”
张华望着太极殿内众臣个个抖得如筛糠一般,无人出列为太子辩护。他缓缓走到贾后面前,温和地说道:“皇后,太子确实须要善导,都是老臣教导无方,还请皇后恕罪。今日经皇后一番训斥后,太子定会收敛心性,专心朝政,还请皇后观其后效。”贾皇后很是不悦地看了一眼当众与她顶撞的张华,她隐忍着自己的怒火,调整了口气,面色缓和地说道:“司空大人对太子的谆谆教导,哀家与众大臣均是有目共睹的,只是太子过于荒诞罢了,司空大人无须过于自责。”她转而语气愉悦的说道:“据报,此次江南水患,贾谧挑重担前去赈济,得到了百姓们的交口称赞,他不辞辛劳,爱民如子,扬州郡府联名上书褒奖,估计,近日便可回到都城,好呀,总算是有一位受民众爱戴的青年俊杰。当然,文锦上次益州赈济也是有功劳的,待贾谧归来时,朝廷将一并嘉奖。”众大臣异口同声地赞道:“皇后英明。”
张华孤独、落寞地坐在自己的书房内,回想着早朝时的一幕幕,他越来越看清了贾后的心思,虽然,她目前还是留着余地,还给自己留着面子,那只是因为时机未到罢了。张华闭目沉思,难道自己真的要像张韙所言,及时引咎辞职,返回故里安享晚年?若真如此,太子岂不是陷入孤立无援之境地?若朝中大权悉数落入贾氏之手,以贾后的肆虐残暴的心性,天下苍生岂不是更加难以生存?张华也明白自己如同蚍蜉撼树,但,亦无他法。
正清观后山,天空瓦蓝洁净,使人感到秋高气爽,野菊花开的灿烂狂野,一阵微风吹来,带走了疲倦也带来了阵阵清香,阳光温馨恬静。山上草木葱荣,凉亭内,九爻捧书阅读,丹青和夕颜侍候左右,飞花开心地在凉亭周围追逐蝴蝶。
一位道童领着李特沿着山路向凉亭方向走来,渐渐地靠近凉亭,李特看见九爻一身黑色锦衣裙外罩纯白色烟纱,手挽白色轻纱,长长的白色发带轻束发髻,如墨长发披散于身后,清风吹过,衣裙和长发随风飘舞着,粲然生光,只觉她身后似有烟霞轻拢,当真非尘世中人。李特走进凉亭内,两人多年书信往来,神交已久,今日终于目睹了九爻真颜,只见她肌肤胜雪,眉目如画,娇美无匹,容色绝丽,不可逼视,当真是胜如凌波仙子,令人惊异。
九爻柔步轻移,缓缓地走到李特的面前,莞尔一笑,柔声问道:“李兄,九爻有礼了。此行辛劳的很吧?请坐!”李特许久才回过神来,忙回礼答道:“九爻姑娘竟是如此绝色非凡,李某真是深感意外呐!想不到,你如此柔弱,却为我们这些老爷们付出了太多太多,真是惭愧至极。”九爻帮他倒茶,缓缓答道:“李兄言重了,九爻不过是尽绵薄之力罢了,大事还是需要李兄这样的人才去完成。您见过文锦了吗?”李特点头答道:“见过了,我们兄弟俩很久不见了,正想与他痛痛快快地喝一顿,哈哈哈”李特端起茶杯一饮而尽,他从怀里取出一本账簿交给九爻说道:“真是痛快呀,九爻姑娘真是神机妙算,好筹谋,这一趟下来,富可敌国了,枉我等一群男人,只会打打杀杀,有蛮力,没脑子,哈哈哈,痛快!”九爻沉默半晌言道:“非常时期,非常手段。所谓福兮祸兮,相偎相依。丧门星绝非等闲之辈,她虽为女子,既无美貌可依,全凭过人智谋,如今权倾朝野,专擅朝政。此次行动不同以往,已经深深地刺到了她的痛处,以她的凶狠暴虐,定会撹个天翻地覆,因此,你们一定要谨慎,再谨慎,方能保众人周全。”
九爻将账簿交给夕颜,她眼神深邃地望着李特说道:“这些财宝原本就是民脂民膏,我们夺回财宝还是要回报给芸芸众生,按照原定计划,李兄应得的部分自然由您支配,另外,九爻还为李兄准备了一份礼物,还望不要嫌弃。”九爻望丹青一眼,丹青转身取来一柄佩剑递给他,李特接过佩剑一看惊呆了,仅从剑鞘他便知道这是一把上古宝剑,他轻轻抽出宝剑,那声音铿锵清脆,剑气逼人,九爻柔声说道:“自古宝剑赠英雄,这把铩羽宝剑乃是我机缘巧合而得,与李兄正好相配。”李特拱手感激道:“多谢九爻姑娘厚爱。”九爻摇头答道:“何须言谢?你让德叔带回来的西域冰雪莲和复活草对我的身子大有裨益,羊伯说那是世间罕有的仙草,要说谢,那也是我要谢谢你,才是!”九爻眺望着绵延的山峦,眼眸湿润地说道:“李兄,你离开益州已经太久,必须尽快赶回去主持大局。今日一别,不知何时能再相见,万望谨慎行事,要保重自己。”
李特靠近九爻,他深情地望着九爻说道:“九爻,你也要保重自己,只要你一声召唤,李某无谓这千山万水,定会速速赶到你的身边。”九爻如墨眼眸蕴含着泪雾,她点点头,目送李特离去,她就这样望着李特已经远去的背影,望了许久许久,丹青和夕颜护着她回到了正清观,九爻与玄真道长辞别后回到雅竹苑。刚进苑门,小南便告诉她,德叔和子轩领着牡丹她们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