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那天的事情并没有只限于在体育馆内就了了的结束。

那天晚上下起了雪，栀子花一般清幽宁静的雪。

她“慷慨”地将钱夹里面的钱全部都给了他，虽然心底也在暗暗地骂自己傻。和他一起走去地铁站，已经入夜，天幕漆黑，霓虹灯的昏黄在身上闪烁着毛边儿，偶尔会有几滴细细腻腻的雨珠，夹杂着缠绵的雪片一起飘落。

他斜挎着书包，站在她的身旁，表情是静止的，却还是让她觉得漂亮得让身为女生的她万分嫉妒。

“那个啊，你是怎么知道我名字的？”依然是北堂凰先起头说话。

“嗯……”话似乎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于是先由一个单音做为起跑线，然后再慢慢的填加了一些终点的路程距离之类的，瞥她一眼，说，“……你……制服上的胸签上不是有写么？”

——哦。

貌似有些不甘心，有些失落，还有些可疑。

“——当时，你就是在这里用一些莫名其妙的借口强行敲诈走我300块的。”不得不提的旧伤，目光和他对视到一起时，女生停了停后又说，“加上这次，你一共欠我580块，下次还要加利息，而且还要利滚利。”

他愕然，后莞尔，然后居然“嗤”一声笑了。

第一次看见他笑，原来他真的很擅长笑，也真的很适合笑。

“你是土匪吗？”

“……啊，，”一时之间被他的美色笑容所迷惑，北堂凰险些失控，赶忙摇头，清醒过来，想着自己被“花言巧语”“骗”去的那些钞票，语气忽然便得很酸，“哦呀，不知道我们两个谁才是土匪哦？遇见我这么好心的才会借你钱，不然你是不是又要想些别的办法了？怎么，你就这么缺钱么？”

“你又不是我，你不会知道。”那表情突然让人觉得很冷。

“唔。那……那你不知道你的那些行为全被贴到公告栏了么？”努力使自己不要过于激动。

“知道。”

“那为什么……”

男生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问话一样，翻了翻眼睛，“不是清楚么，就是那样。”

“……”

女生张了张嘴巴，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但是最终还是被理智压了回去，直到地铁来到之前，都没再吭声。

风有些大了，男生“阿嚏——”一声钻进了地铁，然后拍了拍自己身上的雪，转过头来突然盯住了身后的女生。

“……我没有被女富豪包养过。”

“啊恩？”

“也没和什么实习老师搞不伦之恋。”

“……唔唔……”终于意识到对方所指，呆呆的咧了咧嘴，算是回复。

“更没有自杀、偷盗过。而且左手腕上也没有什么疤痕。只是……”“只是”之后的事情，男生便不再继续下去，而是硬邦邦的转回头去，坐到习惯的位置上，下颚勾的紧紧的。

紧接着一句“——算了。”

“……唔……”

那么认真的表情，努力想要澄清什么的模样，不像是骗人的。

——只是。

——接下来的只是要说什么呢。

——为什么，又要对她说这些呢。

所以，男生究竟想要说些什么，女生依然还是不太明白。

[part five]

——如果，故事能够到这里结束该多还。

——我宁愿这是我们故事的全部。

[part six]

接下来，有很长的一段时间都没有互相打过一个照面。似乎是学校考试的事情，总之大家忙得焦头烂额一样。偶尔也会因为熬夜太久所以起得太晚而没有赶上地铁，于是便错过了清晨可以见面的机会。或者是刻意的跑去体育馆寻找那个身影的时候，却发现篮球架下的人早已换掉。见连晚上放学后唯一一次的地铁见面机会也在“因为临时加长补课”而再次错过。

就这么一次又一次的堆积起来，所以感觉像是耽搁了好久一般。

直到记忆里那个角落突然被鲜明的挖起——

这次不是偷窃事件，在学校公告栏里看见那张处分报告，“该同学由于刺伤校外人士遭到举报而记警告一次，退学观察”的旁边，赫然贴着那张熟悉的一寸照片。

而且，连长相都一模一样。

于是睁圆了眼睛怀疑自己的视力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但是在看到“雷东渚”这三个字的时候，分明是“如假包换”的了。

许多人都在耳边唧唧喳喳的。

——为什么似乎所有的不幸都会发生在他的身上呢？

——这究竟是人品的问题还是真相的可疑呢？

——已经，不知道了。

可是，依稀还记得在那个雪夜，他说的那些话。

想到这里，北堂凰不由地紧紧皱眉，咬住下唇。

[part seven]

——所以说，那个就是在地铁站见不到他的原因了。

只要这么想，眼睛里面就会莫名其妙的酸起来。

阴天。夜晚。风很凉很凉。雪花飞遍了世界的四壁。

紧紧关上房门，这样就会被家人认为她在好好用功念书——

但现在完全没那个心思。

北堂凰侧身躺在床上，手放在枕头旁边，闭上眼睛，又睁开，再闭上，然后再睁开。

反反复复。

别人都不去相信——

别人在在怀疑——

——可是她不行。只有她不行。

眼眶酸涩。她转了个身，随后忽然又坐了起来，走下地面，咬着指甲，还是拿起了电话，犹豫了一下，最终快速地按下了号码。

攥紧了手指，心脏跳得很快，拼命的祈祷着，发现自己在微微的发抖。在经过了好长好长的一段忙音之后，在她心灰意冷准备要放弃的时候，在她鼻子酸得就快要哭出声的时候，一直等待着的声音，才终于出现——

与记忆中的微微有些不同，仿若有些沙哑。

“喂……”

“雷东渚？是你么？”

“嗯……”对方应声，随后察觉出某跟弦发生细小的异常，又试探着地问，“……你哭了？”

被这样问道，似乎更难压抑。一股莫名其妙的感觉直直的击在胸口，疼疼的，涩涩的，难以呼吸。

“——我……今天才看到，公告栏上，我担心你，我怕你出事，我见不到你心里难过……”就快要哭出来似的，断断续续不成句子，眼睛被薄薄的一层液体所覆盖，逐渐淹没，视线开始模糊起来。

眼前的一切仿佛开始颠倒。

“……”那边的男生沉吟了良久，在等女生平静下来，深吸一口气，传来喘息起伏的声音，“我没事……那个，现在，见个面吧，我有事要对你讲。”

“——就在地铁站。”

——总是以为，是我先遇见了你。

——总是以为，是我先注意了你。

——总是以为。总是以为。

冷到刺骨的冬天。鼻子被冻得微微的红，就算戴着厚厚的棉手套也会感觉冰凉的风缠绕手指。雪花若隐若现的飘在漆黑的空中，地铁站宁静而又空旷，只有明明灭灭的路灯在一旁闪烁。

晕晕黄黄的光。

见面的时候，男生坐在站旁的长椅上，依旧是仰着头听mp3。远远的凝望着，北堂凰就那么笑了出来，然后整理一下围巾调整到比较完美的位置接着假装若无其事的小跑了过去。

“呃——”一个长音上扬着响起，接着是有些故作生疏的表情，“你……还好么？”

雪花在他的身后纷纷扬扬的飘落，抬起美好的眼，刘海挂在额前，墨绿色的格子围巾乖顺的垂着，轻轻摘下耳机。

“好。”简洁的回答。短暂却又真实。

“你找我……”

“嗯。来告诉你，我要转学了，”有些急促的打断了她的话，像是担心她接下来的话会动摇自己的情绪。没有去看她，而是低了低头，继续说着，“准确的是，我是要离开这里，去别的城市。”

什么地方被“豁拉”地扯开了，北堂凰看着雷东渚分明镇定的眼睛，心里漫过毫无声息却依旧汹涌的晕眩。

紧接着是“轰轰——”的呼啸声，一辆尾号为138的地铁从他们的身边使过。列车内的光线忽闪忽灭，照耀在他们的轮廓上，一抹一抹，一簇一簇。

宛如绚烂的花朵。

转眼凋谢。

“——去哪？”轻轻的问话。

“我妈妈那里。”轻轻的答声。

“……妈妈？”不是听说，他的妈妈死得很早么？

“是后妈。”雪花照亮了他的脸色，微微带有瘀青的嘴角，并不是什么都无所谓的语调，“因为……前些天我爸爸喝多了酒和附近的人打了起来，我不小心刺伤了对方，被退学了，所以后妈要把我和爸爸接过去住，相互也好有个照顾。”

接下来，女生低不可闻的声音响起来。

“啊，是么……什么时候走？”

“不知道。大概下个星期吧。”

“唔。下个星期我有考试，恐怕不能去送你了。”心里有什么暗暗作祟，只觉得胸口里所有的一切都被男生带来的消息震撼，然后自己也跟着说了一些本不应该那样说的话，心被揪得紧紧的，那么难受。

“没有关系。”男生勾了勾精致的嘴角，露出那双明亮墨黑的双瞳，眼底深深，说，“没关系的。”

唇角忽然下垂，心中的平行线瞬间崩溃一般支离破碎——

再多的“没关系”，也是掩不去女生心里的难过的。北堂凰咬紧了唇，再也抑制不住海潮般的“很要紧”漫上眼角的痛。

不要说没关系啊。

并不是没关系啊。

很要紧的。

明明是很要紧的。

[part eight]

其实，是很想全部都告诉你的。

从第一眼在地铁中遇见你的那一瞬间，我就真的很想全部都告诉你的。

想告诉你，我喜欢你。

想告诉你，我想和你牵手。

想告诉你，我想亲自为你做便当。

想告诉你，即使全世界都怀疑你我也会相信你。

想告诉你，就算你向我借钱永远都不还也没有关系。

想告诉你，我的所有心情，真的想全部全部都告诉你。

可是为什么，偏偏让我遇见了你，却又让你离开了我呢？

[part nine]

事实上，并不是全部都向怀疑中的那样的。

地铁。

这也许是雷东渚升上初中以来最在意的一件事情。其实也只能算上一场叫做“遇见”的小小恶作剧。

第一次遇见，那个女生就坐在自己的身旁，半睁半瞌的眼睛里面满是泪水和困倦。然后她就那样昏昏沉沉进入了睡梦中，毫不客气的把自己的头靠在了他的肩上。

——软软的长发散落在他的脸旁。

——温暖的光在她的睫毛上跳跃。

——她头发的味道，很香很特别。

男生屏息，心跳有些加速，深深吸了一口气，慢慢转过脸，低下头，小心翼翼地拿出了女生书包里面的钱夹，翻开，美好的双眼落在了那张夹在钱夹中的学生证上。

——北堂凰。

男生勾动精致的唇角，不由地笑了笑。

就像是重新打开了那段稠腻的旧时光一样。

教室里没有人。

血红的夕阳透过玻璃窗子射了进来，昏黄的落满一地，携带着微小的尘粒在空中形成了婉转柔和的色调。

那么，那么美。

影影绰绰的桌子、影影绰绰的椅子、影影绰绰的讲台、影影绰绰的玻璃。

仿若是回到了过去。

男生寻找着女生的书包，想要把清晨拿出来的学生证放回她的钱夹里面——

于是，路过走廊里的同学发现了他。

相互的窃窃私语着猜疑。

——然后，他的名字与相片便莫名其妙的被登上了公告栏。

这样的回忆。

这样的过去。

这样的角落。

这么近，那么远。

最终统统消失，世界又重新回到起点，某个场景缓缓上映。

只有导演。没有主演。

对你说过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

没有半点虚假——

喂——我没有偷盗过——

喂——真的没有偷盗过——

只是，想利用这样的形式，来引起你的注意。

——仅此。

——而已。

[part ten]

意想之外的结局。

女生的课桌上放着似乎从未被“私用”过的“580”块钱和一个熟悉的某人经常携带的歌曲。

仿若是过了很久以后。

女生背着书包沿着夕阳的弧度倚靠在地铁站的牌子旁瞌睡。

一个机灵，身子不小心跨出了警告线的范围内，地铁从黑暗尽头呼啸飞过。

男生侧过身，飞快地扯过女生的背包带。

“——啊，是你……”女生表情有些错愕。

一个老旧的有些掉漆的音乐播放器从女生的书包里面掉落。心头似乎被什么东西梗塞，鼻尖涌起一阵酸涩。就好像在哪里曾经遇见过。

男生抬起头，微眯起美好的眼。

“怎么，你认识我么？”

熟悉的场景。

熟悉的对话。

男生低下头，将拾起的音乐播放器递给了女生，逆着光的表情，淡淡的，有些冷漠，轻舒一声：

“——唷。你的。”

一切美好，仿若回到过去。

[part last]

五千万光年，世界轮回，一切将会重演。

曾经的人，曾经的事，曾经的音容与台词。

不管哪里。

不管何时。

曾经的曾经。

就像我遇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