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马艳见雷琢入西屋,久不出来,心中疑惑,便推门进去。走入屋中,转身向木榻看时,只见于季与雷琢两个人正相对跪着,如同拜堂一般相互叩首,又悄悄说着话。马艳心中登时无限醋意,忙大声说道:“既无父母之命,又无媒妁之言,你们这样成何体统?”于季正将头叩在地上,轻声与雷琢说话,被马艳这一喊,吓得几乎丢了魂魄,忙将雷琢搀扶起来,说道:“夫人,我答应你就是了。快快请起。”雷琢起身,向于季深深道了万福,含泪说道:“多谢于相公。”于季不及与雷琢多说话,当下见马艳大声喊,忙走上前去,轻声说道:“艳姐姐,你休高声。我们不是你想的那样。”马艳眼中噙着泪,轻声说道:“我看得真真切切,你还与我说不是这样的。你叫我这些年的‘姐姐’,也没见你这样拜过我。她一个陌生妇人,你连她姓甚名谁都不知道,就这样屈膝叩首。可见,在你心中,我还不如一个陌路人。”说毕,哭着转身夺门去了。
马艳一行拭泪,一行向外跑,也不向于庐、江席二人打招呼,径直出了院门。两个老人见马艳如此光景,不知缘故,正欲上前细问,她已跑远了。这里于季与雷琢二人从西屋出来,江席问于季道:“季儿,适才在那屋里你说了什么话,竟将艳儿惹哭了?”于季道:“母亲不要误会,我不曾说什么。”说至此,欲继续说实情,又怕江席责备,只得用些假话搪塞道:“只因我与这位夫人说话,一不小心,书掉在地上,刚好滚到这位夫人的脚下,我便蹲下身去拾书。艳姐姐进来,看见我拾书,以为我是去摸这位夫人的脚,斥责了我几句。我因委屈,便分辩了几句。她一时恼了,说我骗她,便跑开了。”江席听着半信半疑,问雷琢道:“雷姑娘,可是这样一回事吗?”雷琢闻言,去看于季时,只见于季暗中向她施眼色。雷琢会意,轻声答道:“于相公说得不假。”江席点头,又道:“这本是艳儿误会了你,你与她说明,她自然不再疑你。这事因你而起,不论你是对是错,都该去向她赔个不是,日后也好常走动。”于季躬身答道:“是,母亲。孩儿将这位夫人的画画好后,就去向艳姐姐赔不是。”江席点头,又问:“你答应画画的事了吗?”于季道:“是。孩儿谨遵母亲教导,要心胸宽广些。”江席道:“早该如此。你既答应了,便回屋去准备纸笔吧。”于季答应一声,对雷琢道:“夫人请随我入西屋,我们商议如何画画。”雷琢点头。二人一并去了。
回至西屋,于季请雷琢落坐,为她倒了一杯热茶,说道:“夫人,论理,若画好一个人的貌相,至少也要两日的工夫。如今见你着急,我便将脸、眉、眼、鼻、唇这五处细细画好,其它各处只画个大概,你意下如何?”雷琢道:“凭于相公做主便是。”于季又问:“夫人是画你女儿的全身还是五官?”雷琢道:“画全身,这样容易找寻些。”于季点头,回身在书架上寻了一张大纸,铺在书桌上,从壶中将一点热水倒在砚台里,一行研墨,一行又说道:“敢问夫人,你女儿走失时,梳着什么发髻?佩戴什么首饰?身上穿着什么衣裳?脚上穿着什么鞋?”雷琢想了一回,说道:“她走失之前,头上梳着单螺髻,发上插着点翠嵌珠芙蓉银钗,肩上披着菊纹滚边白底羽缎斗篷,身上穿着白底玉兰曳地排穗棉缎裙,脚下踏着粉底簇花短筒靴。”于季闻罢,一一写在一张破草纸上,又问:“夫人,你再细细想一想,她的五官如何?身量如何?身上可有什么不同于旁人之处?比如胎记之类。”雷琢道:“她的模样与我年轻时大致相像,身量比我矮一寸上下,身上没有胎记。”于季又一一记下,又问:“她今年几岁?学名叫什么?”雷琢道:“十七岁。学名叫‘沙芊’。”于季再一一写下,写到名字时,将笔递与雷琢道:“我不知‘沙芊’是哪两个字,夫人自写吧。”雷琢遂接笔在手,将“沙芊”二字写下。于季将草纸拿起,大声读了一遍上面写的字,问雷琢道:“夫人,我记得可是吗?”雷琢道:“一丝不差。”于季坐在书桌旁,提笔说道:“夫人,为画得无误,要委屈你站这一日,待我画完,你才能走动。”雷琢道:“不妨事,我站着就是了。”于季正欲下笔,忽想起一事,因又问道:“敢问夫人,你女儿的形体与你相比,是略胖些还是略瘦些?”雷琢俯首看一看自己的身子,说道:“略瘦些。”于季点头,提起笔来,先在画纸上将头脚定位,用笔尖点出发丝粗细的痕迹。画毕,又对雷琢道:“夫人若几时想走动,便与我说一声,我便暂停下笔来。”雷琢点头,问道:“我想出去一下,不知于相公家溷轩在哪里?”于季道:“便在后院北墙,一应所需物件都是齐备的。”雷琢谢过,出屋去了。
江席见雷琢出去,来西屋问于季道:“你与那位姑娘商议得如何?”于季道:“她已将她女儿的貌相告诉了我,我忖度着,若快些画,一日工夫足够了。”江席道:“难得这样赚钱的事自己送上门来,你好生画,若这画助她寻到了女儿,或许还会来相谢的。她是富贵人家的人,倘或一时高兴,定会向她的友人推荐你,到时候你不愁没有前程了。”于季道:“如今在姜姑娘府里,做教书先生也还好,为何要再寻前程?”江席道:“姜姑娘虽然人好,只是给你的差事太小了些,赚这些钱只够勉强糊口的。你若跟着这位雷姑娘的友人,做了幕僚,不是能多赚些银钱吗?”正说着,雷琢更衣归来。江席听见她的脚步声,忙又嘱咐于季一声:“好生画,待她温和些,休再得罪了她。”说着,便出了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