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雷琢见是自己贴身丫环进来,便问她为何来迟了。那丫环回道:“我原是拿了帕子就跑出来,想追上夫人的。只是老爷说,他的几件衣裳前几日被树枝刮破了,缝衣裳的人手不够,便将我留下缝了一会儿。待缝完了,老爷又教客栈做了几道好菜,教我带着。老爷说,画画要许多工夫,恐夫人在这里吃不上饭,饿坏了身子,特意教我带了饭去。我出了客栈再去那个转角找夫人时,夫人已经不在那里了。我忖度着夫人定是找到了于家,已经在这里了,便四处问人,辗转方来到这里。”雷琢道:“那样冷的天,我岂能在那里干站着等你?自然是先去找于家了。我若果真等你,待你来时,只怕我已经冻成了冰人呢。”转身又对于庐、江席道:“趁着我们正吃饭,便将丫环带来的东西拿出来,大家一起吃。”江席推辞道:“我们怎么好吃你的东西呢?”雷琢执意如此,江席执拗不过,只得答应。
雷琢命丫环将四盘菜及两张油饼皆放在桌上,又问丫环道:“你可吃过了没有?”丫环摇头,说没有吃过。雷琢便问江席道:“我想教我的丫环同咱们一起吃些,你老人家意下如何?”江席与于庐互视一眼,见于庐点头,便说道:“她既没有吃过饭,便一起吃吧。”说着,教于季又拿出一副新碗筷来。于季依命而行。丫环接了碗筷,向雷琢及两个老人告坐毕,挨着雷琢坐下。因见雷琢碗中无饭,便欲起身为她盛饭。雷琢道:“你不必伺候我,自己吃吧。”丫环答应一声,复坐下来。因正对着于季坐着,吃饭时,便细细打量于季一番。雷琢看见,轻声问道:“不好好吃你的饭,总看人家做什么?”丫环附耳对雷琢道:“适才进门,我没有细看这位相公的脸。如今看得真切,他似乎是早上撞倒我的那个人。”雷琢轻声道:“不是似乎,就是那个人。另外,不是人家撞倒了你,是你撞倒了人家。你在那窄路里跑得那样急,凭是谁也被你撞倒了去。”又嘱咐道:“休再看了,快吃饭,吃过了饭,那位相公还要继续为我画画呢。”丫环答应一声,俯首下去,一心一意地吃起饭来。
少顷,众人食毕饭。丫环将帕子自袖中取出,递给雷琢。雷琢接了,又嘱咐她收拾桌子。丫环答应一声,因看见菜盘中剩下一些菜,便欲出门扔掉。江席忙拦住她,说道:“这样好的菜,扔掉怪可惜的,不如倒在我们家的盘子里,我们留着下一顿热着吃。”丫环看了雷琢一眼,雷琢对她道:“既然如此,你便帮着伯母将菜折在一个盘子里吧。”丫环答应一声,在厨房帮着江席忙了一阵,便擦了嘴,洗了手,随雷琢入了西屋。
于季此时已又研了一些磨出来,见雷琢进来,便搬了椅子请她坐下,说道:“如今是在轮廓上画细节之处,夫人不必再站着,只坐在这里便好。”雷琢遂坐下。于季提笔,走近雷琢,蹲下身,凑近她的脸,仰着头细细察看她的五官。丫环见了,忙上前来劝阻于季,说道:“你这个人,太无礼了些,怎能如此端详我家夫人?还将脸贴得这样近?”于季被说得不好意思,只得站起身,苦笑着去看雷琢。雷琢会意,对丫环说道:“你不懂画,休要聒噪,静静看着就是了。”丫环领诺,遂退在一旁。于季再要走上前去看时,总觉得那丫环在旁边瞪着他,越想越不安,心里便突突地往外乱撞。想蹲在雷琢面前,又止住了。停了半晌,着实掌不住,便开口轻声对雷琢道:“夫人,我画画时本是一个人待惯了,多一个人勉强画得,倘或再多一个,便着实画不了了。这位姑娘在身后看着我,我心慌;我一心慌,手便不稳,只怕画不好你女儿的貌相了。”雷琢知晓其中缘故,因对丫环道:“我这里不必你伺候,你且回去吧。”丫环答应一声,又问:“夫人几时回来?夫人回来前,我们好来这里接夫人。”雷琢看了于季一眼,于季道:“酉正或戌初,可完此画。”雷琢点头,对丫环道:“你们酉正时分来接我吧。”丫环领诺,转身去了。
这里于季依旧比对着雷琢画影图形,雷琢虽然依旧害羞,到底比早上略觉强些;于季虽深知礼法,为完此画,也不得不去细看雷琢容貌,虽也觉不好意思,也无可奈何。二人画画之间,偶尔也说几句话。雷琢问于季道:“早上那个嗔怪你的女子,可是你的亲姐姐?”于季道:“不是,她是与我一同长大的,我们时常往来,情谊很深。”雷琢道:“既如此,真该与她好好分辩一番。不要因为我,伤了你们之间的情谊。”于季道:“不会的,她是个豁达的人,我去说明了,她定会原谅我的。”雷琢道:“若如此,我便宽心了。”于季暗思:“不知艳姐姐此时气消了没有?”
原来,马艳彼时看见于季与雷琢在屋里偷偷摸摸地互拜,气得大哭着跑出院,那眼泪蒙住了眼睛,她也不知自己是往哪里跑,只是看见路便行,看见墙便转,恍恍惚惚一路向前。路上多冰,马艳跑得太疾,一不小心踩在一块冰面上,“咚”地一声重重地摔倒在地,仰着头倒在那里,所幸不曾跌到头。马艳被摔得“哎哟”叫了一声,痛得坐在地上,半晌爬不起来。此时,身后突然有一个男子声音说道:“是马伯母吗?”马艳回头看时,见是赖宝,手上提着一把小斧,身上背着一大捆干树枝。赖宝见马艳回头,忙抢步上前,将柴卸下,放在路旁,轻轻将马艳搀扶起来,问道:“马伯母,你如何会坐在冰上?”马艳一行用袖子去拭眼角,一行带着哭腔说道:“我不小心跌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