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能把吉富带走吗?”沈笙看着顾一歌,“能不能让他跟着你回一回阁?”
顾一歌蹙眉。
庭院外烟火声又起,此时是更大的火光在院外炸开,隐约中还听见明意皇公主清脆嬉笑的声音。
顾一歌静默半响,缓缓道:“我不能做主,得要看远飞的意思。”
沈笙低下头,‘嗯’了一声。二人静默无语,可只过了一会,贺西忽然出现在屋檐上,沈笙知是大哥回来了,转过头看了顾一歌一眼,便自顾躺靠在椅子上,道:“顾少阁主慢走,天儿冷,恕不远送。”
顾一歌张张嘴想要再说什么,可一看她单薄的身子,竟像忘了所有的话语,只一叹气,转过身迈步要走。
“关于吉娃葬在杨家岭的事……”沈笙突然开口说话,“替我谢过霍小姐与杨将军。”
顾一歌回过头看了她一眼,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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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气候古怪,虽春节已过,可天气仍是寒冷,呼呼的北风吹遍了南都城,天未转暖,春耕难始,农民百姓叫苦不堪,但南都人安居多年,寒冷延长也不过是一时天候之象。可近日来,城中突然传言如风,竟传成了此天象乃天谴之异象,今岁定难以秋收,甚至传出了虫蝗灾发,各地疾苦之话,如此危言耸听,已弄得人心惶惶,人人生怕来年饥寒临头。
而沈因思的酒铺子已开业了,但因天气关系,常不能采购充足的酿酒原料食材,所以生意一直未能恢复如年前那般。如此一来,沈家姐妹一下子变得空闲了许多,只需每日早上到酒铺忙活便可,加之沈因南朝假未完,所以沈家家长决定,抽空一家子到城外的丁伯家看望拜访。
明意自然最是兴奋,于是众人初定在五天后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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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远飞在大营里,认真翻阅这数日来审问达旦的案录。
毫无进展。
杨远飞疲倦地靠在椅子上,揉了揉眉心。
不一会儿,顾一歌进营了,脸色亦是阴沉难看。
杨远飞道:“看样子,人是抓不到了?”
“嗯。”顾一歌瘫坐在椅塌上,脸上忿忿不平,咬着牙道:“险些就抓住了,半路有人阻挠,全是高手,组织未知,目的未明。我怀疑是江湖上的哪个帮派被买通了,协助这个‘西凉人’逃跑。”
“这是第几次了?次次都是假消息。”杨远飞无奈,“恐怕这个‘西凉人’,也不是真正的‘西凉人’。”
杨远飞道了一句,看向顾一歌,又言:“达旦那老狐狸,还是不肯松口。”
“他把所有罪名都往自己身上揽,若非我们早就得知了他背后有那‘西凉人’的情报,怕也只会被他蒙骗。”
“骗倒不至于。”杨远飞道:“他肯承担所有的罪名,这本身就是个蹊跷点。”
“你们皇帝怎么说?”
杨远飞,“死罪是逃不掉的,如今达旦全部认罪,皇上的意思是,尽快定罪判处。”
顾一歌没再接话。
“今晚我要再审一审达旦,你随我走一趟。”
“不用吴大人了吗?”
杨远飞看了他一眼,“我有些事想问清楚,但得要支开皇上的人。”
顾一歌点点头,“交给我吧,我来搞定那些守牢的。”
“对了,逢煜说有重大消息带回京,消息走的还是用娇花楼的道,分外神秘。”
“重大?这个时候,世子大人能有消息带回来?是庆祝你快要成亲吗?”
“不知道。”杨远飞道:“他的信中并没有明说,说是捉到一个人,至于是什么人,却是半句也没有透露。”
“何时能到?”
“后日早上。”
“见的到底是什么人?依他性子,该不会是哪来的花姑娘吧?”
杨远飞闻言眉头一拢,看着手中的信纸,淡淡道:“谁晓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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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夜时分,漫天星斗,两道黑衣身影跃上了大理寺的天牢瓦顶。
大理寺门前的守卫森严,杨远飞与顾一歌动作默契,不一会的功夫,便双双潜入了大牢里。
“我们就不能用正常点的方法进来吗?”杨远飞一脸不悦地扯了扯身上的黑衣,“又不是贼。”
“怎个正常法子?”顾一歌瞥了他一眼,“要不大将军你再遁地进来一次?”
杨远飞又扯了扯身上的衣服。
这黑衣是顾一歌给他找来的,死活让他穿,可穿在身上却是一点都不合适,让他浑身不舒服。
“好了好了,大将军你就忍忍,都是快成亲的人了,就别这么挑剔。”顾一歌劝,“走走走,赶紧的。”
杨远飞皱眉,这跟他成不成亲有何关系?
这货玩心起,好好的大门不进,偏要装模作样地扮成汪洋大盗的样子从房顶钻进来,看来是当贼的瘾头突然犯了。
“达旦呢?”
“我事先就把他单独关押在别的牢房里。”顾一歌领路往前走,指着前头,“就在那头。”
“……”夜潜还有何意义?
二人站定在铁牢前,四目紧盯着牢中人,只见那人眼角处的疤痕深长而瘆人,满头枯发脏乱发臭,皆成乱草,身上仍是那日夜袭时所穿的外衣,但早已变得破破烂烂,烂衫下清晰可见被毒打后的血肉。
皇帝心,风和雷霆往往易变莫测,今日皇上允准用刑,大理寺的兵丁自然是不手软。此时达旦半瘫在杂草堆上,目光昏眊,喘着粗气,双手双脚被扣上了数条坚固的铁链子,就连身上,也锁上了三层重重的石环,几乎是动弹不得。
杨顾二人出现时,达旦脸色徒然一变,显出灰白之色,但又随即恢复如常。
这一幕,没有逃过杨远飞的眼睛。
他至今仍未想明白,当日夜袭,达旦与自己的对决中,明明是稳居上风,可为何到了最后,会故意输给自己,弃械投降。
杨远飞解下黑脸罩,直视着达旦。
“哎,怎拿下来了?”顾一歌呼呼道。
杨远飞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达旦面无表情地看了看牢外二人,继而闭上眼,一动也不动。杨远飞见状,走前一步,道了一句,又让顾一歌用西凉语说出来:“达安被射杀,并非我指使的。”
达旦眼帘微微一抬,又合上了。
“我问你,你手上的‘寒钩’是何人所给?”
达旦不回。
杨远飞也不急,紧盯着达旦,继续徐徐道:“你指使人偷袭杨家兵,所用的蛊毒虫粉,又是何人给你的?”
达旦不回。
“达安尸首寻找未果,你又是如何断定他已离世?”
达旦仍是不回。
杨远飞双手抱胸,也缄默不语。良久之后,杨远飞看了顾一歌一眼,又直视着达旦,道:“贝索庆子是谁?”
经顾一歌翻译出此话后,达旦猛地睁开眼睛,身体一动,身上的铁链子亦随即相碰作响。
杨远飞心里一顿,注目紧盯着牢中之人,只见达旦眼中亮光慢慢暗下去,仿佛方才的动静是杨远飞自己的幻像。
牢中陷入寂静,杨远飞继续道:“你或许不知,吉塔吉娃已经死了,就是死在你背后指使人的手上!”
达旦双目紧闭,看似对杨远飞的话毫无反应,但紫唇却是控制不住的微微颤抖。
牢中无火盘,虽说初春,但入夜极冷,阴寒之气辗转,如人入冰窖。
“走吧。”杨远飞朝顾一歌道。
出了牢狱,回到大营,顾一歌看着杨远飞道:“谁是贝索庆子?”
杨远飞执起案桌上南逢煜寄回京的信卷,道:“后日逢煜的消息到了,你便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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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未亮,杨远飞与顾一歌,押着吉塔吉富,径直走进娇花楼。
祝眉早早等候在长庭,看到他们二人后,施了一礼,领着他们进了暗间。进门前,拉着门环,轻叩了三声,又吹了一声口哨,才推开门。
银桦与霍婷儿正坐在房中,房间简陋,只置了一榻一桌,数把圆凳,床榻上躺着一个女子,双目紧闭,额显乌青,正在沉睡。
未等房中人开声说话,那本站在杨远飞身后的吉塔吉富突然‘啊’的一声大喊,往着床榻的方向扑去。
可惜他双手都被锁上了镣铐,人又被杨远飞死死拉住,铁链子铛啷铛啷一阵响动后,整个人扑倒在地上,放声大哭。
“他做什么?”
顾一歌一脸狐惑,杨远飞却是平静地把吉塔吉富扶起,道:“床榻上躺着的,该是他的母亲。”
顾一歌一怔,看了一眼床榻上的女子,又看了看哭得不能自已的吉塔吉富,脑子不由想起那日杨远飞曾说过的话,渐渐地明白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