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行客|洛倾城
燃灯人|玹骨
下了几日的大雪终于停了,只有阁子院中的槐树还绿着,其他树枝早早就被压弯了。
我是玹骨,从骨头中衍生的妖。自有记忆开始,我便在这阁中了。我忘记了为什么一直抱着这个雕花的盒子,只觉得这是割舍不了的。
我自来了阁中便甚少说话,今日第一次轮我值夜,不知可会遇到夜行客,让我为他们燃一盏灯。
“雪夜深凉,楼中可否容小女子取个暖?”
“……”
“阁中可是无人?”
“有,请进。”
“啊!”许是我出现地太突然,面前的姑娘吓了一跳。
“你这是什么打扮?为何要背个盒子?不累吗?刚才为何不说话?哎哎哎……你拽我干嘛?”
这姑娘让我觉得聒噪得厉害。往日也不见老板他们遇到这般的姑娘。我也觉得无措,便只能生生地将她拽到桌子旁坐下。
“你来此处可有事?”
“听说你们这里可以存记忆,我要存段时日,可好?”
“好,你说给我听吧。”
“哎,不是都说你家老板是个温润的公子哥,我能找他说吗?你一脸冷冰冰的,我都不敢说了……”
老板说了,要尽量满足顾客的要求,于是我就微微一笑。
“算了算了,你还是别笑了,更吓人了!”
洛倾城离家时,在桌上留了字条,只有短短一句话:“爹娘,我走了,你们要好好保重自己,女儿学成便归家。”
落款是她的名字,当她身负行囊走在路途中,心想着,爹娘现在一定已经看到了她留的字条,不知道会不会找人来把她抓回去,不禁有些忐忑。
可转念一想,她也管不了那么多了,谁要一天天光做那些女红的,她看那些诗词可就好多了,不然还要天天听娘在耳边念叨女子无才便是德。
可她就是想缺德啊,如何?
“王夫子,王夫子,我可是等到你了,倾城想跟着你念书好不好?”洛倾城在书南学堂的门口,蹲了几个时辰,终于瞧见书院的王夫子,一袭布衣,提卷而来,连忙扑了上去。
“你这丫头,怎么自己跑来了,这学堂只收男孩。你一个女孩子家家的怎么来?这岂不是胡闹!”王夫子一见是她,如临大敌。
“夫子,谁说一定只有公子哥们能念书?我也想念。你就收下我吧,你看我这身装扮怎么会看得出来。”
洛倾城眨巴眨巴眼,见王夫子不为所动,继续软语恳求:“夫子夫子,求求你了~~”
“夫子,你要再不答应我,我就日日在你这学堂门口等你,日日缠着你直到你答应我!”
“……”
“夫~~~子~~~”
“好好好,算我怕你了还不行,你可要保证绝不要惹出乱子,也不要让人知道你的女儿身!”
“谢谢夫子!”
洛倾城最终如愿,女扮男装,成了书南学堂的一名学子。
她在学堂待了些日子,发现其他人鲜少与她说话,而且好像对她很排斥。她想了想,总不至于是因为她住在夫子特意单出来的屋子,而招人嫉恨了吧?
不久后,她身边便常常出现恶作剧,书本被打湿,或者她坐的地方,空无一物。有一日,更是有群人,直接把她堵在了学堂门口。
“你这小子,长得这么像个娘们,伪娘们,别和我们一起上课,出去!”
“就是,出去出去。”
周围的人一边嚷,一边推着她的身子,她快要气炸了,正要还手,就听得身后有人一声厉呵:“你们在干什么!?”
干净低沉的男声。那是她第一次见到离玦。那时阳光正好,他缓步走来,仿若从阳光的中心走出,身披着五彩霞光。其实,那日离玦不过是穿了一件再平常不过的白衫,可她还是愣住了。
再定睛一看,白衫的领口绣了黑金丝暗纹的祥云图,这倒是透露了他定是富家的公子,许还是自京城来的。
那日,洛倾城就那么被离玦拽走了,忘记了反抗,也忘记了离玦那日究竟说了些什么,只记得最后他说:“以后你们谁都不许欺负他,我罩着他。”
那日不仅是她第一次见到离玦,也是第一次被离玦数落。他说:“你是不是傻啊,为什么欺负你,你也不还嘴,要不是我,你还真不上课了?”
“那现在不也没有上课嘛。”她小声嘟囔着。
那日起,她便顺理成章和离玦搭了伴,有人再找她麻烦,欺负她的时候,离玦总会出来保护她。离玦待人极好,学堂的人也喜欢与他结交,常有人给离玦送各式各样的小糕点。他每回都要嘲笑她贪嘴,却又总把大部分的糕点留给她吃。
他们在一起的时日,曾翻墙去逛夜市,猜灯谜,放花灯,被发现了,双双挨戒尺站墙角。那时他们除了睡觉,几乎形影不离。
久而久之,学堂渐渐有流言传出,说离玦和她是不是断袖。
洛倾城是生气的,可离玦却当作从未听到一般,如往常一样对她好。
“喂,小城子,如果哪天我走了,没人保护你了,你可要保护好自己。”
有一日,离玦突然跟她说了这么一句话,她不以为然:“不要总是把我当做小孩好不好,那日没有你,我也可以打倒他们的,谁让你出现这么早了。”
她还忍不住埋怨起来,离玦就笑了:“好好好,你自己都行,那以后再也吃不到小点心了,你可不要哭啊。”
他笑起来的样子真是好看,洛倾城痴痴地看着,听到这话,心底隐隐有些不安,好像面前这个人那么不真实,她就要抓不住他了。
“哎,怎么说的跟不见面了似的,我有那么娘嘛,还哭!”
她瞥了头,假装不再理他。那时她还想,是啊,怎么说的跟不见面了似的。原来啊,真的就不见了。
离玦消失地很突然,她找遍了学堂所有地方,可是没有。她问了很多人,他们都说没有见到。她匆匆忙忙去找夫子,才知道他被家人接走了。
他走得匆忙,只留下了一封书给她。
他说,姑娘,一见如故,后会有期。
原来,他一直都知道她是女儿身。他没有说他去了哪里,只说后会有期,而她不知归期何日,只能焦急地等着,等着有一日会再见。
只是到了今时今日,她却不想等了。既然他不来,那她便去找他。当初是他保护她,如今换她去寻他,告诉他,后会有期。
“喏,我的故事说完啦,有没有水啊,说这么多要渴死了!”
“你既还要寻他,为何还要将这回忆寄存?”我问。
“我怕老了还没有寻到他会忘了他。”她笑得随意。
我却不知道要怎么回她,时间太长了,谁又知道是不是还能再见呢?
我将苦妄生递予了她,或许我应在她进门时便给她尝,但我总觉得她是个发光的姑娘,我不愿让她感受这说不出口的苦楚,她应该是甜的。
洛倾城的茶,几乎一饮而尽,眉头都不曾皱一下,不等我再出声,她已经放下茶盏,随意一挥手,便乘着夜色离开。
她的故事短暂寻常,似薄薄的烟云萦绕在浮灯阁中,她的记忆,不消多久便会由子疏取出,交给老板存在灯上了罢。
我望了眼夜色,不禁想,会有多少和她一样的人,等待着再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