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山月不知心里事 节五:祸源
作者:未眠客      更新:2020-04-01 12:39      字数:4401

节五:祸源

他想不通,只得道:“不错,那日我与师姊也曾听闻了不少关于南宫世家的流言蜚语,这其中必然有什么阴谋。”

“嘿,小伙子还不笨。”郁春华取下腰间的酒葫芦,喝了一大口后道:“啊,爽。”接着把葫芦递给莫君言问道:“来点不?”莫君言摇了摇头,郁春华又把葫芦嘴对向凝儿,凝儿自也是连连摆手。

“嘿嘿,不喝也好,老乞丐可宝贝这酒呢,你两若是都喝了,留给老乞丐的可就不多咯。”他用脏兮兮的衣袖抹了抹嘴,说道:“这陷害南宫家的幕后黑手啊,老乞丐还没查出来,但多少已有点眉目。先不忙说,我领你们去见一个人,见了此人,许多关窍便能迎刃而解了。”

莫、凝随着郁春华往西行了二十余里,来到一处偏僻山岭,岭上有一茅草屋,屋外守着两个乞丐。那两个乞丐见了郁春华便即施礼道:“郁长老!”

郁春华道:“怎么样,可有异常?”其中一丐道:“并无异常。”

郁春华点了点头道:“嗯,你们守在屋外。两位,随我进来。”

莫君言和凝儿跟着郁春华进了茅草屋,草屋内十分简陋,只有一桌一床,桌上摆着一个水壶三个杯子,外加一只蜡烛,床上则躺着一个青年,双目紧闭,似乎也受了伤。

郁春华指着这青年道:“老乞丐见着他时,他已身受重伤,浑身上下都是血,就倒在这附近的河边。老乞丐把他带到这里,他告诉我他叫叶啸天。我问他受伤情由,这才得知南宫九的胞妹南宫荻蓉被掳一事。”

莫君言问道:“南宫小姐也被三才堡掳走了么?”

郁春华摇了摇头:“这却不知,他告诉我之后,便即昏迷至今。好在他的伤啊,多是皮外伤,我已给他上了金疮药,这小伙子体格健壮,多半用不了多久便会醒来。具体情况,到时一问便知。”

两人点了点头,过不多时,便已到晚餐时间,郁春华让二丐打了两只山鸡,凝儿洗剥干净,做了两只叫花鸡,四人吃了,均是赞不绝口。

郁春华更是对着莫君言道:“哎哟,这小妮儿的烹饪手段着实高明,我老乞丐要是年轻四十岁,非把你娶到手不可。”凝儿知他说笑,但还是羞红了脸,偷眼打量莫君言。莫君言脸上也是一红,忙捡些有的没的含糊过去。

待众人吃完不久,叶啸天也便醒来,凝儿取了剩下的叫花鸡和清泉给他,叶啸天道谢后便即食用,三人待他饮食既毕,这才开始叙话。

叶啸天仍是言语精简,他对三人拱了拱手,说道:“救命之恩,永生不忘。”

郁春华摆了摆手,止住他道:“这些客套话,咱就不多说了吧。”他微笑点头说出自己名姓后,又介绍了莫、凝二人。叶啸天初时见他腰后挂着个酒葫芦,又是乞丐装束,已大致猜到他身份,此刻听了,更不怀疑。

叶啸天虽然初履中原,但久游剑南,孤身仗剑于大理一带,乃至于缅司等地,江湖历练不下杨凌,比之莫君言等自不可同日而语。他见了三人面露询色,不待他们发问,便即说了自己这数日所遇之事。

原来叶啸天与南宫荻蓉还有瑾兮逃出三才堡后,歇了一宿。南宫荻蓉便请求叶啸天一同返回南宫家,探查事情真相。叶啸天本拟暗中行动,但却抵不住荻蓉苦苦哀求,同时也想道:“南宫平临死时那句话,我始终不能索解,南宫飞凤既曾说过,兴许他家中会有类似的记录也说不定。且先去看看南宫元是何态度吧。”

不数日,三人便回到了邢台南宫家。哪知南宫元竟尔不在,荻蓉问了家丁,均不知南宫元去了何处。

叶啸天心中疑惑,但南宫元既然不在,南宫荻蓉之母陈氏又在南宫飞凤死后便即自尽,南宫荻蓉便就是南宫家之长,查阅书籍笔记自是畅通无阻。

南宫荻蓉知母已死,哭了半日后,便改了一身缟素。她性本刚强,虽然悲伤,但在叶啸天面前却没有半分表露。

两人日间询问南宫飞凤死时情形,夜间翻阅南宫家书房手稿,住了数日,四处找寻蛛丝马迹,竟是毫无线索。

南宫荻蓉暗暗纳闷,问叶啸天道:“叶大哥,我记得家父生前的手稿,均是存放在书房内,按理说不至于遗失,内中亦当有那句话的记载才对。可我们连日翻阅,却都只是一些家父生前游冶、笔记、诗词等等,并无一语关乎江湖武林。”

叶啸天心中已有计较,点点头道:“看来是有人不希望我们查出那句话的含义,已经先我们一步把那些证据给毁了。”

南宫荻蓉心思转得也快,咬了咬唇道:“你的意思是,能够比我们还先一步,毫无痕迹地销毁证据的,难道……”她凝视着他,却没有说下去。他替她说道:“我与你的想法一致,此事多半是你兄长南宫元所为。”

荻蓉默然不语,显然难以接受。叶啸天叹了口气,暗自走开。

南宫家的书房很大,丝毫不下于各大门派的藏经阁。叶啸天自二楼走至三楼,见这层上四处尘灰,显然许多年没人打理了。他暗想道:“第一、二层一尘不染,此处却蛛网缭绕,仿佛古旧老宅一般,委实奇怪。”

他缓步踏入,行了一圈,见西边书架底层书格处的尘灰已为人抹去。他心念一动,蹲下身子,伸手探进格中,取出了一叠本子。见上面写着账簿二字,心想:“此乃南宫家隐私,我可不便翻开。”他正要放回去,忽瞥见那本子右下角许多斑点,呈黑红色,甚为奇怪:“若是墨渍,如何沾染了这么多?”他将本子拿近,仔细摩挲,又放到鼻尖嗅了嗅。

“那不是墨渍,那是血渍。”南宫荻蓉忽然走到他身后,说道。

叶啸天点了点头,随即把账簿交给荻蓉。南宫荻蓉默默翻开,见这册账簿从万历十六年开始记录,第一页上便写着:“万历十六年三月二十日,冀北富户张大佑鱼肉乡里数十年,迫害佃农徐小二一家,夺其妻及田地数十亩。于是余夜袭其宅,取其性命及黄金一百六十七两,白银七百四十五两……万历十六年五月七日,余夜入太原府永通县衙,取库银一千两济灾民百余人……万历十六年八月十三日……”

南宫荻蓉一面将内容读给叶啸天听,一面评论道:“这想必是家父当年盗取不义之财的记录本,家父二十一岁时离家闯荡,所为皆是侠义之事。”她说着,面露孺慕之色,显然对父亲当年的义举,极为钦佩。

叶啸天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南宫荻蓉连连翻页,忽然看到一处十分惹眼,不禁叫了出声。叶啸天连忙过来,问道:“怎么?”荻蓉指着账簿道:“你看这里,万历二十年四月初三,余与三才堡彭老堡主赴直隶,劫威远镖局所保白玉翡翠等物,合计约白银三万五千两。”

“三才堡彭老堡主,莫非就是彭天石等人之父,人称‘玄黄三才刀’的彭三才?”叶啸天道。

南宫荻蓉点了点头,说道:“恐怕是的。想不到,我南宫世家与三才堡现今势不两立,二十多年前,却还有这等联系?”

两人继续翻看,见后还有关于三才堡的文字,荻蓉读道:“万历二十三年,予三才堡黄金一万两。”她顿了顿,说道:“这段好突兀,不过后面用朱笔写了好多小字。”

“万历二十二年五月,余与彭三才幼子彭人石于真定道劫光禄少卿陈敬,得手,彭子欲夺陈敬女,余不许,争执起,官兵忽至,余力战得脱,彭人石被擒。”

“万历二十二年七月十三日,三才堡闯真定牢,救彭人石不果,彭地石为锦衣卫指挥使刘守有所伤。十四日,彭三才来访,余允诺救其子。十八日,余与挚友十七人,夜袭真定牢,救出彭人石。”

“万历二十二年十月二十八日,彭人石杀光禄少卿陈敬,余暗救其女。陈女家破,原系余所累及,甚愧之,乃留其于家中。”

“万历二十二年十二月廿六日,彭人石兴师问罪,欲取陈女,余不许,伤彭人石。三十日,彭氏三雄齐至,云说不予陈女,便于正月血洗南宫家。余欲以钱帛相抵,彭氏不许。”

“万历二十三年正月初一,彭氏大举来袭,余与锦衣卫指挥使刘守有设伏于家,大破三才堡众。彭三才为锦衣卫骆思恭、郑轸所杀。”

南宫荻蓉读到这里,双手微微颤抖。她从不曾听闻父亲说过与三才堡之间的恩怨,却不曾想,却原来都是因她母亲而起。

叶啸天问道:“后来呢?”

南宫荻蓉收束心神,续道:“万历二十三年九月廿二日,余自南阳而归,为彭氏三雄所伤,妻为三才堡所掳。万历二十三年十月廿四日,鹤壁一战,双方殒者百余人,后为少林高僧祩宏所止,余以黄金一万两为赎,三才堡归还余妻,约定二十年之内,互不寻仇。”

叶啸天叹道:“原来如此。江湖只知南宫世家与三才堡视同寇仇,却原来其中有这么一大段往事。彭人石夺财便就罢了,尚欲谋色,实乃不耻。只不过南宫庄主勾结官府,虽说形势所逼,但也不太光明磊落。”

南宫荻蓉没有反驳,而是继续看了下去。待到万历二十四年,找到八月初一,果然写道:“是日为贺元儿出世,取银三千两分邢台百姓。”她心想:“元哥是初一的生日,娘曾经说过这件事,父亲初得子,十分开心。只是后来九哥出生,爹便待九哥比元哥更好。”

她又翻了几页,见万历二十七年正月十八写着:“儿诞于此日,瑞雪纷纷,喜乐无极,取其名为九。与贺嘉宾五百余人,各赠黄金五十两。”

南宫荻蓉默默看完这本账簿,她大致已经知道了。“叶大哥,这本账簿原先必定不是放在这里的,而是平叔取了出来,藏在此阁中的。账簿封面上的血迹,多半也是我平叔的。”

前半句她猜对了,后半句,她却猜错了。

南宫荻蓉将账簿收好,与叶啸天出了书房。他俩心知在南宫家已难找出线索,又不知南宫元去了何处,不如于江湖游走,兴许能有什么消息。两人商议,均以为那茯苓甚是珍贵,且是三才堡之物,还是带在身上为好。当夜准备好行李,次日清晨便同瑾兮一道离开了南宫家。

叶啸天说到这里,众人均是面色凝重。郁春华叹了口气道:“原来飞凤贤弟还曾留下这等账簿,记下这些是非?嘿嘿,我老乞丐还以为他把这些往事都忘了呢!”

莫君言问道:“郁前辈和南宫前辈可是十分熟稔?”

郁春华点了点头道:“不瞒诸位,老乞丐和南宫飞凤相交三十余年,那是过命的交情。那年与南宫飞凤一同劫牢救彭人石的十七人中,便有老乞丐一份。”

凝儿道:“难怪前辈一直对南宫家之事如此上心。”

郁春华喝了口酒道:“尽一份力,以酬知己罢了。飞凤贤弟为人太过多情,这是他的缺点,却也是他的优点,这也是老乞丐佩服他的地方。”他叹了口气,又道:“对了,叶兄弟,你刚刚说,南宫元是生于万历二十四年八月初一,你可确定,会不会记错了?”

叶啸天颔首道:“正是。南宫姑娘读了一遍,叶某看了一遍,绝不会记错。”

郁春华白眉拧了拧,自言自语道:“果然如此,哎,老乞丐当年怎么就没想到这个茬呢?”他一拍大腿,似乎有些后悔。

凝儿道:“郁老前辈,你若想到什么,不妨说出来,请叶大哥一起参详参详。”叶啸天刚同南宫荻蓉从南宫家出来,兴许还有些隐约的线索,两人新旧结合,兴许能再瞧出些端倪。

郁春华摇了摇头道:“这事和南宫元身世有关,老乞丐不想在背后嚼他舌根,况且并无根据,若让老乞丐探到真凭实据,到时再与诸位说个明白。”他既这般说,三人也不便再追问。

只听郁春华又问道:“叶兄弟,你们三个离开了南宫家,又是去了哪里?你们可是得到了什么别的消息?伤你擒她的人又是谁呢?”他这三问,均是直截了当,也正是问题关键之所在。

叶啸天被他这么一问,神色随即黯然。

“南宫姑娘,你可不能有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