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清影去了檀香寺,但是没有见到慕容珩。
问过了主持,才知道他是去了后院。
于是她去到后院,看见他正坐在一座大殿的屋顶上,一手撑着瓦片,另一手拿着一壶酒,就连玉罗扇都被他随手扔在了一边。那狭长双眸微微眯起,十分惬意的样子。
瞧这样子,哪里像是魔道少主,简直就是个风流人间的浪子。
听见她的脚步声,他转过头来,看见她,有几分惊喜的样子,放下酒壶招呼她说:“叶姑娘来了,快上来吧,这上面的风景可真是不错。”
若是一般人,这时候都是要自己下来吧,哪有要人家一起上屋顶的道理呢?
叶清影觉得,这位魔道少主有时显得格外精明狡诈,但有的时候,又幼稚得像个孩子。
她目光在周围扫了几眼,确定了目标,便走近几步,提气纵身跃起,在旁边树枝上借力,然后一旋身,落到了屋顶上。
慕容珩扭过头来,含笑看着她说:“姑娘的外家功夫不错,在凡间武林中也算是一等一的高手了。”
叶清影没理他,只是向这边走了几步,在他身侧坐下。
“蝶姑娘可能要离开烟雨楼。”
“哦?”他惊讶道:“她告诉你了?真的要走?”
叶清影摇了摇头。
“没有,不过她这些日子一直一个人偷偷收拾行装,想必就算蓝姑娘不允,她也要自己逃走了。”
“这又是何必呢?”慕容珩笑笑说:“一个人逃走,风险太大,何不回来找我,让我帮她?”
“可能还是不忍心吧。”叶清影叹息道:“蓝姑娘……毕竟还是她的救命恩人。”
“将她豢养起来当作血饲料,这算是哪门子的救命恩人?”
她说的每一句话,他似乎总是要反驳上那么一两句,她都已经习惯了。
叶清影也不想在这方面跟他纠缠,于是略过这个话题,直接说:“蝶姑娘走了,这条路就断了,我们以后很难有机会再接近蓝姑娘。”
“……不阻止她吗?”
慕容珩闻言,却是满不在乎地说:“不必,就让她走吧,我们着看就好。”
他的这番态度令叶清影着实感到有几分疑惑。
要知道,他当初找她帮忙的时候,对此事还是很上心的,怎么没过几天,就变成这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了?
她虽然心里不解,但是却没有问出来。
反正总会知道的。
她倒要看看,他是不是真的一点都不着急。
正这样想着,忽然有一阵清风拂面而过,吹得她发丝飞舞,那柔顺的黑发有几缕飘到了慕容珩的眼前,晃来晃去的,让他不禁有些心猿意马。
扭过头去,看她好像没在意,目光也没往这边瞧,于是悄悄伸手,抓住了那几缕秀发,放在手心里,用拇指摩挲,感觉到柔顺微凉的触感,让他心中泛起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好似喝了一壶美酒,醺醺然,又觉得十分满足。
若是趁她不注意,剪下这几缕发丝,不知她会不会发觉?
正这样想着,却见她忽然回过头来说:“蝶姑娘都要走了,我还要在她身边扮丫鬟吗?”
慕容珩被吓了一跳,赶紧松手,莫名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
他目光闪烁,不去看她,只口中回道:“嗯……这样啊,那就先呆着吧,再瞧瞧,看情况如何。”
叶清影见状,有些狐疑地看了他几眼,没出声。
慕容珩立刻反应过来,赶紧补救道:“既然如今的形式瞬息万变,那我们就只能选择……以不变应万变了。”
他笑了笑。
“何况,她到底能不能走成,这还说不准呢。”
……
蝶姑娘想逃。
对,确实是“逃”,而不是走。
因为她那封说要走的信送过去之后,还没过多久,蓝姐姐就派人递了口信过来,只有两个字——“不准”。
蝶姑娘想,为什么会不准呢?如果她只当自己是一个小妹妹,一个被她好心救助过的可怜姑娘,那么现在她要走了,去投奔自己的亲人,去寻找自己的幸福,她不应该为她感到高兴吗?不应该祝福她吗?
或许还会有其他的方式。
可是不论是什么,都不应该是如此冷冰冰的两个字,不准。
除非,除非,是她还需要自己留下,自己对她而言还有利用价值。
蝶姑娘这样想着,只觉得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莫非玉箫公子说的是真的吗?蓝姐姐一直在吸取她的精血,而如今不让她离开,也只是想取尽她的精血——她是真的想让她死吗?
蝶姑娘不想死。
就算想要她命的这个人曾经救过她,这也不是足够她说服自己,把生命献给对方的理由。
她还年轻,甚至貌美,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是个大家闺秀。
何况,蝶姑娘觉得自己还是忘不了玉箫公子的,她心中有情,不愿就这样不明不白地做了冤死鬼。
蝶姑娘实在是不想也不敢再待在蓝玉烟身边了,但是她到底善良软弱,心底里还念着一丝过往情分,也不愿意就这样说蓝姐姐是个食人血肉的妖精,让玉箫公子来除了她。
所以她只能选择逃避,就像她一直在做的那样。
一天深夜里,蝶姑娘收拾好了包裹,她带了随身穿的衣服,干粮,一些银子首饰,然后把包裹背在身上,准备逃离烟雨楼。
可是才刚刚走到门外,就看见一群人举着火把,在外面堵住了她。其中站在最前方的,是烟雨楼的老鸨王妈妈。
其实这种情形,她早就料到了,这的确是可能发生的。
可是有一点,却叫她不敢置信,因为站在王妈妈身边的那个人,并非她想象中的蓝姐姐,而是一个熟悉的人,一个让她觉得难以接受的人。
“——小杏!你怎么会在这里?!”
小杏站在蝶姑娘的对立面,闻言,只是一脸愤恨地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姑娘,小杏自认这几年来,伺候姑娘兢兢业业,从没有对不起你的地方。”
“可是,姑娘你为何要对不起小杏!”
“小杏,你到底在说什么啊!我哪里对不起你了?”
小杏闻言,很失望地看着她说:“姑娘,你还记得那个雷雨天吗?那天你告诉我,你很害怕蓝姑娘,你不想待在烟雨楼了,你想赎身出去。”
“然后我告诉姑娘说,如果你离开烟雨楼,我们一干丫鬟就会被逼接客的!姑娘你当时没说什么,可是转天就给蓝姑娘寄信,说要投奔兄长!小桃和萍儿都告诉我了!”
“姑娘,你怎么可以这么做呢?你太自私了,你只想着自己好过,却不替我们想想!”
蝶姑娘被小杏说得完全怔住了,她慌张地解释道:“小杏,我也不想的,可是我真的不能带你走。就算我带你走了,我们两个在外面也是活不下去的!”
小杏看着她,露出一个嘲讽又快意的笑容。
“‘我也不想的’,姑娘,你就只会说这种话而已。”
说完,小杏也不再理她,任由蝶姑娘被王妈妈带来的几个婆子架走了。
蝶姑娘被几个人拖回烟雨楼里,她一边哭泣一边挣扎,可她纤细的手腕哪能敌得过几个粗壮婆子的臂膀呢?她很快被拖到了柴房里,那门上还被上了锁,以防止她再逃出去。
路过大堂的时候,她看见蓝玉烟穿着雪白的素衣,袖子上绣着水红的秋海棠,那色泽一如那个冬日,她从浴桶中醒来时所看到的那样。此刻她正站在台阶拐角处,手扶栏杆,看着蝶姑娘,那目光说不出地复杂,似怜悯似悲哀。
这一刻,蝶姑娘好似忘了那人是个会吃人的怪物,只是绝望地喊着:“蓝姐姐,蓝姐姐,救救我!”
只是蓝玉烟这次却没有为她停下,她很平静地转过身,上楼去了。
……
“小杏居然会背叛蝶姑娘。”
叶清影怎么也想不通这点,在她看来,小杏对蝶姑娘忠心耿耿,蝶姑娘对小杏也可以说是宽容大度,从没摆过主子的架子,也并没有什么对不起她的地方。
慕容珩却在一旁摇摇头,手一甩将扇子撑开,一边摇着扇子,一边悠闲地说道:“叶姑娘你未免也太天真了。”
“人嘛,本来就是很自私的。小丫鬟会对主子好,那是因为主子对她也好。可是当她习惯了这种照顾之后,一旦有一天,主子待她不如从前了,她就会觉得,是主子对不起她。”
慕容珩说了这句话之后,本以为叶清影会跟之前一样,沉默着不反驳他,却没想到这次她听了之后,想了想说:“清影却不这么认为。小杏会是如此,也不代表所有人都是如此。”
“哦?”慕容珩挑眉道:“你见过这样的人?将他人的一点点好一直记着,还想着回报的?”
叶清影看了他一眼,转过头看着地面,轻声说:“若是清影的话,会的。”
慕容珩听见这话,不由得怔住了。
叶清影问:“蝶姑娘被困住了,接下来该怎么办?”
慕容珩回过神来,说:“还是那句话,以不变应万变。”
叶清影闻言,长叹一声。
真不知这般无作为的状态,还要持续到什么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