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歌又来了,阴魂不散。我刚好下课,手里抓一叠教案。我带她拣人少的路走,一路来到镜湖的湖心亭。脚步不停,脑子里也转成一根麻花,我在思考怎样让由歌知难而退,怎样启迪她的羞耻之心。
“我为他打过胎。”由歌神色暗淡柔若无骨,语气里多是哀怜。
我从未过问过由歌的事,无论是第一次与乔大松在一起,还是后来和乔大松结婚,我从不追着乔大松问,你为什么跟由歌分手?她哪些地方让你讨厌?所以对乔大松和由歌之间的事,我几乎一无所知。
“你们当初为什么不奉子成婚?”我问。第一反应,没有故作大度。时代进步,观念转变,少了礼教束缚,得到更多自由。恋爱结婚生子,生子结婚恋爱,恋爱生子结婚,恋爱生子不结婚,任君选择,在不伤害他人的基础上,自由发挥,你情我愿,没有固定模式,只有幸福才是每个人的终极诉求。
由歌显然没料到我会如此问,脸色阴晴不定半天,支吾,“当时,当时年纪小。”
“乔大松不是这样的人。”由歌谎话连篇,只要能伤到我,她什么胡话都编得出来。第一反应我自然而然相信她,回过味来,发现此事不一定真。“第一,乔大松不会让你做这样的事,他会选择要,第二,退一万步讲,你若真的为他做出如此巨大的牺牲,他会娶你,他一定会娶你。”
由歌伪装的哀怜不见了,她露出凶悍母老虎的神情,“他说过会一辈子对我好。”
我在湖心亭的石凳上坐下,把教案放石桌上,望住湖边丛生的水草说:“这个肯信的,男人的誓言嘛,又无需付出半个豪子的代价,信口张来,故而根本不值钱。只是猴年马月的誓言,记到如今,当作安身立命的稻草,你真够傻的。”
由歌瞪大眼睛瞪我,“李言蹊,世上只你是聪明人,心肠歹毒。所以活该你做不了母亲,这就是报应。”
我捏紧拳头,腾地站起来,石桌在我的怒气下摇晃。
“你来啊,你来啊,你来打我啊。乔家家大业大,家里只有大松一根独苗,如果你真的爱他,就应该为他着想,离开他,你不能生养,而乔家绝不能断后,乔伯父绝不会容忍你做他家的儿媳妇。”
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女性说出独苗断后的话,不能不让我感到惊奇,“生儿育女是我和乔大松两个人的事。不劳旁人瞎操心。”
“大松那么喜欢小孩子的人,因为你,他这辈子当不了父亲,你知道他心里的伤吗?他只是可怜你,可怜你。”
我抄起教案,“由歌,奉劝你一句,凡事适可而止,你一而再再而三地到我面前来疯闹,我也是有脾气的,如果你不怕死,你就再来惹我试试。我要你不死也得脱层皮。”
我大步走出湖心亭,走上青石板路,两边柳树的叶子渐渐枯黄。气急败坏的由歌赶上来用力推我,我踉跄几下,教案洒落,反手抓住由歌的手,用力一甩,她像只铅球,跌落镜湖。
“救命!啊!救命!”
我惊讶,由歌竟然不会游泳?为什么在我印象中她特别擅泳?见鬼了。
听见由歌破碎软弱,无助呼救的声音,我筑起的围墙,瞬间坍塌,心软得一塌糊涂,什么都顾不上,跳进湖里,惊起树上栖息的飞鸟,纷纷在枝桠间胡乱扑腾。
我把由歌捞上来,用力拍打她的脸颊,一会儿,由歌气息奄奄地问:“你做什么?”
“给你做人工呼吸。”
“李言蹊,你打我。”由歌哭起来。
“欸,我说欸,现在不是哭的时候,天气冷,赶紧回家换身衣裳。”
我送由歌回家,她坐副驾,突然跟我闲聊,“我也觉得自己挺没意思的,很招人嫌,我以为你的病是我的机会。”
“我曾经非常绝望,是乔大松支撑我一步一步走出来。”我也跟她说真心话。
“大松很爱你。有时,爱是盲目的,总要爱过一些错的人,做过一些傻的事,才会真正懂得,自己究竟爱的是谁。比起我,大松更爱你。我多么不甘心。我去整容,照着你的样子,我学你穿衣打扮。后来大松说,让我放过我自己,他跟我分手。你说的对,我是很傻。”由歌流泪,情到深处自然伤。
“多想想我的病,我的不完整,我不很长的生命,你就会心理平衡的。”
由歌含泪笑,“你真看得开。”
古希腊哲学家第根欧尼住木桶晒太阳捉虱子,不知道算不算看得开?
送完由歌,我直接驱车回家。
车窗外的蓝天,似一汪浓蓝的海水,是早晨从露台上望出去的,那碧蓝的湖水,蓝得发亮,到底是湖水印蓝了天,还是天染蓝了湖水?这个问题只在我心头如蜻蜓点水般地停留片刻,便失去了踪影。太美了。这个世界太美了。街边,一晃而过的旋转麻辣烫小店里,人潮如织,我便想着,这家店的麻辣烫一定特别好吃,改天要拉着乔大松来吃。为了我的健康,他肯定不会同意的,我甚至想到了,当我提出这个要求时,他的表情,应该是不动声色的吃惊,还有宠溺的笑。公路上的白色栏杆,绿化带里不知名的花朵,及形状特别的叶子,手挽着手的情侣,这一切的一切,都让我感到无比的开心和快乐。
路上特别顺利,运气出奇好,一路绿灯,畅通无阻。我哼着歌下车,哼着歌走进屋。在见到一张陌生而威严的脸时,嘴里的歌声戛然而止。冷凝的浓眉及古典鼻梁,脸色红润,几乎没有皱纹,保养得很好,细看与乔大松有两分相像。我心下了然,这位一定是我无缘见面的公公。
“小言,这是爸爸。”乔大松招呼我。
我温顺地笑着喊爸爸。
乔父应了,还和蔼地问起我学校里的事。我总觉来者不善,现在乔父慈眉善目地待我,一副很满意我这个儿媳妇的样子,不知道是他伪装的好,还是我太多心?
我,乔大松及乔父三人一起不算热闹但也不失温馨地吃了顿丰盛的晚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