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肉精气,生命之本,谁人能忍痛割爱,自戕益人?花样年华,春光正宜,哪个不贪乐恋死,畏苦惧死?
此等收魂异术,极为高深,生生将人一身精华血肉以灵力催动激发,兵行险招,便立于高天悬丝,一边是魂飞魄散,一边是永不超生,凶险莫测,实乃鬼道旁门,近乎妖邪,这才有逆天之力,改命之能,费尽一生修为,能否成功尚未可料,却先毁了自家一身道行根基,起码要功力尽散,说不得折损阳寿二十年以上!再有不慎,一隙错行,自此多灾多祸,后果不堪设想,谁不怕?
却也怕!小小身躯,体格单薄,割脉求血,能有精气几多?龙骨早将自己置入死地,只恨不能尽数将生机转注,只怕迟了这一时半会,短了了这一滴半洒,补不足恩师所失所需!
微光中,那一场诡异的术法无声,慢慢继续,沈逸仙苍白脸庞也渐渐恢复了几分血色,却不自然圆润,如同画笔着色涂抹,似乎看得见血管中的新鲜血液不断滋长,充涨,在外压注入的陆续催促下隐隐流动,历之经脉,趋之肺腑,会之心胸!
太缓慢!房中静寂无声,风息全无,正如沈逸仙体力鲜血正在一滴滴地凝结成膏,虽是足盈充沛,却无多少活泼生机,便似静潭死水,独处孤围,只凭天落雨注,撒下点点涟漪,各自为政,荡漾相推,未有源泉自生,不得循环往复!
双眼合闭,龙骨十二分卖力,费尽气力,葬送了一程血液精气,只觉得脑中空荡荡,身上荡空空,四肢软弱,心神无力,血脉不畅,思绪不宁,自己掌中创口涌出的鲜血渐渐也凝结缓霁,这就怕输送不力,心下想的全是尽早一力供给,免得苦工尽弃,当下便暗暗运转心法,又加快了几分道力。。
如何不吃力!龙骨以短短几年粗浅道行,运行此等堪比大复活术的艰深奇技,凶险已非常人可以想象,要救治一个死透了的灵魂,岂不是吞了豹子胆,敢与阴司地府打官司!惊扰游魂,更是犯了幽冥鬼界的大忌,仙也不助,神也憎恶!以他些许灵力,在无尽冥魂之海寻觅打捞,已是满头大汗,强忍着无边凶恶戾气,更有魑魅魍魉掣肘捉弄,尤怕惊动狱卒守卫阎罗无常,紧张兮兮,小心翼翼,一边还要耗损血气,实在是苦苦支撑,一瞬不慎,就要落入万劫不复无生死地!
绝不放弃!已无后路可退,这一次不能冒险成功,只怕就不能再有施展机会!
龙骨止不住地心悸,头顶上慢慢冒出淡淡白气,到后来内劲越蕴越足,白气也愈来愈盛,聚做一团重重迷雾,浓得化不开,鬼影憧憧,恶形恶相,将他和老道沈逸仙一体层层围困,几乎淹没了踪迹,不存人间!
绝计孤注,这一掷也太久太沉!龙骨心分两用,精力耗损,血气滴漏,担着两座山,缓不了一口气,全身衣裤都被大汗湿透,身子也止不住一个劲颤抖,脸上越发苍白,痛苦之色也是越来越重,如此继续,只怕就要油尽灯也枯,再咬牙也是坚持不住!
眼看着这一场惊心动魄的神妙术法就要玉石俱焚,实在是叫人扼腕长叹,旁观者马真贾闲之流也是关心多多,可怜龙骨出师未捷,大好少年救师不成,反又将自己搭了进去,惋惜难已,但又不敢贸然惊扰,只是不由自主为之担忧,倒有几分私下犹豫,要不要不顾一切冲过去伸出援手,先将少年强行拉离,虽然不知后果若何,救不救得了沈逸仙已在其次,或许至少可以保住龙骨小道,小命一条,不至枉送!
陡然间,一圈红色光晕悄然泛起,就象从每寸肌肤每个毛孔都在渗渗而出,覆盖在沈逸仙周身上下,来的突然,来的猛烈,老道满脸皱纹,沟壑纵横,深深也藏不住一抹胭脂匀注的淡淡绯红,这才自然,这才天生,白里透红,与前不同,如酒酣,似醉眠,暖气上溢,温柔可见!
迷雾这就消散,光明出现,映衬出白气迷离,幻化鬼脸张张,贪慕留恋,不甘不愿,却也失机无据,嚎也哭也,忿也泣也,哀也告也,乱像纷繁,不得贤子孙好徒弟,回不得人间面目,终归无系之筝,还去无底之渊!
状况渐好,沈逸仙体内热血也汩汩,若有源泉震震驱动,奔流时止时歇,合于脉搏渐强,如同谁的心跳渐响!几乎在一瞬间又加快了何止一倍,沸腾阵阵,激烈潮涌,转眼间满身拍遍,生而不有,为而不恃,长而不宰,功成而身退,携带光晕一闪两闪,又再度沉寂不显。
龙骨突然睁眼,一脸虚弱,却荡漾出一派无尽喜色,虽是耗尽心血,亏损过度,身乏神虚,道力无剩,但也总算侥天之幸,未出纰漏,最艰难最凶险的这一部分终于如愿顺利完成,恩师肌体已然修复,血足而骨盈,魂魄已然归位,心正而念足,只差组后一步,精气合聚,神智唤醒,便是生机待定,看天意运数等个结果了!
喘口气,不能不小心,剩下的全都是些细致技术活,靠的是手艺功夫,却也少不了要花费几分力气!
心悸,动荡太猛,龙骨大口喘息不已,粗重可闻,几次三番挣扎着待要起身,只觉得心口厌烦发呕,全身空荡荡只剩下一具瘪皮囊四下漏风,似乎五脏六腑全都不知去向,肌肤血液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也就只剩得下一颗心,慌慌跳得厉害,带动无数杂息奔腾鼓荡,盘旋来去,在胸腹冲突碰撞,根本无法调抑控制,窒息般气闷难当,根本使不出半点力气!
此一惊非同小可,龙骨立时失色,当下猛地长吸一口大气,神沉丹田,气运八门,按照师门秘传心法疾驰经脉,不料一丝薄弱内息刚刚从丹田中缓缓升起,便如漏瓮汲水雪狮子向火,一瞬蒸腾消泄,半点也不留存,旧日所习,经年所学,尽皆一体交还给了师父,落了个清清白白,干干净净,浑无用处,几若废人!
这一下大出意外,龙骨不及深想,只道自己神困精乏,头晕脑涨,又急于鼓发内劲,用力过猛,以至于运转有误,岔了真气。
此等仙家神妙法门,精微玄奥,修习之时若有厘毫之差,一息不合,轻则成败逆转,走火入魔,重则送了性命,人鬼殊途!故此入门初学之际,没少下苦功夫正心收性,静意养气,直至杂念消除,守诚抱一,固神不移,方可登堂入室,不至于落个急功近利,欲速不达。
根基不坚,龙骨大感惭愧,却不知经历多年苦修,到了此等高深境界,已是习惯成自然,心无所滞,功法经脉早已融为一体,呼吸不分,血脉相牵,行经路线辙顺轨明,根深蒂固,就算是沉醉酒乡酣卧睡梦,无知无觉之中,再怎么随心所欲放任自流,也免不了循其旧途径,熟络依旧,就算存心更改也不是太容易办得到,又何来幼年初习之时的岔气之说?
哪里顾得了这么许多,已经是火烧眉毛!龙骨焦急惶恐,不静心,却凝气,再次强行催动真气运转,倒如石盘死扣,岿寂不动!小腹内突然剧疼,恰似数把利刃同时**,将体内经脉绞割得乱七八糟,全然不成模样,痛楚阵阵,如受砂磨针刺,煎熬难当,额头汗水也涔涔而下。
更多的却是惊怕惧吓!
龙骨自幼承师蒙训,身负道家上乘心法,年纪虽轻,根骨却奇,用心也诚,所习所学早入门窍,修为虽非精湛深厚,却胜在纯净清粹,但凡修行之人无不把这一口真元看得比性命还重!遭此不测,大挫之下经脉深创,道基毁损,十年苦修,一朝丧尽,苟延残喘,实如废人,如何不惊吓!
真元修为倒还罢了,只要今日能够脱离苦厄全身而退,假以时日,再照师门所授重修功法,虽是一切从头开始,也不过是多花些子苦耐功夫,眼光见识不短,经验境界还在,相较早年岂不更是简单易行,进步神速?就算一切归零,不能修行,也是义有所值,心有所安,根本也犯不上太多惧怕!
偏偏是没有时间,没有回旋,等不到忙罢,就看眼下!
真气化散,修为不保,没了强劲内力压阵续航,依靠何在?龙骨此时全仗着一股精神勉强支撑,连他自己也清楚知晓,说不得下一秒随时都有可能双眼一闭双手一撒,撂下一筐烂摊子不可收拾!
空也难存物,虚也难支撑,欲借力,在何处?一时又觉得身沉如山坠,负担太重,生死系于一线,深陷血肉,厉勒心神,压在肩头累累生痛,眼看就要承受不住!脑筋突然清明一瞬,回想起来,颈脖肩膀上歪斜侧背着的负累只不过是一挂小小药囊,虽显盈盈,却是轻轻,不应觉得半分重!
深深一口呼吸,虚虚软软,龙骨瘫乏在地,身也松松将垮,心也苦苦欲沉,头脑却迅捷急转,总要想想办法!困境凶险,弹尽粮绝,举目无路可行,束手无计可施!
不对,似乎在迷乱黑暗中曾有那么灵光一闪!难道是幻觉,头脑已经开始昏乱?该死,到底忘记了什么?好好回想!
…负累太重…噬咬血肉…承受不住…硬盘损毁…系统崩溃…资料遗失…思路断裂…存亡之际…生死一线…不是这些!
龙骨欲哭也无泪!
曾经有一份诚挚而可贵的提示出现在我的面前,而我却不懂珍惜,选择了忽视,没有理会。时过境迁,大错铸成,无可挽回,悔恨莫及!如果老天愿意再给我一次弥补阙失的机会,我一定要牢牢抓住那些词汇,记得存档,不忘备份!如果非要在这个动作上加个次限,我希望是一百遍,一千遍,一万遍……世上有没有早知道?世上有没有后悔药?
药囊!恍如泅溺茫茫无边苦海,身边突然出现扁舟一叶弯弯,闪着亮光,飘飘荡荡可达彼岸!
龙骨登时精神大振,就象服用了一剂灵丹妙药,兴奋起来。
嗑~药,怕什么!再猛的货色都有,不猛都不成,管饱!
一喜之下,高兴劲儿来的太早,兴头过高,精神不免松懈,不若初时艰危之际凝实可用,意识恍惚,头脑昏沉,数次勉力想要提起手臂,总是眼前金星乱舞,耳中嗡嗡乱唱,手足酸软,明明希望转机就在眼前,抓不住,就连一根小指头都不能动弹!心急之下,不由内力牵动,直惹得天也旋地也转,只差一点就直接昏厥在地.
龙骨恨恨,咬牙切齿,上下一挫,就将舌尖磕破,嘴角渐渐流被血丝染红。全凭着这一股子狠劲,晃动胳膊臂膀,右手立即伸出,急动如风,迅捷探入身侧囊中,恨不羞涩,张大五指一把胡乱抓捏出五、六个小瓶,互相磕磕卡卡,累累在握,只只都是精致名贵的艺术品,或者薄胎细瓷,精工烤制,细腻光润如同蝉翼,山水仕女,丹点墨染,或者半明亮玉,浑然雕就,明晰温透真似冰凝,鱼虫龙凤,细琢慢磨,就连封口的瓶塞都是最上等的绸布裹包而成,如此娇贵珍宝般的稀罕器皿无不价值非凡,哪里经得起碰碰撞撞,只怕手掌再有稍稍点许用力,就会一一破裂!
可不是蝉翼冰凝,隐约都可看得见,里面俱都满满盛放着或膏或汁,或丸或末,各色药剂,存味锦什,君臣相际,宾客得宜,温凉兼用,贵贱殊方,内则调元补气,开胃口,养荣卫,宁神安志,去寒去暑,化食化痰,外则和血脉,舒筋络,出死肌,生新肉,去风散毒,其效如神!
无暇顾及查看,龙骨三两下慌忙咬下瓶塞吐在一边,也不管瓶中所盛,任它是五石散、回神丹,刀箭膏、虎骨贴,六六粉、敌敌畏,苏打绿、鹤顶红,五梁液、猴儿酒,番茄酱、十三香,蒙汗药、断魂烟,月藤汁、槐树皮,花露水、明目滴,蛤蟆油、蝮蛇胆,摇头丸、威而刚,除草剂、灭害灵,血腥玛丽、蓝色妖姬,藏秘排油、三聚氰胺,黄金搭档、色狼克星,我爱一棒槌、含笑半步癫……随便什么都好!一仰脖子就尽数往口中倒灌,一气儿都吃干喝净,瓶瓶空底朝天!
惊讶,怜惜,赞叹,钦佩……众人的目光一直注视着贾俏,眼睁睁看着他胡吃海塞,好大的肚量!好大的心气!
贾闲止不住地暗暗摇头,想象得到的悲惨结局让他几乎不忍再看下去,药,不是这么嗑的!岂能象凉白开一样,不要钱,却要命!对不对症,合不合病,过不过量,应不应效,是否相克,能否同佐,皆有医理药理可循可依,关系生死,哪能全不顾计!千金难寻的续命灵药,到了这里,也成了杀人灭口的上等毒液,无辜糟践了清白材料!
痛快,痛快!热闹,热闹!
贴的抹的,熏的搽的,软的硬的,稀的稠的,粉碎的结块的,内服的外用的,害人的利己的,救死的扶伤的,调味的配药的,解渴的疗饥的,染色的去污的,育花的除虫的,养生的提神的,伪冒的掺假的,正经的恶搞的,实在的凑数的……一股脑全被龙骨满口满口吞落肚中,就如兵器铺撞倒了调货铺,刀枪剑戟斧钺钩釵一起上阵,胡搅蛮缠,如疯如癫,酸甜苦辣辛咸甘涩一齐下锅,袒呈杂陈,如汤如沸,混绞在腹中一体煎煮,少不了切割剁斩,短不了烹炸烧烤,惨痛如鼎重,热浪似火炽,交互盘旋,胡碰乱撞,冲突激荡,苦楚难当,无可宣泄,热熬难消,无可挥斥,直逼的龙骨大汗淋漓,脸红目赤!
痛归痛,体内果真生有数股热流盘旋不休,火辣辣烘烤丹田,麻酥酥温润经脉,似地,支撑也增固筋骨,似水,渗浸也滋养脏腑,如火,化解心间寒冰,如风,透穿关脉要**,是真气!散融汇入四肢百骸,龙骨完全感受得到肌肉充实的膨胀感,仿佛有着使不完的气力在澎湃!
电闪雷鸣,胸中气浪在翻滚,龙骨口舌颤抖,张嘴欲呼,从肺里吐出些火辣热气似在燃烧,穿吼而过如刀割,换不来半点声音,两眼也鼓得发直,双眸中布满血丝如密网,快要赤然一色没了空隙,鼻中洪流滚滚拍打发烫,早已塞淤泛滥,断绝呼吸,耳中汩汩如泉喷响,湿湿腻腻,潮潮粘粘,拎不清爽!
放弃了言语倾诉,放弃了眼光一寸,放弃了自由呼吸,放弃了耳语细细,逃不了一处!面上眼耳口鼻七窍皆是殷红点点,悄悄泛涨,一体宣泄,依然委屈,释不缓,半点舒坦!</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