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玉坚想到马上就要见到师父和师娘,又是欢喜,又感到不安。他三年前决定去闯幻音洞,师父师娘并不知晓。那时他原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绝没敢指望第一次便能闯过幻音洞,然而偏偏事有凑巧,如今回想起来,当初本该先向师父、师娘说知这事,自己冒冒失失地离开这么久,现在又突然回来,师父师娘倘不怪罪,那反倒是怪事了。
沈玉坚一路忐忑,走了不到十分钟,叠翠峰已然在望。他三步并作两步,绕过山峰,但见脚下溪水淙淙,四周浓荫低垂、花荫寂寂,竟是说不出的幽静。沈玉坚微觉奇怪,忙向自己居住过的屋子奔去,里面空无一人,心道:“咦,林师兄哪里去了?”又向师父、师娘住的屋子奔去,只见生活用的家什物事,一如既往地摆得整整齐齐,师父、师娘以及杨雪樱和柳玉如却都已不知去了哪里。
沈玉坚心道:“师父和师娘都是生性淡泊之人,向来喜欢过悠闲雅静的生活,此刻又能去了哪里呢?”沈玉坚展开轻功,向叠翠峰上奔去,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便已奔到半山腰。他驻足向四周眺望了几眼,只见眼前除了起伏连亘的山峰外,便是绵邈无际的绿荫,看不到一个人影。
沈玉坚心下很是不安,匆忙下了山,心道:“难道仙霞山又出了什么大事,不然的话,师父和师娘怎会都不在家?”当下展开轻功,风驰电掣般地向玉鼎峰飞奔而去,也就一炷香的功夫,他便到了玉鼎峰,迎面撞上两名道士,忙拦住道:“敢问两位师兄,可曾见到过叠翠峰首座?”
两名道士看了他一眼,脸上微微露出惊讶之色,前面白净面皮的道人道:“你问叠翠峰首座作甚?”沈玉坚道:“叠翠峰首座柳清扬是在下的恩师,在下刚才回叠翠峰没有见到恩师和师娘,还有几位师兄妹,是以特来向两位师兄询问。”两名道士对望了一眼,脸上都露出不信之色,那白净面皮的道人道:“你说自己是柳师叔门下,却怎会不知柳师叔眼下正在主持较武大会?这不是当面扯谎吗?”当即沉下脸来,喝道:“你究竟是什么人,从实招来!”
沈玉坚不觉一怔,疑惑道:“较武大会,那是什么啊?”那白净面皮的道人向同伴哈哈大笑道:“这小子居然不知道咱们仙霞门每两年举行一次的较武大会,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后面那名脸色微黑的道人道:“丁师兄,我看这小子十之八九是混到山上的奸细,我们把他捉了,交给师父审问便是。”
那白净面皮的道人点了点头,伸手抓向沈玉坚肩头。沈玉坚见他这一伸手,五指如钩,使得正是通灵拳中的一招“手挥琵琶”,当下右肩一沉,倒踩莲花步,已绕行到两人身后。那白净面皮的道人满拟一招便可将沈玉坚手到擒来,哪知眼前一花,竟抓了个空,再回头看时,沈玉坚已在三丈之外。两名道人又惊又怒,急忙随后追去。沈玉坚此时的轻功,比之武林中任何一名绝顶高手都丝毫不遑多让,两名道人又如何追得上,不到片刻,已将二人甩得没了踪影。
沈玉坚心想:“师父原来是在主持较武大会,料想是跟比武有关的大会了,怪不得林师兄、杨师妹和柳师妹也不在家。”
原来仙霞门自创派以来,规定每隔两年大较一次武功,以此督促年轻一代弟子勤修武艺。每次较武之后,几位首座都会对年轻一代弟子的武功修为做一次评定考核,以定优劣。能进入前十名的弟子,都会被破格恩准进入武英殿闭关潜修一年,在闭关期间,不仅会得到格外优待,而且还可以得到回春院精心配制的丹药。因此,仙霞门中的弟子都以能到武英殿潜修为无上光荣之事,在武英殿潜修一年,可抵得上平常静修数年不止。
沈玉坚当初上山时日较短,又赶上身上经脉逆行,学不得武功,柳清扬夫妇怕他因学不成武功而伤心难过,曾叮嘱林逸飞、杨雪樱和柳玉如三人,不要对他提及此事,是以他直到此刻方知。
沈玉坚见来来往往的道士渐渐增多,大多都跟自己差不多年纪,但见他们大多都是朝那株参天古树东南面的青龙坛走去,心想:“原来这次较武大会是在青龙坛举行。”
来到青龙坛,沈玉坚一眼便望见两条人影各举长剑,如飘风般在坛中央游来移去,正斗得激烈异常。沈玉坚见两人都是以快打快,一时难以看清两人面目,心道:“我还是先找到师父和师娘,拜见了他们再说。”但见北面和西面的树荫下摆着几个条案,几名年长的道长正坐在条案后观战。
沈玉坚绕行到青龙坛东面,果见师父和师娘正端坐在最东面的一张条案后,目不稍瞬地注视着场中相斗的二人。跟师父和师娘相邻而坐的道士正是卞清和,另外两张条案上也分别坐着两名道人,年纪跟卞清和差不了多少,沈玉坚看了一眼,并不认识,心想:“这两位道长定是方师伯和穆师伯无疑了。”
四张条案排成一列,西面又摆着两个条案,一张条案后坐着一个和尚,正是梵音寺的达摩堂首座缘空。与缘空比邻而坐的那人,年纪尚轻,白净面皮,长得颇为英俊,面前的条案上摆着一具瑶琴,神色漠然,对场中的比武似乎并不在意。那年轻人身后站着两人,其中一人穿一袭白衣,面目清秀,俊美异常,面露微笑地注视着场中的比武,另一人身材却较为魁梧,一张英挺的长脸上满是傲岸的神色,似是对场中比武颇为不屑。
沈玉坚见三人服饰人品都十分出众,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心道:“这三人显然不是仙霞门中的弟子,定是别派前来观礼的弟子无疑。”于是又将目光转向师父和师娘,却不见林逸飞、杨雪樱和柳玉如三人,心中不免感到一丝诧异。这时身边的一个年轻道士忽然对同伴道:“陈师兄,这二人斗了大半日了,你猜谁会获胜?”另一人道:“一个是叠翠峰柳师叔的首徒,一个是方师伯的亲生爱子,谁胜谁负,倒也难说的很。”
沈玉坚听了,不觉一怔,心道:“他说是我师父的首徒,那不是林师兄吗?”忙向场中的两人注目瞧去,只见一人出手迅捷凌厉,身法飘逸灵动,一张英挺的国字脸上满是汗珠,正是林逸飞。另一人神色沉着,每一剑刺出,都凝重如山、稳健无比,正是方人凤。两人斗了半日,身法已不像先时那般迅捷。沈玉坚看了半晌,见两人的武功虽同出一门,但林逸飞走的是轻捷飞扬的路子,而方人凤却以端凝持重见长。
又斗了片刻,沈玉坚见林逸飞的莲花步法已远无刚才那样迅捷,招式也渐渐变得缓慢,不禁暗暗为他担忧,心道:“林师兄的武功本以灵动快捷见长,若不能以快捷的身法变幻来制敌,实已落了下乘。”
果然,两人又斗了一盏茶的功夫,林逸飞忽然一招使老,被方人凤占了先机,趁机带过他的长剑,一招斩龙手,在他肩上劈了一掌,林逸飞拿桩不稳,跌出数步,方才站稳身形。方人凤抱拳拱手笑道:“林师弟,承让了。”林逸飞脸上一阵红,说道:“方师兄果然更胜一筹,我认输了。”
话音刚落,周围顿时响起一片震天价的叫好声。更有人高声大叫道:“恭喜方师兄荣登榜首,当真是可喜可贺。”林逸飞和方人凤两人一起走到四名长辈前面,躬身行了礼。卞清和站起身,大声道:“仙霞门两年一度的较武大会到今日顺利结束,下面我念进入前十名的弟子名单,第一名方人凤,第二名林逸飞,第三名陆景奇,第四名杨雪樱,第五名柳玉如。。。。。。”
每念一个人名,人群里便响起一片喝彩声,其中也夹杂着不少人的唏嘘叹息声。沈玉坚听见叫到名字的都一一走了出来,站到了前面。沈玉坚这时才见到杨雪樱和柳玉如,见两人如姣花照水般含笑而立,清丽更胜往昔,不禁替她们感到高兴,心道:“她们此刻倘若见到了我,不知会怎么样?”
这时,柳清扬夫妇、卞清和等相继站起,给前十名的弟子佩戴红花,随着三声礼炮响起,缘空跟着站起道:“贫僧这几日得以亲眼目睹贵派弟子的武功修为,所谓后生可畏,此言真不虚矣。”卞清和笑道:“缘空大师言过了,他们现在都还年轻,将来要承担的责任重大,还不知能不能担得起呢?”
话音刚落,与缘空比邻而坐的年轻人忽然大笑道:“能不能担得起,只要听我演奏一曲,便知分晓。”众人听了,都一起转过头来向那年轻人望去,一时不明这话是何用意。那年轻人却毫不理会众人的目光,自顾弹起琴来。
沈玉坚只听了片刻,便吃了一惊,心道:“这不是《幻海云霓曲》吗?他怎么会弹奏?”只觉他的琴声绵密平和,有些音弹得并不精准,显然指法生涩,新学乍练不久,就连曲调也有些失之呆滞,听在耳中,但觉音乐之美,与曲调的主旨大异其趣。
一曲尚未奏完。卞清和、柳清扬等长辈都已脸上变色,卞清和厉声道:“你这曲子,什么时候从我仙霞门偷学走的?”那年轻人笑道:“这曲子,在下也是在无意中学得,若说偷学,未免言辞过甚,难道如今仙霞门中还有人会弹此曲不成?在下正要请教。”卞清和道:“这明明是我仙霞门的《幻海云霓曲》,武林中谁不知晓。若非偷学,你又怎会弹奏?”
那年轻人道:“道长口口声声说我雷羽冲偷学此曲,可我只知此曲乃为贵派祖师妙音子司空羽所创,在下年轻识浅,从未见过这位前辈,也不知这位前辈眼下在不在人世,偷学二字,从何说起?”
卞清和哼了一声,道:“你身为琴剑山庄门下弟子,如此狡言诡辩,照你说来,贫道倒是冤枉了你不成?”说到这里,已是声色俱厉。雷羽冲脸上一红道:“不敢,在下曾祖雷冠音当年与贵派的妙音子前辈相交甚厚,这曲子原是妙音子前辈赠予在下曾祖的,在下于无意中得到此曲,觉得琴韵优美,便私下里研习了一番,但此曲曲旨古奥,有许多地方令在下难以索解,此次上山便是想请诸位道长品评一下,实无冒犯之意。”
卞清和与柳清扬、方清山、穆清弘对望了几眼,均想:“此曲原来在一百年前已为别派所得,我等居然给蒙在鼓里,至今方知,可算是无能之极。”这时雷羽冲身后的那名魁梧的年轻男子大笑道:“仙霞门领袖武林群伦数百年,不曾想门中弟子从上至下,皆是迂腐不堪之辈,好笑啊好笑。”仙霞门中弟子见他公然辱及自己,心下无不大怒,卞清和更是叱责道:“你是何人?敢如此大言炎炎?”
那魁梧的年轻男子道:“在下摄魂门下钟离,此番上山,不过是想看看仙霞门中年轻一代弟子的武学修为是否像江湖中传说的那般高强,今日一来,真是百闻不如一见,我还正觉奇怪,以为诸位弟子同门较技,恐伤和气,拳脚上势必有所保留,此刻才知,全然不是如此。”
众人听他自报家门,心中都是一震,均想:“摄魂门一向在武林中声名极恶,门中弟子以善使迷幻一类的毒药著称,别派武林人士一旦被其缠上,往往受尽荼毒,死时惨不可言,是以武林人士闻其名而色变,正教人士更是对其深恶痛绝,无日不想着将其除之而后快,他居然敢自报家门,还亲自到这仙霞山上来,自是有恃无恐了。”但听了他这几句皮里阳秋的话,门中弟子如何忍得,脾气暴躁的早已叫骂了出来:“小子有种就下场斗斗,到时就知道有没有保留了。”钟离却笑了笑,淡然自若,不置一词。
卞清和怒道:“我仙霞门中弟子到底怎样,轮不到你这个别派的小辈弟子在此搬弄唇舌。你身为摄魂门中弟子,竟胆敢不请自来,到这仙霞山上来逞能,若不给你点厉害瞧瞧,当真以为我正教无人了吗?”钟离哈哈大笑道:“我素知仙霞门中的道士们小气,今日总算见识了,你们连这位正教中的雷公子都容不下,何况是区区在下。”
卞清和道:“仙霞门创派数百年,这小气的话,还是第一次听你口中说出,你倒说说看,我仙霞门的道士们怎么小气了?若不能说的我等心服,你今日休想离开这仙霞山。”钟离笑道:“小气事小,只怕是抱残守缺,夜郎自大,那就只有可悲了。”仙霞门中弟子听了这话,群情激愤,纷纷喧嚷道:“什么抱残守缺、夜郎自大,你这臭小子是说你自己吧。”
方人凤这时忽然越众而前道:“阁下既轻视我仙霞门中弟子,想必有惊人的本事,久闻贵派使蒙汗药、迷魂香的本事,出神入化,在下不才,倒要领教一二。”使蒙汗药、迷魂香原是武林中不入流的江湖匪类最常用的下三滥手法,摄魂门虽然在武林中名声不佳,却一向不屑使用。方人凤如此说,不过是用言语挤兑,逼得他使迷药时有所顾忌,不得不使真功夫与自己相斗。
钟离道:“胜你何须用迷药,你既有意比试较量,在下倒也乐意奉陪,领教一下仙霞门弟子的高招,倒也不虚此行。”方人凤正要上前动手,方清山道:“且慢,你刚才说我仙霞门抱残守缺,夜郎自大,此言有何凭据?”钟离道:“敢问贵派弟子中可有人会弹奏这《幻海云霓曲》?”
众人听了,都不觉一怔,一时不明白他何以会问这样一个问题。方清山摇头道:“我派除了妙音子师祖外,谁也不会弹奏此曲。”钟离道:“据说当年贵派妙音子前辈曾以此曲打败玄火神魔吕范,此事在武林中众所皆知,未曾想百余年来,贵派门中弟子竟无人能习得此曲,致使此曲湮没无闻至今,这不是抱残守缺又是什么?你们怀着宝贝不肯示人,又不许旁人去学,说你们小气也不算冤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