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霞门中弟子听了这话，一时无法辩驳，噤然不语。沈玉坚越众而前道：“阁下此言差矣！仙霞门并非不让外人弹奏此曲，只因此曲变幻繁复，轻易学习不得，一味强行去学有害无益，这才将其珍藏起来，不愿示人，实是出于一片善意。阁下以愚妄之见猜人肺腑，不觉自愧，反而扬扬自得，岂不可笑。”

钟离见沈玉坚身材瘦小，至少要比自己矮半个头，一副貌不惊人的模样，竟能侃侃而谈，神色间显的极是从容，微微感到一丝诧异，不屑道：“你是何人？”沈玉坚道：“在下是仙霞门的弟子。”说着走到柳清扬夫妇跟前跪了下去，说道：“弟子沈玉坚，拜见师父和师娘。”

沈玉坚有三年多未归，已不复是当年那个寡言羞涩的孩童模样。柳清扬夫妇，包括林逸飞、杨雪樱和柳玉如三人，一时都没认出他来，听他自报姓名，心头都是一震，细细辨认了片刻，这才认出。向清婉忙伸手将他扶起道：“玉坚，这三年里，我和你师父哪天不念叨你几句，你可算是回来了。”

卞清和这时也认出了沈玉坚，笑道：“玉坚，三年前听说你私自闯过了那幻音洞，我当时还不相信你有这么大的本事，你今日能够回来，当真是再好没有了。”沈玉坚道：“弟子当年未得师父恩准，便私自去闯那幻音洞，还请师父责罚。”说着又跪了下去。

柳清扬扶起他道：“你的事情，逸飞和雪樱在三年前就已向我解释过了，原也怪不得你。如今想来，倘若当年你向我禀明此事，我多半不会同意你去闯那幻音洞，这一切都是天意使然，你能回来就好。”

林逸飞、杨雪樱和柳玉如陡然见到沈玉坚，心中都是惊喜不已，一起向他围拢过来。林逸飞轻轻在他肩上打了一拳，喜道：“沈师弟，你一走这么久，我们还以为你再也不回来了呢。”柳玉如笑道：“沈师兄，你也真是的，走这么久也不回个信儿，害的我表姐三天两头地往那石洞里跑。”说到这里，噗嗤一笑。

杨雪樱一直含笑不语，听了她的话，蓦地羞红了脸，低下头去。沈玉坚道：“这三年来，我也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你们，还有师父和师娘，这下总算见到你们了。”柳玉如道：“沈师兄，这三年里，你跟妙音子祖师爷学到了哪些本事？身上逆行的经脉可得到了根治没有？”沈玉坚道：“此事一言难尽，容我日后再慢慢告诉你吧。”说着走到杨雪樱跟前道：“杨师妹，多谢你这三年来一直挂念着我。”杨雪樱抬起头来，脸上的红晕尚未褪去，淡淡道：“你能回来就好！”声音细若虫鸣，几不可闻。

这时，仙霞门中弟子已知道了沈玉坚的来历，一个个交头接耳道：“他就是三年前闯过幻音洞的那个少年？倒看不出他有什么特异之处，竟是这般了得。”“那幻音洞一百多年来就从无一人能闯过，他是怎么闯过的？当真邪门的很！”“这少年若能得到妙音子祖师爷的真传，将来成就不可限量，你我可不能小瞧了他。”仙霞门众弟子登时议论纷纷，不一而足。

钟离冰冷的目光盯着沈玉坚道：“这么说来，阁下是妙音子前辈的传人了？”沈玉坚道“妙音子祖师学究天人，在下得他老人家教诲，实是三生有幸，尚不敢自居为他老人家的传人。”钟离道：“阁下既得妙音子前辈教诲，这《幻海云霓曲》想必一定会弹的了？”沈玉坚道：“阁下何以盯着这首曲子死死不放，如此一再追问我先霞门下的弟子会不会弹奏此曲，是何用意？还请告知。”

钟离道：“在下久闻此曲威名，但听了这位雷公子的弹奏，却觉得此曲平平无奇，与寻常琴曲并无二致，这才不辞长途跋涉，到这仙霞山上来，无非是想听听此曲是否像传闻所说的那般厉害，还是徒有虚名，阁下若能一决我心中之疑，在下自是不胜感激。”沈玉坚道：“阁下既然喜好此曲，想必对琴艺有深刻的领悟了？”钟离道：“在下对琴艺并不十分了解，倒是很想聆听一下此曲。”

沈玉坚道：“你既对琴艺不怎么了解，纵然妙音子祖师弹奏此曲，你也未必能领略其中的妙处，此曲你不听也罢。”钟离大笑道：“贵派如此拒人于千里之外，怕是此曲浪得虚名，是以秘而不宣，羞于示人，以免贻笑天下吧。”

沈玉坚笑道：“阁下既如此认为，倒也无妨，在一个不懂音律的人面前弹奏此曲，实是对此曲莫大的侮辱。”这时那站在雷羽冲身后的白衣少年忽然道：“你又怎知我们三人不懂音律了，琴之为器，创自伏羲，成于黄帝，法象乎乾坤，用宣乎妙道，含太灵气，运九十种声，初制五弦，加于文武，建龙凤之号，通鬼神之幽。其声正，其气和，其形小，其义大。如得其旨趣，则能感物，志躁者，感之以静，感之以和，和平其心，忧乐不能入，任之以天真。明其真而返照特寂，则生死不能累，方法岂能拘。昔者师襄鼓琴，则有游鱼出听，六马仰沫。有形之物，无语之兽，尚能感之，况于人乎？”

众人听见他语音清脆，如背书般说了一大段，都不由得将目光转向了他，但见他面如傅粉、唇若涂丹，眼波流转灵动，脸上神情似笑非笑，身上白衣飘飘，整个人犹如白梅映雪、霜华耀日一般，自有一股高华飘逸之气洋溢周身，令人望之心折，均忍不住想：“这人是什么来头？”

沈玉坚见着白衣少年最多不过十七八岁，看上去似乎比自己还要小，竟对琴曲有这般识见，不禁感到一丝惊讶，说道：“阁下是谁？”白衣少年道：“在下姓梅名殷，前几日结识了这位雷公子，有幸听了他演奏的《幻海云霓曲》，只觉琴韵美妙，实是生平从所未见，便与他参研了此曲数日，但此曲晦涩玄奥，有好些地方实在令人难以索解，我们苦思数日不得，所以这才冒昧上仙霞山来请教，还望阁下不吝赐教。若能为我等三人弹上一曲，那自是最好不过，我等三人必有重礼酬谢。”

沈玉坚道：“公子既通音律，便不该有此一请，须知大凡奏琴者，必拣月白风清之夜，沐浴更衣毕，然后披鹤氅羽衣，焚香静坐，待意与神会、气定思闲之时，方可操琴，如此奏曲方不致辱没了妙曲清音。难道这么浅显的道理，公子不明白吗。”

梅殷笑道：“你这人当真迂腐不堪，弹个琴还这么多臭规矩，真是可笑！当年玄火坛大战，妙音子奏那《幻海云霓曲》时也未见穿什么鹤氅羽衣，焚香就更无从谈起了。”

沈玉坚道：“当年妙音子祖师在玄火坛上奏曲，也是事出无奈，情非得已，自不可一概而论。”梅殷道：“那有什么不同了，还望阁下能指点一二。”

沈玉坚道：“公子有所不知，平和雅正之音可以快人心志，肃杀乖戾之音却可以伤人情思。人闻鸟鸣婉转之声而心悦，闻流水潺缓之声而气平，此皆中平雅正之音，必以至诚之心方可得之。若疾风骤雨之声可苦人心志，雷电交加之声可荡人神思，淫雨萧萧之声可摧人肝肠，此皆凶杀之音，抚琴者避之惟恐不及，何敢与之争锋。当年妙音子祖师为了能制住那吕范，不得不弃柔和雅正之清音而取肃杀凶暴之戾音，这就好比将潺缓的流水一变而为万顷波澜的狂涛，势必有所毁伤。如此弹琴，伤人时亦必自伤，非奏琴者本愿，公子如此雅人，难道就是为了听这凶暴之音吗？”

梅殷脸上一红，呆了一呆，不再言语。钟离哈哈大笑道：“不过是一首琴曲而已，偏偏说得这般骇人听闻。依我看，这《幻海云霓曲》原不过是故弄玄虚的唬人玩意，不听也罢。嘿嘿，仙霞门依仗窥月峡天险难以逾越，门中弟子一个个夜郎自大，不思进取，便如这中听不中用的曲子一般，尽闹虚文，可笑啊可笑。”

方人凤道：“阁下有何本事，敢取笑我等，我看你也是徒逞口舌之利，你若能胜得我手中长剑，再大放厥词也未尝不可。”??

钟离双眉一扬道：“今日上山，能领教一下仙霞门弟子高招也好，否则岂不白走了这一遭。”说着跃入场中，抱拳道：“得罪了！”身形一晃，挥掌击向方人凤面门。方人凤见他这一掌中宫直进，显然未将自己放在眼里，心里不禁十分恼怒，抽出青龙剑，斜斜一指，刺向对方腋下。钟离见他这一剑劲力凝重沉稳，攻守兼具，竟无丝毫破绽，心下暗赞：“仙霞门弟子果然了得，我切莫大意了。”当下撤掌后跃，右手向腰间一探，已掣出一根九节鞭来。

方人凤见他后撤，长剑舞动，跟着便是一招“回风舞柳”，削向他脖颈。钟离挥鞭架开。两人转瞬间便已拆了五六十招。方人凤见对方身法飘忽迅捷，知是劲敌，丝毫不敢怠慢，将太乙玄天剑法展开，剑气纵横凌厉，逼得钟离难以近身。钟离见对方长剑上隐隐透出一股淡淡的青气，便知对方长剑实非寻常兵刃。

仙霞门中弟子见方人凤剑上的青芒越来越盛，便如一道无形的剑气一般，将钟离笼罩在其中，都是欢声雷动。林逸飞见了，也是暗暗叹服，心道：“我刚才还以为是一时大意才败在方师兄手下，原来他的剑法竟如此了得，但如此用剑，势必难以持久。”

钟离见方人凤剑气厉害，不敢过分靠近，只是绕着他游斗。又斗了数十合，钟离见他剑上青芒已不如先时那般强盛，便寻隙猛扑，右手中的九节鞭不住地锁拿他手中长剑，左手施展开擒拿手，勾、带、扭、打，出手异常迅捷凌厉，竟丝毫不亚于右手中的九节鞭。方人凤见他招招行险抢攻，便知他急于求胜，忙取守势，将一柄长剑舞得密不透风，心道：“看你如何胜我。”忽见对方一鞭抽来，径向自己长剑上缠来。方人凤暗喜，手腕抖处，长剑上青芒之气再次大盛，趁势削向对方九节鞭。

方人凤满拟这一剑必可将对方的九节鞭削断，却不料手上一紧，手中长剑竟给对方鞭子牢牢缠住。钟离眼见鞭子锁住了对方手中长剑，左掌迅速挥出，劈向方人凤面门。方人凤大喝一声，迅速挥动长剑，只听得噼啪的一声爆响，九节鞭瞬间断为数节。方人凤趁势将青龙剑横削，斩他劈来的左掌。钟离眼见九节鞭被对方利剑削断，竟丝毫不显慌乱，似乎此招亦在他意料之中一般。忙撤回左掌，一招满天花雨，将数节断鞭瞬间以掌风带出，向方人凤劈面打去。

方人凤没料到对方掌力如此强劲，心下一惊，忙向后急跃，仰头避过迎面打来的断鞭。

堪堪避过对方这凌厉无比的一击，待要拿桩站稳，却觉左肩上一痛，原来就在这须臾之间，已给对方伸指点中了穴道，登时半身酸麻，摔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