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以后，面对行刑队，六扇门主风火连城将会回想起决定帝国命运的那个朦胧朝会。
接近卯时的时分，天色浓黑一片，早已被群星陨落的天象搞得一头乱麻的文武百官，顶着黑眼圈参加太后的临时早朝。
皇城内无数灯笼随着人群晃动，远远看去宛如一场灯海漂浮在漆黑的大地上，最后汇入中心的议政大殿。
大恒开国迄今已有三百年，面前这座皇城就耗费了近三十年光阴修缮，其中不但有着繁复的殿宇密布，还承继着自秦王朝以来的历代龙脉遗泽，是以素来是人道王朝的中心。
帝崩事件之前，武帝率领满朝精英巡狩黄龙山，皇城中的百余妃子及上万宫女宦官侍卫一并同去，至此一去不回，皇城人员由是大减。之后的雨血之夜，神都杀戮极多，皇城也未能幸免，留守人员再次清空大半。
到萧青山掌控朝局后，让仅存的皇子登基，处于惊弓之鸟状态的年轻太后对补充皇城人员颇有顾忌，以节俭之名裁撤诸多空缺编制，于是本应有三万之额的皇城如今只有五千余人，偌大的地区一到夜晚就不免阴森寒冷，许多空无一人的院落甚至传来闹鬼的谣言。
身为六扇门主，风火连城自然不会相信这种鬼话，但皇城空虚却是不争之实。即使这次人员众多的朝会，相比六年前的盛世气象也大为逊色。
彼时，恒朝宗室的十脉宗主，开国功臣爵位的公侯勋贵，督府内阁诸部文武官员，代表地方世家门阀的议院乡贤……林林总总不下三千余人，如果再算上武道宗门，外域道门，海外群岛，四方蕃国的使节，各行各业的杰出代表，商团行会学派宗庙的众多领袖，武帝召开的一次朝会怕是超过五千人数。
而现在却是大猫小猫两三只，当年参与朝会的精英如今十不存一，恒朝宗室，功臣勋贵，这两支重要力量更是几近全灭，现在还能参与朝会的人员大多都是地方官员补缺而来，他们受派系影响严重，又没有宗室和勋贵制衡，导致恒朝中央四分五裂，内耗严重。
“帝室已衰，新学废弃，为了改造被权力和财富扭曲的人心与天下，最后获得的就是这种结局么。”
风火连城不由想起他的恩师，六扇门的上一位门主诸葛神候曾对他们说过的话语。
“恒虽旧邦，其命维新！陛下及我等掀起的维新变革，不是为了改变这个世界，而是不让这个世界改变我们！”
当年的话言犹在耳，而讲话者和听众却只剩他一人在世了。
沉浸在无奈和感伤中的风火连城，随着人流进入了议政大殿。
雄伟异常、陈设古朴厚重的承天殿内，聚集了将近千人，进入殿内的众多官员在礼仪官的指引下，严格的按照身份高低入位。
片刻后，一缕幽香从大殿四处飘出，悠扬的八音雅乐飘然而起，殿内所有官员一同离椅俯身，齐声恭迎摄政太后驾临。
大殿尽头金色高台处，那张雕花镶金、用各色宝石做装饰、无比华美富贵的屏风后面，身穿红色冕服，有着倾城之色的年轻太后施施然落座。
“众卿请起。”
“谢殿下——”
下方一众官员坐定后，朝议正式开始。
恒朝初年，恒太祖创业伊始，规定朝廷各部有185种要事必须面奏皇帝，由此朝议有了漫长的时间，在历代皇帝励精图治下，有时甚至要追加午朝和晚朝。不过武帝卒然驾崩后，恒王朝迎来了首位小皇帝。没有了工作狂般的明君，临朝太后又常期躲在深宫，这届替补而来的朝堂官员无疑是恒朝有史以来最轻松的一届。
有了大把空闲时间，又没了皇室监督，钩心斗角和朋党结派横行，内阁七位大佬对此无所作为，导致整个朝堂都乌烟瘴气，在地方的威望一降再降。
直到太后临朝称制，发出招贤令，整个朝堂才在各方压力下收敛。
“关于昨夜的天象异变，诸公有何见解？”帘后丽人清声开口，她一双眸子炯炯有神，似智珠在握一般。
“唉！”内阁首辅张敬宗一声长叹，对着高台拱手叹息，眼中几乎要流下泪来：“上有域外天魔来袭，下有天象异变之祸，微臣无能，致使邪魔横行，实在是羞愧难当，羞愧难当啊！”
正在走神的风火连城听出这是内阁首辅张敬宗的发言。身为六扇门主，对这位首辅的底色自然一清二楚。
作为恒朝三大情报机构之一的六扇门，拥有着监察天下武道宗门，刺探五域情报的责任，是恒朝麾下最为强大的武力组织之一。
围绕王朝龙脉的三禁七封体系，历代朝廷都有专属机构管理。六扇门就是管理陆禁，针对陆地江湖之事专门成立的一个集武道强者、情报密探、官府捕快于一体的特殊组织。因为他们行动诡异、手段凶狠、专办大案，民间广为传诵六扇门的威严恐怖。
掌控如此强力的机构，六扇门主可以说是对整个恒朝最为了解的官员之一，但也真因为了解的太多，所以才更加心灰意冷。
“当年的威震天下的四大捕神，八大名捕……如今只剩某家了。”
风火连城眼神一黯，再次陷入回忆中。
“张首辅何至于此，哀家德行浅薄……“帘后丽人开口自责。
“是臣等无能啊……”一众内阁大佬出列陈词。
耳边传入双方声音，风火连城无心听他们的套路表演，索幸运功关闭听觉，继续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也不知过了多久，正黯然神伤的六扇门主突然感应到一股宏大的波动。
“龙脉波动？出了什么变故？“
风火连城陡然惊醒！他记忆中的维新时期，腥风血雨刺杀极多，即使朝议中也有高呼武帝暴君之名的官员发出玉石俱焚的刺杀举动。
定时爆炸神器，掌中福地天劫，画皮后的妖神强者，进献宝物中的地仙刺客……在那风云激荡的十三年中他见识了众多匪夷所思的刺杀手段，而一旦出现变故，唯有运用龙脉才能迅速镇压。
“诸位请看东南地域那缺损的一角，道门的真君强者便是向此地而去。”一位宦官模样的无须官员解说道。
没有变故发生，风火连城松了口气，他抬头看向引发波动的波动，那是高台前壁雕琢的一副大型地图。
这地图长宽九尺左右，造型古朴优美，通体非金非玉非铁非石，不知道是用什么材料制成，但是通体润泽，艳艳泛光，如同水波般在那里流淌，隐隐透着日月星辰万般奇光。
“龙脉云图，总理天下河山的人道至宝！云陆三十六州的山川地理，皆在此图映照之中！”
风火连城心中惊讶，自上任首辅萧青山下台后，龙脉云图还是首次在朝堂中使用。
他功聚双眼看向云图，感到一股无穷无尽的宏大威严气息扑面而来，好似有一尊人道至尊屹立在众人面前，正等候着众人的膜拜。
一众文臣看的心惊肉跳，他们感觉精神都在颤栗。
“人道神器，哪里是你们这群连大儒都不是的文官可以窥视的。”
风火连城心中冷笑，深吸一口气强行深入云图里面。
随着他的目光不断深入，耳边隐隐有山呼海啸般的黎民欢呼声不断响起，似乎有亿万黎民正在对图中龙脉欢呼。一股股庞大的信念之力缠绕在龙脉上，风火连城的神识神识仅仅是和这股念力微微一碰，就有一种魂魄都要被碾碎的恐怖感。
此时在云图中，十几道光点正由西向南快速闪烁，布置着各处州郡和传送点的龙脉枢纽，不断显示他们的活动轨迹。
风火连城向最前方一个光点探查过去，发现这光点放大后竟是一头威风凛凛的大狗。
“不知死活！竟然敢深入内陆，就不怕我们运用龙脉镇压他们吗？”
“半年前给了道门南域除魔之权，现在他们以除魔的名义进入……按照云陆三次协议，这种情况下龙脉不能动。”
“哼！都是借口，其实你们早向他们担保了吧。”
……
旁边传来数道神念碰撞声，风火连城心知这是朝堂各派真正的主事者在争执，他无心陷入这等漩涡，索幸直接退到云图边缘，暗地计算朝堂中到底有多少真正的大佬。
“复古党、清浊二流、军方五督、天下为公会、经世济民会、保龙一族、保皇党、东林党……”
风火连城收回目光，这十几个派系应该就是朝堂上的主要派系了。
“嘿！联手搞下了萧青山，却没人敢扛起责任，最后让地方人物捡了便宜。剥下神秘面具后的你们，也不过是一群孬种啊！”
他心中嘲笑一番，对现在的朝廷再次失望透顶，再次恢复眼神呆滞，心不在焉的神态。
片刻后，龙脉云图关闭，恢复到原本的壁刻形态，朝堂上风云再起。
有大臣沉声道：“臣请太后重罚龙庙！龙庙看管失责，致使龙脉缺损，变故横生……”
石头城龙魂出现，那股震撼天地的不朽伟力，全云陆的仙道强者几乎都感受到了，之后的落星天象，更印证了他们的猜想。
“一派胡言！”朝堂中间忽然窜出一中年官员：“昭昭天象，见于运行。人道悖于下，效验见于天，和气应于有德，妖异生乎失政，关龙庙何事？”
此言一出，大殿内的气息，骤然变得死寂一片，压抑得几乎要电闪雷鸣了。
这是哪家搞的反串黑？
大殿千余人几乎同时看向中年官员和龙庙大佬，指着太后的鼻子骂失政，这么直接，这么暴力，也太没技术含量了。
“臣以为刑部侍郎依托权门，倾覆谄谀，以求容媚，宜行一切之诛！”龙庙大佬万众瞩目下，不得不亲自上场，以示清白。
“老物狂发矣。”中年官员看到对方上阵，精神抖擞，这次是他改变自身的命运的绝佳机会。
石头城的行动失败了，作为主事者的复古党要承担主要责任，其中龙脉损毁的责任最大。可以说，能让诸多绝世强者一夕间覆灭的存在，只有龙脉之力。如果没有龙脉异变，哪怕有至尊级的存在出手，恐怕也会在一干强者面前铩羽而归。
所以除非甩掉这个责任，否则复古党肯定要在众怒之下元气大伤。
这在中年官员眼中是个绝佳机会，身为参与行动的骨干成员，他知晓龙庙背后的保龙一族根本没有那么清白。没有他们的默许，他绝不可能蛊惑到那位琼崖郡的龙脉庙祝，误导对方以为他们只是让龙脉短暂失效而已。
有了这个不算把柄的把柄，他就可以把自己当成棋子，自污身份为突破口，把水搅浑。成了，可以把责任分担到龙庙身上，在一众大佬的支持下顺利突破家世天花板。败了，也要搅得朝局不安。
“此子不择手段，以身为棋，不愧“胜天半子”的称号。”
看到后辈弟子如此卖力，舌战龙庙一系不落下风，复古党魁首给了几位自党大佬一个眼色。
刹那间，以礼部为首的老家伙们纷纷出言，科道言官也开始加入战场，
江北儒宗的戴家、经术传世的虞家、圣人后裔的韩家……这些参议院的老牌世家纷纷力挺礼部。
目睹如此大的阵仗，以内阁为首的中立派系，准备取而代之的守旧派系，这才意识到复古党在这几年间已经拥有了怎样的底蕴。
“绝不能让复古党翻身！”
十几位党派魁首瞬间达成共识，组成共同阵线加入战场！
一时间，整个议政大殿陷入语言风暴，文官团体悉数上场。
风火连城对文官内讧不感兴趣，但那最中央的身影却让他动容，因为那是他曾经的得力属下——胜天半子“棋同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