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排母亲与丰慕钦的见面让秦沅芷费了不少心思。大家虽过了明路,毕竟没有互探虚实,约在藏锋的总坛和秦沅芷的家显然都不合适,于是安排在储月楼的雅间。
曲华薇一推门,便看到一个一袭黑衣劲装身材高大的男子面色沉静的临窗负手而立。他看上去三十五六岁的样子,身体线条十分流畅,气势浩然澎湃,棱角分明的面庞英武不凡,好像能用眼神将人一寸一寸丈量清楚一般,好一个侠客般的人物!
极少失去自制的曲华薇见到丰慕钦竟然大惊失色:“是你!云钟!”云钟是丰慕钦在云霄派时的号。
丰慕钦转过头,看到与秦沅芷一同进来的曲华薇,本来无表情的脸也有些崩裂:“曲华薇。”
真是万万没想到!俩人心里同时喊到,怎么是他/她!
他们竟然认识!秦沅芷惊讶的看看母亲,又看看丰慕钦,本能的觉得这两人之间互相不待见。
当然不待见,不仅不待见,还有不小的过节。她是修者他是杀手,同在京城范围内活动,这么些年互相别过几次苗头,有输有赢,责任所在罢了。真正让俩人结仇的是七年前的一单生意,丰慕钦受一个门派所托清理门户,谁知那人竟然以自己血做引子,请了黑巫师诅咒了一位京官,曲华薇受京官所托解开诅咒延续生命,因为找不到下诅咒的黑巫师让他交出施了诅咒的人偶从而彻底摧毁诅咒,只能每个月放那人一碗血炼制解毒丹延续京官的寿命。两人一个要杀,一个要留,你争我夺便是一场恶斗,由此彻底交恶。
弄清楚了来龙去买的秦沅芷都不知道要摆出什么表情才好,这也太狗血了吧!
“简直不知所谓!”俩人面带厌弃,异口同声的指责对方。
“这个杀手头子有什么好!”对于不喜欢的人,曲华薇一向只是淡漠,态度恶劣成这样可见是把她气狠了。一想到自己的宝贝儿千方百计的谋算着要给对头做徒弟,她就憋屈。
“哼,你女儿倒是比你这个臭脾气好。”要说憋屈,丰慕钦一点不比曲华薇少。谁能想到在云清峰后山遇到的那个有本事的小道士竟然是对头的女儿!女儿,而不是儿子!自己起了惜才之心,预备收下的小弟子不仅是对头生的,还是个女孩,有什么比这个更懊恼的吗?
“呵呵,毕竟要结拜的,消消气。”秦沅芷干笑着和稀泥,为俩人面前的空茶杯斟茶,实在太尴尬了。
“谁跟他/她结拜!”又是异口同声。俩人互相嫌弃的扭开了头。
良久,曲华薇收拾好不悦的心情,声音干涩的说:“云钟,我不愿坏了女儿的因果,但你……”她心里当然明白丰慕钦这人人品相当不错,不过是大家立场不同、处事方法不同导致了现在的结果。抛开个人恩怨,女儿有这样一位师傅,她是高兴的。
丰慕钦的表情愈加冰寒:“放心,我是真心欣赏曲沅,这与你无关,与咱们的恩怨无关!”
曲华薇柳眉倒竖:“我还是很讨厌你这个人!哼!沅儿,咱们走!”得到了丰慕钦的保证,曲华薇懒得再看这个人一眼,水也不喝一口,拂袖便走。
丰慕钦倒是拿起茶杯,悠悠喝了一口徒弟茶,反正有人比他还恼。
京城到葑州千里之遥,师徒俩就算是日夜兼程也要七八天,干脆放松了心情边走边历练。趁这个机会,丰慕钦开始指导秦沅芷一些功夫。十二岁虽然有些晚,幸好这些年她一直服用昆阳真人的秘药,调理得根骨绝佳,又在充氏祖殿跟着几位师兄学了些拳脚打了基础,如此虽然还需下一番狠功夫才能学习云霄派的功夫,但比从头开始要容易得多。
“沅儿为什么非要习武呢?”丰慕钦问出了心中埋藏已久的疑问。在他看来既然修道就不必自讨苦吃进入武道一途,所谓法武双修辛苦不说,大成者实在凤毛麟角,况且她还有不错的家世,完全没必要遭这个罪。
“你当我愿意啊!”秦沅芷骑在马上,随手拽下头顶的树叶,咬在嘴里,“我小时候魂魄分裂,为了活命魂魄被重塑了一遍强行封在身体里,虽然没死可时不时就会魂魄离体。这几年虽然有师公帮着调养,魂魄坚韧多了,可惜又出现魂魄与身体不匹配的情况。继续修炼现在的内功心法会让我的魂魄强大到身体承受不住,人死魂不灭,直接变成鬼修。”
“竟有此事!”丰慕钦第一次听说这种事情,“什么心法如此邪门?”
“不知道师傅听没听说过《方仙历》。”
“《方仙历》!那个号称神仙传下的能够形解销化早登仙境的秘法?原来这东西真的存在!”
“不错!这秘法是充尚祖师留下的,也确实是成仙的法门,可惜世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若没有仙缘点化,这东西根本就不是活人能练的。”当年伊宣将《方仙历》传授给她是无可奈何之下没有选择的选择,死或者等些年再死,总要放手一搏的吧!
丰慕钦沉吟了一阵道:“秘法的事以后不要再告诉别人,这种人人求而不得的东西足以要了你的命!”
秦沅芷笑了开来:“自然,师傅您可是身系我的性命呢,当然要坦诚相告啊!”不把内情讲清楚,万一您不用心教怎么办,受了一回罪还要变成鬼,简直不能更悲催了。
进入葑州腹地后,气氛渐渐紧张起来,一路上时不时就看到拖家带口出行的,高高的行礼堆满车顶,显然是逃难的。兵荒马乱。时近中午,秦沅芷与丰慕钦就近在路边的食肆吃点东西,还有一百余里才能到下一个镇子,不抓紧些今天恐怕要露宿野外了。
这食肆就开在官道旁边,说是食肆,实际就是比简陋的茶寮多个棚子而已。秦沅芷与丰慕钦进去的时候,食肆里几乎坐满了人,除了举家迁移的,还有不少侠士模样的人,都是烟尘满面、急急赶路的样子。
丰慕钦抬眼在茶寮里扫了一圈,片刻便已把茶寮内的情况看了个一清二楚,对着坐在进门处桌子旁的两个人客气的说:“两位兄台叨扰,我师徒可否与二位搭个台?”
两人均是一身劲装,一看便知是江湖人士。其中一人将放在旁边的剑拿起来,为丰慕钦和秦沅芷腾出了地方,说:“无妨,二位请便。”
丰慕钦和秦沅芷再次谢了二人坐下了,这食肆食物种类不多,丰慕钦照着对面二人样子点了一份牛肉,一份野菜,两碗面。秦沅芷咬了野菜,嘴里麻麻的,说不上一种什么味道。自从与丰慕钦一同上路,她才深刻体会到了什么是粗茶淡饭,什么叫行走江湖,何为民间疾苦,这是在家和在真元宮所没见过更不曾没经历过的,与原先那些美好的想象简直天地之别。露宿野外、吃不上饭简直再寻常不过,饿极了连野果都是香的,只恨自己不会木系术法,不能多弄出点果子。第一次尝到饥饿的滋味时才发现,原来她和充锦诚认为寡淡而经常偷偷倒掉的祖殿饭食竟然那般难得。再嚼一口牛肉,又粗又硬,这些年昆阳真人带她去张氏吃牛肉的种种一下子涌上心头,眼睛有些酸酸的。父母的疼爱,师公和紫玄的照料,充源嗣、充锦诚和其他几位师兄的陪伴,以及丰慕钦的坦荡无私,她何其有幸得到这么多的疼爱和帮助,又何以为报?
在经历的引导,以及回忆与现实的冲突触动之下,秦沅芷突然领悟了过去没想过也不明白的种种,身上灵力随着灵魂的震颤一起震动,带动周边的灵气剧烈抖动,一层一层的灵力波动散发开来,旁边的草植无风而动,灵台前所未有的清透。魂海内,她的灵魂不禁长啸一声,心境竟然突破了!丰慕钦和对面的一人惊讶的抬起头看着她,好强悍的灵力!
秦沅芷暗自调息一阵,顶着周边探究的目光收了术法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愉快的夹了一大筷子面条塞进了嘴里。丰慕钦看她一改平常食不下咽的模样,大口大口吃的香甜,便明白刚才的波动是他的徒儿心境提升引起的,不由感到一股子自己慧眼识珠的得意劲头。食肆内几个功夫不错的都感到了他们这桌刚才有灵力波动,不少人暗暗戒备起来,气氛陡然紧张。秦沅芷正高兴着,也不管那么多,只是埋头猛吃,将自己喂得饱饱的才心满意足地放下筷子,笑眯眯的向四处观望。
丰慕钦对对面的持剑男子说:“兄台,这么多江湖人士聚集有什么大事发生吗?我二人来这里访友,还不清楚本地的情况。”
持剑男子探查不到丰慕钦的武功修为,又被秦沅芷的灵力波动所震颤,知道他二人不是普通人,坦诚答到:“我们都是附近边境几省的江湖人士,受高庄主邀约支援边境,共同对付狄戎。”
“可是高家庄的高庄主?”
“这是!难道二位也认识高庄主?”
“真是巧了,我二人要拜访的朋友正是高家庄的高老庄主。”
“真是巧!不过听说老庄主自从大小姐去世身体就一天不如一天,一直在别苑静养。现在掌事的是老庄主的大公子,也不知道二位能不能见到老庄主。”持剑男子看样子对高家庄很熟悉,“我姓张,这位是我大哥,不知二位怎么称呼?”
“在下姓云,”丰慕钦揉揉秦沅芷的头,“我的小徒,姓曲。”
“如果云兄和曲小弟不嫌弃,咱们一起上路可好?”
丰慕钦自然不拒绝:“当然!刚才听兄台的意思现在边境战事很紧张?”
“岂止紧张,简直是危急。”张二长叹,面上浮现出忧虑,“这次狄戎与霍山两国一起发兵偷袭我边境,战线拉的极长。负责守卫西南边境的武王左右支应十分吃力,兵力严重不足。且霍山不知从哪里找了许多高手,连破了边境的三座城池,否则我们这些人也不会急急来支应啊!”
秦沅芷和丰慕钦面面相觑,没想到形势竟然这样危急。唐择颢……他怎么样了呢?秦沅芷为他处境揪起心来,他今年快十五岁了吧,是不是也要上战场呢?
正想着,忽然见远处尘土滚滚、马蹄阵阵,一队骑兵在官道上狂奔而过。食肆的草棚顶耐不住风浪掀起了一角,食客们纷纷向外观瞧。这队骑兵大约有五六百人,所有人皆着黑衣黑袍黑铠甲,头上扎着红色头巾,身上的肃杀之气几乎铺面而来。为首的是一个小个子,骑在膘肥体壮的战马上更显得他精瘦,然而整个人气势凛然,像出鞘的宝剑一般锋利无匹。秦沅芷眯着眼睛瞧过去,马上之人眉飞入鬓,目若灿星,明明还是个白齿青眉少年人却一身豪气,很容易让人忽略那张俊美非凡的面孔其实还带着婴儿肥。
她霍一下站了起来,下意识地张口叫道:“择颢哥哥!”声音瞬间被淹没在了枭枭的马蹄声里。尽管他已经由一个谨言慎行的孩子变成了英武少年,她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那少年就是她六年未见的择颢哥哥!
丰慕钦挑挑眉:“你认识?”
秦沅芷定定神,明白此时不应该揭露唐择颢的身份,便道:“那人长得有点像我的一位表兄。”
张二说:“定然是武王麾下的精锐骑兵去支援苍鞠城了!领头那人是仁将军,别看他年纪小,可是战功赫赫。八岁就能带着十个孩子偷袭敌军大营,烧了粮草,助武王大胜狄戎,在葑州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英雄。”
他这些年竟然是这样过来的!秦沅芷有些心痛,八岁是刚来的那年吧!她的择颢哥哥、父亲惦记的正统,已经是少年将军了么?秦沅芷想到那一年太子宫梨树下的盒子,何时才有机会与他再次相见?
唐择颢紧抿着嘴,精瘦的身子如豹子般伏着,夹紧马腹,恨不得立刻飞到苍鞠城。这是葑州最后一道天然防线,如果此城也被攻占,眼下本就不乐观的战事想翻盘难如登天。他似乎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择颢哥哥!下意识的回头,只看到尘土里蜿蜒无尽的路和路边破败的茶寮。他自嘲的笑笑,那个总缠着他问什么不理她的小雪团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呢?她这会儿应该在函城的秦府里享受着锦衣玉食,好好地做她的大小姐。啐,果然是一天一夜没合眼精神恍惚了。他又想起了漫天大雪中城墙上的那抹小小的红,原本疲惫不堪的精神似乎又有了动力,唐择颢咬紧牙关再次催马。战,是为了在乎的人都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