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劫难逃
作者:陈薇玲      更新:2020-04-25 04:22      字数:11696

我是在偏远的北方小镇长大的孩子。那里有数不清的寂寞和孤独。也有无数的哀怨和忧伤。尽管如此,我还是长大了。可是在十九岁之前我没有出过远门。我对外界一无所知。即便这样,我仍然想走到外边去。我要看看那个不属于我的世界。比如南方。但在十九岁以前我只去过北方。后来我又去了西安。那是个地广人稀,街道宽阔,有着浓厚的文化艺术气息的城市,而且在夜晚灯火鲜明。这一切似乎都让人沉醉。我想我的梦想不会再破碎了。我可以放飞所有我的渴望。时光仍在继续。而我在一年后又去了另外的城市。我想抵达更多的地方。我想看到更多的希望。一直以来,我都在北方城市里生活,直到二十五岁我才有机会去到南方。我也不知道我还能够寂寞多久。爱始终是无能为力的事情,所以我也始终盲目。但是我却想爱。我也快要崩溃。我甚至是不能存活。伤痛是无法避免的,因此在任何时候都要学会自我调节或者找到释放的方式,但不能极端。疯狂和极端都是可怕的事情,所以我们还是不要尝试去做。有些事情不能尝试,只能放弃。尽管痛苦,也要放弃。我想继续我们的美丽。但是我一往无前。于是年轻的时光就这样过去。

似乎是在每年的时候,我都会看见灿烂的梨树花开。但那个地方我始终都未曾靠近,二十四岁刚刚来临的时候,我比任何时候都要兴奋和激动。因我觉得我可以独自去那里看梨花盛开的豪壮。那是在小镇里不曾看过的。也许从未有人得知我的生命里竟然有如此与众不同的时刻,却是与爱情无关,与生命无关,而只是一场梨花盛开。不知道在许多年之后,寂静落寞的小镇里是否也会有如此美丽让人陶醉的景致。可以让我痴迷的忘乎所以。也许不会。因那里实在是太荒凉了。要不我怎么会忍心离开它。独自的时候,我常常站在远处观望那片树叶早已脱落的梨树林,干枯冷清。它的枝干在尘土飞扬里也早已枯萎,和我想像中的美丽相差太远。但我依旧是喜欢。因我觉得我的寂寞已和它的冷清埋葬在一起。我和它并没有什么不同。我们同样的不再寂寞。在离家附近的广告公司拉业务,三个月前辞职。目前孤身一人。

大概是在三天前,我对苏说过,我知道我在什么时候想要什么或者不要什么。但是我仍然不开心。因我想要的从未得到。所以我也一直在期待。但是苏,你比我幸福。无论如何你身边还有一个男人。那是我怎么努力也不会得到的。爱情与我。从来都是可望而不可及。因毁掉幸福的那个总是我。苏笑但不说话。我知道她一定是生活在幸福之中,同样也在痛苦之中。但这都与我无关。也或者说我是个自私的人更为确切。假若这个世界上没有男人会爱我。那么我依然可以生活的很幸福。因我无需再被感情所控制。事实上我也是喜欢自由散漫。只要我的理想在适当的时候可以放飞。所幸的是这世界一直有爱。即便是曾经的消失掉也会有新的再来。所以我不断的爱,也不断的毁灭。却是因为我始终不懂得把握。可是我记得我不要被摧毁。在市区中心的培训公司拉业务,三个月前辞职。目前孤身一人。不知道下一步要去做什么。

苏是个依靠爱情活着的女子,只有二十二岁。我们两个星期之前在绿源画室相识。她是经常穿着蓝色棉布外衣来画室里学画的女子。笑容有些憔悴。而我则经常穿着白色的棉布上衣。有时候我也喜欢激烈的红色。但相比之下我更喜欢苏身上的那种谈谈的天蓝色。如同水晶般的透明。看得出来她是心灵纯净的女孩。而不像我随时都有可能暴露自己的复杂。很意外我今天穿了最最喜欢的绿色棉布裙子。我脚上的鞋子是明亮的有些耀眼的玫瑰红。其实我只是穿给自己看。她是画室里经常早走晚来的女孩,所以我很快注意到了她。但我不去问她原因。她安静的坐在角落里一言不发。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事实上在某些时候画室也是个比较喧嚣的场合。但不知她为何如此寂静。当她突然转过身经过我身边时她碰倒了我的画板。顿时画室里又沸腾了。画板落地的声音也似乎传得很远。也是在同时她连忙对我说声对不起。其实我只是在听这激烈的碰撞声而没有在意她的不是。然后我忘着她笑。她也笑。你知道不,因为你没有责怪我,所以我会更加的感觉到不是。她说。我希望你怪我。为什么你一定要我责怪你。你很好。不,做错了事就不好。最起码在做错事的时候是不好的。那又有什么。反正我又没有怪你。或许吧,也可能是我想多了。她的表情开始有些淡定。

美术教师轻轻走进画室里时,我们立刻终止对话。并且迅速在自己的坐位上呆好。我们约好在放学后见。相信彼此都不会失言。此刻画室里也静寂无声。只有美术老师在绘声绘色的给我们作讲解。而我则希望时间过的快点。女孩子还是安静的坐着,我看到她手里的画笔在不停的挥舞。她是专心致志的。可我却心不在焉。事实上在曾经我也做过努力。只是我的心里不能存有任何期许。我看到女孩子的手干净洁白,皮肤细腻柔软。如同我的一样。但我想手上的纹路也许有些不同。那是肯定的。五点半放学后,我们在附近的天桥上散步。空气中的云层仿佛压得很低。感觉到有点渴,我们各自买了喜欢喝的刨冰。我想站在天桥上把它喝完。我喜欢居高临下的感觉。但我不喜欢压制人。她在金融公司工作。男友在电视台。他们很相爱。她一直叫他林恩怀。我们所在的天桥就在电视台附近。低下头往水里看时,我发现水不是很多,而桥则更高。跳下去足够被淹死。足够。但我想绝对没有人会轻易做这个尝试。

我和他在一起三年。她很平静的说。我想我大概是不能没有他。那你是要和他相守一辈子还是许多年。不知道。但我很清楚的告诉自己一定要为他生养一个孩子。一定。哪怕历尽千辛万苦。她说的时候很慎重。她很痴情。我可以完全理解。我甚是喜欢生活中这样的女子。只是我自己却不是。她突然转过身握住我的手,她说,扬,你也要有自己的幸福。我笑。我发现她的手很凉。她说他有三天没有牵我的手了。我说,是吗。她说是,三个月了。她说着又把手搭在我的胳膊上。我慢慢的喝着刨冰,没有再讲话。随后塑料杯子被我扔在桥下,掉落在干净的花池里。十三岁以前,我是喜欢被别人注意的孩子。因此我爱说爱笑。但在最后我发现始终是没有谁注意到我。而我也始终是孤独。我认为孤独并没有什么不对。只要自己不绝望。而在十三岁以后,我开始喜欢注意别人。也以此让自己安静。我只想不动声色的观察别人。可是在很久之后我仍然是很孤独。因我的安静没有使人注意到我。也许命中注定我的孤独要存在于此。如同我现在的单身。我没有什么话要说。

我最喜欢的植物是绿萝。原因是它的叶子非常的绿而且很有光泽。看和抚摸的时候能够使心里非常的平静。所有颜色非常浓的绿叶我都喜欢。不管在哪里看到我都要流连很长时间。我想这喜欢也许是从骨子里带来的。没有什么可以否定我对它的痴迷。也许在我的生存空间里它是绿色生命的象征。可以带来安慰。可是我的母亲她从未有过这种幸福。母亲曾经也是非常喜欢绿色叶子的。所以我的喜欢就不足见怪。可是那些绿色的漂亮叶子在她手里捏了很久时她仍然没有等到父亲的归来。因此她日日夜夜的流泪。我知道父亲令她终身难忘。而我只是她灵魂的支撑。不存在什么复杂的感情。可是我不想看到她在我面前就此把眼泪流干。我不想。我抱怨她为何从不在我面前提起父亲。我抱怨为何所有的事情都要独自承担。为何不放弃所有。要知道她没有这个必要。直到后来她才应了我的要求而离开了我。她去了哪里我不知道。我想她应该在南方。因为父亲离开后去了南方。现在下落不明。

灯火鲜明的那个美丽之夜,我很意外的碰到苏和林恩怀。他和我想象中的更有不同。我忘了他是苏的男人,不是我的。是的不属于我。他是个留着干净的短头发男子。衣服喜欢白色。非常纯净的白,和我一样。因此我想要靠近他。不管他最终是否隶属于我。不管我是否会伤害别人或者我自己。但是我亦不会主动。他没有告诉我他为何会选择苏。也没有告诉我他是否希望他们之间会有未来。相反他问我为何我要选择单身。难道是这世间男子不够多。我说不是,因为没有人爱我。他笑那怎么可能。你这么年轻漂亮。他的笑使我感觉温暖。他大概是可以爱上很多女子的男人。我没有笑,但是苏笑了。我们并肩走在电视台附近的天桥上。他是在五点半后来接苏的。而我仍然是独自。我走在左边,苏在中间,林恩怀走在最右边。所以没有人感觉到不脱。在苏面前,我不愿与他靠的太近。我不想伤害到苏。苏是思想纯真简单的女子。她喜欢爱情也依靠爱情。但是从不多想。即使他身边再多出一个女子。或许某天她会渐渐明白这所有。

十点过后,我们去了附近的酒吧里。我记得很清楚名字叫做布都。事实上里边很繁华。爱情是烟花。时而绽放时而颓败。服务员端来啤酒和水果。全部都摆放在桌子上,但我不饿也不喝。我说我从不喝酒。苏喝了两杯后她说她要去大厅里跳舞,那里人多,他不喜欢在包间里,实在太闷了。他没有阻止。我低声说我也去,但被他拉住。那种地方你不要去。他说。我不允许。我说好,那我就在这里陪你。苏只身一人出去。我想她也许没有想太多。我和他在一起三年。他说。我说,我明白。我始终在想我究竟是否爱她。你不需要去想。你只需要知道她爱你。可是我不能够不去想。想了如何,不想又如何。想的太多只会把两个人的关系搞的更复杂。所以你不恋爱。在淡黄的灯光下我发现他其实很英俊。是的,我从不恋爱。爱情总是会把人搞的很累。所以我宁愿不爱。害怕爱而选择不爱。难道你不觉得自己很傻,吗。是的,我很傻。但凡事都有宿命。我一向习惯于此。宿命,难道你相信宿命。不,我只是相信任何事情都会有它的结果。所以很多事我是不愿意去想的。他笑。然后他举起酒杯对着我。你也喝杯吧。我再次对他重复。我从不喝酒。他笑,然后独自喝完。

林恩怀的住房在离我家较远的北区,只需坐两个小时的公交车。同样也是苏居住的地方。因为他们一直住在一起。三年里从未分开过。我选择和恩怀在一起时,是在梨花盛开的时候。但我没有去看梨花。而那也是我第一次去他家里。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得到他。只是我觉得我不应该拒绝他。就像当初在酒吧里时我顺应了他的要求。而这次也同样。可是苏不能扔下我而独自和他远走高飞。她不能置我于不顾。我终于看到他所居住的那所地理位置偏僻而又有些破败的旧公寓。但住在这里的人却还是很多。楼梯道里漆黑一片,在白天时灯就已经坏了。他牵着我的手走在黑暗的楼梯道时

我只听见高跟鞋的声音。我忘了我还穿着鞋跟很高的鞋子。我想外边大概也和这里一样的静。夜晚寒风呼啸,电闪交加。我听到大雨降落在地面啪嗒不停的声音。喧嚣不止。就像当年父亲离开的那个夜晚。父亲离开之后,我的母亲就再也没有振作过。她也没有爱过任何人。她选择了孤独。但是她依然为我们的生活发愁。也依然为我的未来担忧。后来她终于绝望。但是我不怪她。我没有怪过任何人。每缝雷雨咆哮的时候,我都会伤心欲绝的掉眼泪。可是我没有办法。最终我发现母亲也在哭。她的眼泪是干涩的,所以我没有听到她的哭声。我的眼泪是潮湿的,因此我的哭声很大。也常常惊动到母亲。但是她再也没有勇气去拥抱我。他俯下身子来亲吻我,我转过深来也亲吻他。恩怀的表情里带着些许的忧虑。他说,你喜欢我这样吗。我笑,难道你后悔了吗,恩怀,你是不是后悔这样了。不是,我相信这是宿命。你和我的宿命,我们的宿命。他的话里似乎有些悔意。我说,我相信这是宿命。可是我无力阻止。他再次用力亲吻了我。而我也再也无法拒绝。我垫起脚去迎合他。突然我的鞋跟断了。那是我非常喜欢的鞋子。只有和我爱的男人见面时才会穿。可是它就这样的断掉了。我的母亲,她从来没有穿过高跟鞋。她恐惧高度。

我在二十岁以后就开始拥有许多高跟鞋。但是在平时我很少去穿。我用数码相机把它们拍成图片存在我的电脑上,然后再用非常新的盒子装起来。我只是喜欢它们。鞋子的颜色有多样。纯白的,淡黑的,深红的。看上去耀眼而充满激情。深夜失眠的夏天,我穿着它们在楼层的顶端踱来踱去。时而听见寂静的声响。我喜欢这种声音。但后来我的鞋跟断了。我没有多想就把它们扔下楼去,我不知道它们落在了哪里。我想我是寂寞的。可是我的身边一直没有男人。而那些高跟鞋却还一直陪着我。但母亲我从未见她穿过。父亲的模样我记得很清楚。只是不知道他是否爱过母亲。但我知道母亲一直都是被他伤害过的人。而她却始终不明白为何父亲要坚决的离开。我想我的生命里或许还有些值得留恋的人,比如你。她说。可是为了你我要背负让人难以想象的痛楚。而你却还认为我什么都不能给你。所以你应该跟着他离开。你是我无法阻止的恶梦。她经常这样对我说。她因为痛苦而失去控制。然后她阻止我去穿那些漂亮的高跟鞋。她要我不要相信男人。也不要有爱。后来她把我的那些鞋子都扔掉了。她不喜欢它们。她说那样我会不舒服。可是我不能没有那些鞋子。她扔鞋子的时候我看见她在哭。她满脸都是泪。哭累了她又开始拾起那些鞋子。她的忧伤接连不断。但我从不给她任何安慰。虽然我爱她。我知道我是她唯一可以发泄的筹码。所以我可以目睹她的孤独。直到我死。她终于走了。

黎明时分我走出恩怀的家。心里觉得很平静。他还没有醒。为了不吵醒他,我在离开时没有再抚摸他,只是轻轻的拉上了门。独自走在冷清的街头时,我忍不住用双手捂住了脸。我不知道除了回家外我还有什么地方可以去。凌晨的风有些冷,走在风里我似乎只听到树叶飘落到地面的声音。静寂而平缓。我开始没有任何目的的往家里走。冰凉的风吹动我的长发,凌厉的无情的刮在我的脸上。我想起来要给苏打一个电话。我只想知道她是否会在梨花开的时候嫁给恩怀。她在上班的公交车上,声音喧哗。我说,你真的打算要在梨花盛开的时候嫁给他吗。那真的是个非常美丽的季节。不要在梨花还没有开的季节里和我讨论结婚这个话题。苏的声音很直接。男人大抵是不爱任何人,他们只爱自己。比如他寂寞的时候希望身边有个人来陪。他给你打电话了,是吗。是的,因为他需要你。我轻轻的拂了拂额头前被吹乱的长发。我要带你离开这里,苏。相信我。我们去比这更美的城市。我毫不犹豫的关掉了手机。

我始终觉得恩怀会在第二天再给我打电话。果然如我所料。他说话的语气有些怠慢。苏发现你掉在这里的蓝色衬衣。我没有对她说,这是你的衣服。那确实不是我的外衣。我说。我从不穿蓝色衣服,她明白。我不想失去她。我没有办法,恩怀。那你会和我在一起吗。他说。我想我不能回答你,对不起。我想一直拥有你。我不语。他轻轻哀叹。最后他说。我明白你的苦衷。他的电话突然挂断。声音消失。夜晚苏来到我家里。她似乎有些疲倦,所以什么话也没有说。熄灯后她紧抱双腿蜷缩在黑暗的角落里。我把她拉上床。我说。苏,你还想和他在一起,是吗。可是人生总会有离别。比如,我的母亲她离开我,而现在你也要离开。难道我可以什么都不在乎吗。苏推开我的手,坚决的说,我厌恶说谎。

我到了十三岁时开始对这个世界产生怀疑。我抱怨命运的不公。我甚至想主宰自己的命运。可是我的母亲她不允许我有这样的想法,她爱我。所以她不能让我发疯。可是她现在去了另一个城市。是我让她离开的。那样我就可以自由。她没有死。我讨厌这个世界。所以我经常用高跟鞋砸在我租来的房子的墙壁上。有时候我也用鞋子砸自己的头。我有些不想活了。我什么都没有。完美的大学,疼爱我的男人,非常美丽的脸孔。。。我要去寻找父亲。深夜我看到自己满脸的泪水往下淌。。我看到我的自由竟是这样的一种残酷。我的父亲母亲,他们还会回来吗。母亲在三个星期之后就走了。我不知道她是去寻找父亲还是。。她没有穿高跟鞋。她走的时候我去拉她。可是我不小心从楼梯上滑了下去。我的鞋跟也断了。我没有哭。所以我的母亲她不知道我摔了下来。她没有回头,因此就走掉了。她爱我,可是没有再转身看我。我的身上一直在疼。然后我的手指流血了。以后我的身上还是会不时的流血。但我到了十九岁。我脱离偏远的北方小镇,来到了西安。我相信我以后再也不会有痛楚。

也许始终不会有人得知我生命里最初的男人会是恩怀。我想他没有注意到我的身体里流出一滴血。因为我趁他没有注意时更换了床单。纯白色的,很干净,所以他应该没有发现。我不想让他知道我曾经没有男人,我是孤独的。在他熟睡时我清洗掉床单上所有的血迹。心里很轻松。我不想让自己变成苏心里的敌人。我的纯净的身体已经被他占有,所以我不再希望他还有什么想留给我。我开始变得憔悴。然而在我觉得自己最需要他时,他却离我而去。恩怀,我记得他在我的脸上亲吻我的样子。他的唇很薄。还有他的手很温暖也很有力。只要他愿意,就可以把我的手握的很紧。所以我留恋。第一次让我爱上的男人。终于到了梨花盛开的季节。他给我打来电话。他说,我要被调到别的电视台去,可能不会再回来。你想和我在一起吗。我可以为你留下来。我说,我不需要。我只是想留住苏。假若你不想看到我。我可以不再出现。三年后如果你还是单身,我会选择你。我关掉了手机。梨花褪落。深秋的天空是突兀的暗,光线淡薄。泥土潮湿。我想离开这里。苏在这城市里变得逐渐颓废落寞。夜晚总是在酒店里逗留很晚。只有在黎明时分才会被人拽上出租车。而我身上的钱也总是不多。大部分还要交付房租水电费。我讨厌那些失去感情后就变得毫不理智的人。比如苏和母亲。她们应该像我。

我因为愤怒而扔掉了自己脚上的红色高跟鞋。我把它们扔在水里。我说,苏,你要像我。我母亲也希望这样。苏,扔掉你的鞋子吧。你可以的。来,试试,你绝对可以。让我们脱掉那些鞋子吧。不要为男人疯狂。也许脱掉所有,男人就会为我们疯狂。也许。你的母亲她从来没有穿过高跟鞋。苏爬上床开始懒散的问我。是的,从来没有。她以为不穿那些鞋子他就会忘记。可是她始终没有做到。所以她希望我。。她的生命还没有走到尽头。那你为何要她离开。我只希望她的生活可以过得轻松些。而我也不想成为让她背负的罪。她必须离开。我不要她看到我手里的全部鞋子。那对她更是一种巨大伤害。

苏突然过来拉我。我不过去。我的长发完全低垂下来。我哽咽。她说,我明白了。是你不希望她呆在这里。我大声抽泣。不是我,不是我。我说。我只是希望她可以更幸福。可是我不明白,她为何阻止我去穿那些鞋子。苏紧紧的拽住我的手。她把另一只手也放在我的手上。她说。扬,也许是我的错。我们不应该脱掉那些鞋子。不要伤心,不要难过。我陪你穿上这些鞋子。她开始慢慢松手。我不要她陪我。我说,我不会相信任何人。然后我把她拉上楼层的顶端,我要她穿上高跟鞋站在最高的平台上,我要她闭上眼。当她刚站上去时,风把她的头发全部吹了起来。她哭着说,扬,我害怕。我什么都看不到。我的脚在晃。我说,你要让自己知道。穿着这种鞋子和男人恋爱,不舒服的总会是自己。所以你应该脱下鞋子,而不是离我而去。她在惊慌失措中大哭,你始终不会明白我爱的只是恩怀。我日夜都想和他在一起。我们会有孩子。她的泪水从脸上滑落下来,滴在干燥的水泥地上。我让她下来。她推开我后就往楼下跑。我跟了上去。我说,他现在爱上的人是我。不会再选择你。他要离开这城市。你没有机会再和他在一起。

恩怀离开西安时已经过了初秋。我决定再去看他。他独自站在挤满人群的汽车站。拖着行李箱,表情空洞。他把自己的数码相机递给我。这个你会用得着的。我打开相机封套,看到里边有张小纸条。上面写着一行小字。扬,希望你可以用这个拍到所有你想要的图片,包括那些鞋子。我笑。然后轻轻的把相机放在里边。我说,苏现在和我生活在一起,你不必担心。他说,我没有办法,你明白,萧扬。我说,我明白。放弃你是我的痛苦。恩怀说。你始终是毁掉幸福的女子,萧扬。我担心你会亲手抹杀属于你自己的幸福。因你从未懂得珍惜。你又太冲动。我冷笑。但是你却选择与我在一起。是的,我一直都想要得到你。三年后你还会这样选择吗。他不作声,低下了头。他的脸上有晶莹的泪光在闪烁。但是却很寂寞。三百年以后我还会记得梨花盛开的夜晚,楼梯道里你垫起脚亲吻我。你穿着高跟鞋。我冷笑。我只有在痛苦的时候才会对着一个人微笑。其余的任何时候我都是快乐的。他又俯下身亲吻我。好像有很久我都没有被人亲吻过。我把自己的身体紧紧的靠近他。他的怀抱温暖宽阔。他的身体健康高大。我第一次爱上的男人,他要离开我。但是我现在不是只有我自己了。

我想要去南方。我要苏也离开。在西安我担心她会消失。因为她逐渐脆弱。她的思想已经一塌糊涂。每个夜晚她独自在天桥上晃荡,有次她被别人拖走去陪酒。我去找她时她已喝得烂醉。却还执意还说自己很清醒。那晚雨下得很大,没有公交车,也无法搭到的士。无奈我只有顶着狂风暴雨把她拖到家。苏什么都不说,蹲在墙角里哭泣。她的头发已经完全蓬乱。脸上沾满泪水。牛仔裤上也全是泥。她的高跟鞋掉了一只。。苏,你跟我走。她缓缓的仰起脸,她说,我可不可以不跟你走。难道你要和那些男人在一起,他们会伤害你。我知道。但是你的母亲不也没有跟你走吗。是的,她没有跟我走,她自己走掉了。可是她在我心里一直没有离开过。但是你一定要跟我走。你知道不,苏,我很爱她。她是我的母亲。她已经走掉。所以你不能再走了。你懂不,明白不。可是为何被你选上的这个人是我。苏用力的甩开我,她又流着泪。因为你存在于我的生活。苏。这是你永远都无法逃脱的。你以为这样我就会跟你走吗。她歼灭的笑。我抑制不住的愤怒顺手打在她的脸上。我说,你必须跟我走,苏,你要想明白,你应该跟我走。她依偎在角落里突然的一声不吭。

我在中午买的火车票。从西安到广州。苏和我坐在拥挤的候车室。我的身体渐渐的不再平坦,突兀的甚至让我有些不适应。当然我也不能够再穿高跟鞋。那些鞋子我扔掉了,以后我会再买新的。我的绿色裙子也不能穿了。我只能穿松懈宽大的连身裙。颜色我选择的是黑色。我没有再找别的工作。我想我可以靠写作养活我自己,还有苏。我一直想关心着的人。那个午后我看到苏仍然是穿着我初次见她时,那件蓝色的纯棉上衣。只是颜色有些暗淡。在等待火车的时间里,她在脸上擦了粉底。她好像有很久都没有在意自己的外表。而在相比之下,我还是喜欢看到她不化妆的样子。简单纯真。她仿佛开始接受现在的处境。因她明白她必须跟我走,恩怀已经离她而去。萧扬,这里人好多。是的,大部分人都感觉到很陌生。陌生有什么不好呢,你看我和你。。相识亦是一种缘分,而相知的人也亦会了解,所以无需后悔。她不语。忽然她说她要去趟卫生间。她把手里的手机递给我。她开始看我。萧扬,你说我们怎么会在同一间画室呢。

缘分呗,再说那天你穿着蓝色外套,很好看。可我从来不穿。我看着她。萧扬,你喜欢我吗。是的,我很喜欢你。恩怀说他曾经很喜欢我,可是后来却不再喜欢。有时候爱情会经不住时间的考验。比如他离开你,也离开我。她默许。她的微笑很清爽。扬,我到那边去下,很快就过来。她向陌生的人群走去。我始终是喜欢像苏这样的女孩,纯真善良的如同夏日里的莲花。清新气爽。我用手抚摸自己的身体,感觉到生活的平静。我还没有让苏知道我现在已经不是只有我自己了。我的身体里有了新的生命。我想她会和我一样欢喜。她不知道那是我和恩怀的孩子。手机里响起王菲的彼岸花,看见的熄灭了,消失的记住了,我站在天涯海角,听见土壤萌芽,等待昙花再开。。。我对自己说,我不害怕,我很爱她。她的唱音低沉而荒凉,却亦是苏最爱听的。她幻想着某天他还会爱她。歌曲在循环不断的播放。一直放到很久,但是苏却还没有回来。我不知道她去了哪里。忽然我听见外面很吵。天桥上挤的水泄不通。很多的脚步声都在往前蹿。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停下了脚步。我关掉手机,拖着沉重的行李站在原地不动。也许是火车晚点了。所以人群才会骚动。我安慰自己。

很多人都挤在天桥的下边。我的身体也被挤的不能动弹。我勉强挤到了陌生人的前面去。我的行李被挤掉了。我发现苏躺在宽阔马路的正中间。她的脑袋里溢出了血,蓝色的纯棉外套也被染成了红色。她双眼紧闭,嘴唇失去原来的颜色。她的脚上还穿着高跟鞋。她始终没有脱掉它们。她被警察抬走了。她停止了呼吸。我始终是不能够去南方。我想我应该留在北方。为了我肚子里的孩子。我要在这里看到孩子健康的来到人间。我不想再独自停留。所有的人都残酷的离开了我。我很怀念我和苏在一起的时光。在同一间画室里她碰倒了我的画板,她连声说对不起。我看见那时她的脸很红。她的浓密的长发如丝缎般的披在肩上。她的肤色很白。她有她爱着的男人,她有不能放弃的东西。可是我摧毁了她。我曾经想要一直关心着的人。

恩怀在电脑里发邮件给我。他说。我在外城生活的很好。可是在夜晚我好像经常听到梨花漂落到地面的声音。还有苏的哭泣声。假若不遇见你,萧扬,我可能会和苏在一起。我们会很幸福的生活到彼此都老去。在西安。我曾无数次追问自己。为何现在会这样。倘若时间回到过去,我还是会有这样的决定。萧扬,你的生活还好吗,苏过得怎样。我没有给他任何回复。我的身体变化日渐明显。我是在所有活着的人中毫无希望的人。所以我不惧怕生命中任何人的消失。我想我得到的失去的也亦只是时间。我没有想过这世间还有什么是属于我的。我什么都不想要,我只想要爱。虽然我现在感觉到疲惫。我丝毫不想忘记生命里所有的人。我想起疼爱我的母亲,她劝我脱掉那些鞋子。她劝我放弃爱情。可是她却始终无法控制自己。她的孤独和绝望和我是等同的。还有苏,她以为穿着那些鞋子就可以守住爱人,就可以长久的拥有爱,她也依然可以幸福。可是她错了。她因为不知道错而在死去时还穿着那些鞋子。所以她也是幸福的。而恩怀,我第一次爱上的男人,他仅仅只是给了我另一个新生命。我已记不得他亲吻我的气息。

我日夜想念他们。眼泪不断的流。我祈祷上帝我的孩子可以不像他们。他应该有自己的新生活。而不是像我们这样充满绝望。也许孩子生下后,我会给她拍许多的黑白照片。贴在我的手机上或者存在电脑里。我看着她慢慢长大。直到她可以独立自主。或许某天,她的那些照片会在瞬间消失。她的模样也会有所改变。但我始终会记得那是我的孩子。因我会记得他曾经天真的笑容。这年冬天西安的天气无比寒冷。深夜失眠时。我感觉到骨子里彻底的冰冷。所有我爱的人都毫不留情的走掉了。我以为我会抓住苏,可是没想到她最终还是逃脱。她丢弃我,独自走了。虽然我后悔,然而一切无法挽留。我在黑暗中又闭上眼睛。我梦见他们一个个的向我走来。在孩子出生前的三个星期里,我打电话给恩怀。电话里恩怀的声音似乎有些模糊不清。他竟出乎意料的叫我萧扬。我说,恩怀,我想我可以真实的告诉你一些事情。只讲三件。1.我在十九岁时赶走了我的母亲。2.我是故意拆散你和苏。3.苏在火车站附近的天桥上跳了下去,她死了。我还想再说两句,恩怀的电话挂了。我没有听到任何声音。我的手机里还是放着王菲的那首歌。看见的熄灭了,消失的记住了,我站在天涯海角,听见土壤萌芽,等待昙花再开。。。我对自己说,我不害怕,我很爱她。恩怀离开后,苏一直在听这首歌曲。而我也渐渐懂得她竟是如此的爱他。可是她始终不懂得去挽留。她宁愿选择告别。她伤了我的心也伤了恩怀。她直到死都没有脱掉那些鞋子。我想我的那些鞋子或许该脱掉了。我独自看着手机发呆。然后我关掉了。我想此刻恩怀也一定关掉了他的电话。

初春渐渐来临。凌晨时分孩子刚刚出生。她的皮肤白嫩,眼睛清秀。头发浓黑。她直直的看着我。我非常喜欢这个美丽漂亮的女孩。我想在梨花盛开的时候带着她去看那些美丽的春天花朵。如同雪的洁白和纯净。我想让她明白,不要等到梨花盛开的时候才选择和自己爱的人在一起。我还是呆在北方。因为我常常会想起苏和恩怀,还有我的母亲。我想给恩怀发个稿件过去。想告诉他我和孩子。但是又犹豫了。于是我只给他发些梨花盛开的图片。那些我认为非常美丽的图片。但有的照片上面沾满泪水。我在西安的北郊租了间宽敞明亮的房子。我想继续书写我的文字。因为我要真正依靠文字来养活孩子和我。假若时光逆转,我想大概也是如此。每隔两周,我还去那间画室学画。我的孩子很小,所以大部分时间里我都带着他。若她因为哭闹而影响到画室里的其他人,我就会把她抱出画室。找个僻静的地方哄她。坐在我附近的女孩二十多岁,长发披肩,额头很低,眉毛酷似柳叶眉。讲话声音很低。经常穿蓝色的纯棉布衬衣。她走出画室递给我一只笔,给孩子画张吧。她说,我非常喜欢这漂亮的孩子。我笑,我说,我也喜欢。因为她还有些可爱。她默许。祝你幸福。谢谢,你也幸福。

我又收到了恩怀发过来的稿件。他说,我在外城又爱上了一个女孩,可能不回去了。他的稿件我只读了两句。我冷笑。然后关上电脑。我给自己倒了两杯刨冰。我又启动电脑重新读那些稿件。冬季的外城很美,梨花总是开到中途就被风吹掉了。也许有些事情注定是不被记起的。遗忘更好。不会再有后悔。因为有很多事情我们是无法更该的,我们亦没有办法。所以只能选择遗忘。但是我依然爱你。至死不渝。相信你会幸福。电脑里他给我发来许多美丽的图片。我把所有都轻轻删除。潮湿的眼泪不由自主的从眼角滑了下来。它们是苦涩的,亦没有生命。我转过脸去慢慢的擦掉它。我不想让我的孩子看见。也许在许多年以后,在看到美丽的图片时她也会轻轻的掉下眼泪。因为我是她的母亲。但我想她定会懂得珍惜自己。我第一次爱上的男人,所有我喜欢想念的人,只有他还生存着。我会发邮件告诉他我曾经的确是真正的爱过。但是,恩怀,你真的不会再回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