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一个微小得难以捕捉的瞬间，在苏芮的胸腔里有一拍心跳的错漏，城市夜晚灯红影绿的光火下，张明瀚兼有青年青涩的胡茬和成熟男人的坚毅轮廓的脸庞让她有刹那的心动，但转瞬即逝。这不是那株供她栖息的树，只是路旁飞掠的护道树的绿烟中的某一支。就像杜楠亦不是。他们不过是沙漠里易碎的海市蜃楼，而她是那个渴水的人。
忽然想起，她和杜楠今晚还有个约会，满月夜的约会，如果她活着从封锁中脱逃的话。俯首看表，离十点还有些时间，想来陪张明瀚去一趟医院足矣。
从车流里杀出来，苏芮将车开进医院，径直停在急诊门前的水泥坪处，摸一把额头，已经有细密的汗珠挂在额角，新手上路，难免紧张。张明瀚下了车，道，“小芮你要是有事，可以先走，这边我挺熟悉的，反正也不是什么重伤，自己可以解决的。”
“这怎么可以，”苏芮嗔怪地瞅了他一眼，两只手受伤，看着行动是极不方便的，“毕竟明瀚哥受伤也是因为我。怎么说都不差这么点时间的。”
虽然两个人的谈话都只是客气，但也不妨碍张明瀚在心中对苏芮生出好感，这是一个很知礼数的女孩子，轻易不会惹了人生厌。
“我就在这家医院工作，急诊的人大都知道我的。”张明瀚一踏入急诊大门，就有几个护士过来嘘寒问暖，显然他平日的人缘不错。
“我们的张大医生这是怎么了？”一名身穿白大褂，鼻梁上架着金属边眼镜的女子施然走来嘴上调笑着张明瀚，手中动作却是一点都不含糊，利落地按压几个部位，夹带着对他的问询，从他给出的“痛”和“不痛”的简单答复中初步判断了他的伤情。
“右手肘关节韧带拉伤，左手肌肉挫伤，就是表面的伤口还要处理一下，有点深。顺便问一句，是什么划伤的，我觉得还是有必要来一剂破伤风。”女子将张明瀚不以为意的表情纳入眼中，“省得到时候出了事再哭天抢地的。”女子显然是个话多的主，让护士和张明瀚去清创室处理伤口后，仍然倚在门边和他搭话，“你要是不放心我的诊断，可以让纪斐给你看看，正好他今天也在。”
“你没搞错吧晴姐，我跟你说他要是知道我那什么什么弄成这样子，不挖苦我就是好的了，我哪能指望他正儿八经地给我看看。”也许是因为和熟悉的人交谈，张明瀚紧绷的神经松了下来，全然没有方才与苏芮讲话的那般拘谨，语气熟稔得很。被撂在清创室外的苏芮就有些尴尬，她刚刚不是不可以跟着进去，但一来清创室空间小碍着护士工作，二来，清创室这种地方，自打她小时候一次被里头到处溅着鲜血的场面吓到后，就死活不肯入内。虽然那是很久以前的事……那时候她还时时到父母工作的单位去……如今她想起来，竟没有什么触动，心里平静的很。说起来，也很久没有去看父母了。
与张明瀚聊天的秦晴敏锐地注意到苏芮周身笼罩着的落寞，用眼神示意张明瀚这是怎么回事，张明瀚三言两语也说不清楚，就讪笑了一下，却让秦晴误会了，以为是纠缠着他的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女孩子。
“咦，明瀚，这是你女朋友吗？看着有点小喔，小姑娘，你几岁了？”秦晴丝毫没有容允张明瀚置喙的意思，自己就挑起了话头。苏芮见她这么个问法，知道是来者不善——按着秦晴问话的顺序和对象，她不能撇开第二个问题先回答第一个看似抛给张明瀚实则是发难自己的问题，尤其是在张明瀚还未出声的时候。
“十九。”
“这么小啊，我想想，还在读高中……啊不，是大学吧？在哪念大学？”
这个问题有些过了，不合礼貌，张明瀚想要打断她，语气里有些责备，“晴姐！”苏芮却依旧维持着清清浅浅的笑容，不卑不亢地回答，“念完高中了。”也不说自己上了什么大学，避开了秦晴的话头。秦晴凭借着女人的直觉，感受到这个答案背后一丝不同寻常的东西，但是还未抓住就流逝了，她也不能强问，况且看这小姑娘乖乖巧巧的模样也不像那些社会上混的，虽说知人知面不知心，可现在张明瀚有些恼她了，她就更不好问下去了。正巧，一个台阶送到了她面前。
“好了好了，晴姐不噜苏了，明瀚你看是不是纪斐来了？”
顺着秦晴的目光，迎着苏芮的面就是一身黑的男人，脊背挺得笔直，身高显然是一米八几出头，迈着修长的腿，两手看似随意地插进裤兜，衣服却极平整熨帖，就连皱褶都仿佛是精心烫印上去的，头发也梳得一丝不苟，只在两鬓稍留一撮。脸颊有些瘦削，脸型偏尖，有棱有角，带着一股子凌厉气息，皮肤白皙却不透明，不会给人苍白之感。五官周正，眉眼细长，令人不由地生出一句赞叹——公子如玉，这比喻虽然用得烂俗了，但也恰到好处地形容出男人本该温润的古典面容，只是那一双星目里射出咄咄逼人的锐利目光，似乎要钻到人的皮子下面将肌肉的纹理都挖个透彻，好在剑眉微垂，略嫌稀疏寡淡，使这种气势打了折扣，不使人感到那样不自在。那秦晴几乎要将眼珠子挖出来黏在这个叫纪斐的男人身上了——有点眼力见的都看得出来她倾慕纪斐，何况这个男人的确有叫女人为之疯狂的资本。这样的男人好虽好矣，却非池中之鱼，就苏芮一贯的作风，这样的男子看过就罢了，不值得在心上翻来覆去地想，累而难求，求而难得，得而难守，守而难久。如果这一番话说给秦晴听，她是会嗤之以鼻的，毕竟在她眼中，苏芮就是被纪斐迷上了，一个劲儿盯着他看。事实上，苏芮只是觉得越看越觉得像一个故人，但是不可能，那个久未去想的名字——
林寺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