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谢谢你哦……”船经过的时候，颜语和青叶子打了个招呼，还不知道它能不能理解。

颜渡看到这个场景，嘴角微微扬起一个弧度，没有笑出声。

“这些东西都是伏流洞里的生物，玩着捉弄与被捉弄的游戏。”颜渡的一番话明显是在说颜语的感谢行为不仅幼稚，还没有必要。

此刻颜语没有反驳，只是静静地坐在一边。

“伏流马上就要到尽头了。”

渡者说话的时候，船已经靠近河岸了。颜语还趴在船的边沿睡觉，袖子几乎拖到了水里。靠岸时刻猛一个机灵，她的头差点栽到水里去。

“哎呀！”颜语如梦初醒，因为很长时间没有睡好，睡眼惺忪并生出一点血丝。她的手臂正好垂了下去，指尖划过水面的同时，整个人又往下倾了点，伏流的水沾湿了衣袖。

木船出了洞，在靠岸的地方停了下来。

回望身后那个黑漆漆的洞口，里面竟然还有星星点点的淡绿色萤火在飞舞，洞口缠绕的藤蔓的轮廓静止在夜色中，竟营造出一丝美感。

颜渡小心翼翼的将船停在岸边，拨开一丛齐腰杂草。那些草类似乎也懂得让路，纷纷向两边倒，就和进洞时的水中生物开道一样。颜语觉得这儿看上去貌似地狱，但其实大半路途走下来，并没有遇到很可怕的东西。当然，饿鬼除外。

“别着急，路还很长。”感应到了颜语心中所想似的，颜渡轻轻提醒了一句。

颜语仍然站在船上不动，目光所及之处都是无垠的墨色。除了夜风吹过会让远处的树林有些许动静，几乎一切都是静态的了。

“这儿是不是只有黑夜？”颜语准备下船。她还想问这儿如何区别时间，如何通往外界，以及颜渡送完她之后去向何方。

“这儿的死者是没有时间概念的。”颜渡回答道，“时间啊，就是个不存在的东西。”

他伸出左手把颜语从船上拉下来，由于角度与力道都不怎么稳，颜语也心不在焉，左摇右晃就要摔下来。脚下溅起一滩水渍。颜渡快速的用另一只手稳住她，手边脆弱的纸灯忽明忽暗的闪了两下。

“别碰我的腰……”颜语不满的撇了撇嘴，甩开颜渡的手，自己在一边站好，搓着身上已经被打湿了一半的裙子，“痒死了……”

颜渡见她如此，也没有多余的话来反驳，默默的扶了下帽子，抓紧了手中的灯再往前走。

如此看来，这开阔画面上便是一男一女，位置一前一后。在后面的颜语一半跑一半走，追不上颜渡均匀的速度，也不想和他搭话。女孩子黄色的卷毛翘了起来，也随着走姿一晃一晃的，身上那件还自带点淑女气息的长裙早已被折腾的满是水渍和褶皱。前面的颜渡走路速度既快又均匀，奈何就是无法和颜语形成一致。他的半截长长的素色衣带在背后飘着，脚踩过草地的印记也很快就消失了。

这两个人的身后，都没有任何影子。远远望去，只有颜渡手中的一盏灯的光点在跟着月亮移动。

颜语不一会儿就又盯上了颜渡身后的那根飘着的衣带，不自觉的用手去碰了一下，这动作并未经过大脑的思考。不知是什么时候有的习惯，颜语感觉自己潜意识里想要揽住一些丢掉的东西，包括眼前被自动代入的颜渡。

“喂，颜渡……”颜语抓住了后面那根飘扬的带子，“你……”

感觉到颜语的欲言又止，颜渡停下了脚步。

“你送我到冥界之后真的会消失吗？”

话到嘴边终于是说了出来，颜语越发觉得他像自己记忆中的某个人类。至于颜渡原先是不是人类，还是别的种族，这个无从考证。

他们此时走的这条小径一看就是被很多人踩出来的，路上只有脚印而没有其他显示这是路的痕迹。虽然泥土多而且脏，但没有别的办法走其他路了。

“这条路还是比较安全的。”颜渡把灯抬起，越发照亮了路上的泥印子，仿佛是要向颜语展示大众都在这儿走过，以防止她再发牢骚。

“哦……”

路两边的树木光秃秃的，连一片叶子都没有。丛林间还是有类似蛐蛐的叫声，这个让颜语联想起了另外一个世界的活跃生物，那个充斥着吵闹但无害的声音的世界。

“你待会儿也许会碰见熟人，宿敌或者其他一些认识的人。”在穿越树林的时候，颜渡突然开口。

“我们前面要经过的是醒城，近期所有的灵魂会从那儿经过，当然，他们都有自己的渡者。”

“醒城？”

“苏醒的醒，我觉得……你会喜欢那儿的。”

颜语意外的发现颜渡的嘴角流露出淡淡的笑意，对于这个面瘫来说似乎是千年难得一遇的事情，虽说自己才和他认识了这么几天。不知怎么，自己就似乎摸清了他的底细。

银色的月光从林间洒下，光秃秃的枝干边缘像是镀上了一层银辉。仅剩的几棵瘦长树木有些许黄叶，形状类似银杏叶，在白光的映衬下显出别样的美感。

颜渡摘下了帽子，脸色有些苍白，双眼仿佛有微弱的光晕。他握住颜语的手，肌肤感觉到一阵暖意。这样令人猝不及防的动作，颜语有些诧异的想甩开他的手。不只是因为莫名其妙，还因为……颜渡的手是冰凉冰凉的，手心也是那么寒冷。

“去醒城还要穿过荒野，别放开我的手。”感受到颜语的诧异，颜渡转过头去提醒了一句。

颜语眼中的疑云慢慢减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淡淡的好奇和意外的心安。她那只被牵住的手轻轻晃了两下，仿佛对未知的危险已经习以为常。这段死亡的旅途说来也有点单调，有个同伴陪着还是不错的。

最主要的是……她想着，这个人很符合她心目中对于少年的期待。这个想法在心里生根发芽，颜语都觉得不太好意思，她总觉得颜渡就是冥界为她特别打造的陪伴者。死后有这种待遇，当真是不错的。

“别想了，快点走吧。”

才生发出的几点微妙情调就被颜渡的一句话给冲散了，还没反应过来的颜语被拖着往前走了几步。

“你这人真是……”

没等颜语抱怨一两句，他们正在穿越的荒野中就发出了几声呼啸。那呼啸声如同疾风刮过，随着声音袭来，周边沉浸在黑暗中的草木也左右倾倒，似乎正被什么压迫着。比颜语个头还高的草丛中有重重的脚步声传来，通过那脚步声可以想象得出脚印子大概有多大。

只不过目前他们看到的只是一瞬而过的几片影子，根本看不到想象中的庞然大物。

颜语大气不敢出，抓紧了颜渡的手臂，不断的往他身旁靠，生怕一个不小心就在这可怕的荒野走丢了。

“等到了醒城就安全了……”颜渡低声安慰了一句，他还想再说点什么，但是眼前呼啸而过的影子再一次让他住了口。

颜语本想问问他这些东西是否都在他的应付范围之内，但看到颜渡焦急的样子，就没有说出口。两人在丛林中飞速奔跑，大多数时候是颜渡一只手揽着颜语的腰在跑，他要确保两人摆脱后面棘手的妖怪。

“能撑过这段路么？”颜渡边跑边在她耳边轻声问道，“可以的话，我尽量不和它起冲突，这样安全点。”

“行的……吧。”其实颜语不知道自己能不能保持这样的速度跑一路，毕竟现在已经是气喘吁吁的了。她恍惚间闪过自己以前跑路的情景，急匆匆的，狼狈不堪。自己平时蹦蹦跳跳，但体力在关键时刻却是不行的。

“坚持一下。”颜语死死的抓住了颜渡的手，她觉得就算落后了一点，也一定要抓住对方的衣角，因为一分开就感觉自己会永远陷在这无垠的黑暗中。也许这个时候，才是渡者最有意义的时刻吧。

颜渡已经把纸灯藏起来了，避免火光指引着怪物按照他们的方向过来。

颜语觉得自己一定出现了幻觉，她脑中有一幅画面，也就是她跟着那个影子跑啊跑，墨色的夜空中弯月也在追寻着他们的踪迹，好像是一颗可怖的眼睛。现在的月光就和那时候的一样可怕，不停地将他们的行踪暴露在原野之上。

“你是不是叫颜……”奔跑过程中，颜语脑中又闪现出那个在她前面跑的影子，正和眼前的颜渡重合。

颜什么来着……好熟悉的名字啊……颜语恨不得再敲几下自己的脑袋，她死都想不起来这个名字了，只记得一个“颜”字。

“不要再说话了，保存体力。”颜渡用余光瞟了一眼身旁有些啰嗦的颜语，他被这家伙弄得脑回路有点乱。虽然是专业并且天生的对道路敏感的渡者，但此刻他还是感觉到一丝慌乱，生怕不能将自己要渡的人安全送达冥界。于他而言，这是一种失职，更是对灵魂的亵渎。

“看见月光的方向了吗，前面就是醒城没错了。”

颜语朝着颜渡指的方向望过去，不远处的丛林那边有一片淡红色的光，而这月光奇异的照向了那个貌似是个小城的地方，与淡红色的光芒糅合到了一块儿，光芒之下有点点萤火似的飞舞着的东西。颜语突然想伸手触碰一下，醒城的门越来越近了，只是耳边传来一声巨大的呼啸让她停止了对前方的幻想，只剩下猝不及防。

“颜渡！”

她没想到颜渡会推开她，直接把她送到醒城门口。城门是暗红色的，看上去坚硬无比，根本无法推开。但是就在颜渡推她进去的那一刻，那扇大门闪过几道白色光晕，颜语就这么破门而入了。回头看看，这门不存在了，只是用手触碰的时候会感觉到一股巨大的能量在维护着这个边界线。

颜语摔倒在地，她试图用手撑住，胳膊肘却被蹭得生疼，脚踝也好像扭到了。她紧接着回头看，外面早已没有了颜渡的影子。

“颜渡！”颜语晃晃悠悠站了起来，担心颜渡的同时也在心里嘟囔了一下死后肢体还是会有痛感的事情。

“颜渡在哪里啊……”

似乎是进去了就不能往回走了，碰撞了好几下，颜语就是无法穿过那道隐形的门。她发现在醒城里面看外面的世界，还是有点不一样的。

此时此刻，外面就是一片一望无际的原野。

良久，颜语放弃了对这道门的进攻。

“难道他真的回不来了吗……”她拽紧了衣角。抬起头的瞬间，眼前出现了一条石砖铺的路，路两旁张灯结彩，仿佛是佳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