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竹依和衣靠在床头上,看檀香木雕花小桌上的烛火的灯花跳个不停,心中思绪不宁,看窗外依稀月明,“我寄愁心与明月,随君直到夜郎西”。
如今,自己的愁何止是心中一点,这愁思又能向谁倾诉,向谁寄予呢?
下午,李怡跑到佛堂中来,向自己哭着说的那些话,自己又何尝不知道儿子的心呢?自己也多少次希望儿子能够对自己说:“娘,你不必为孩儿如此这样。”可是心中也是抱着幻想,怡儿还小,希望他会不知道自己和皇上的事情,但是真的看到儿子的眼泪时,她的心都碎了。
可是,又能如何呢?
“怡儿,娘,也是不得已啊,我母子二人处境如此凶险,要保得平安,岂是易事。”
“不论如何,娘,孩儿定然不放过他!”当看到儿子眼中的怨恨和仇恨的眼光时,郑竹依现在还是心中害怕。
她怕儿子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情来,反而将从前的努力全部付之东流了,不行,一定要先做打算,万万不能让他冒着凶险,做了鲁莽之事。
想到这里,她轻声唤在屋外的鱼儿道:
“鱼儿,你去光王房里看看,让他到我房里来一趟。”
“这个时辰了,光王恐怕早就睡了吧。”鱼儿见郑竹依心事重重,现在已经深夜了,还这样吩咐,准是不知道这是什么时候了,于是提醒道。
“我猜,光王此时还没有睡下,你且去看看吧。”郑竹依知道李怡心事重,如此大事,他怎能睡了。
“哎,这就去。”鱼儿答应着,转身要走。
“鱼儿。如果光王睡了,且不要喊他了,我也没有什么大事。那就明日再说也就是了。”
郑竹依听到打更地声音,梆子响了三声。此时已是三更天。怕李怡睡下了。因此又喊鱼儿回来,嘱咐道。
“是。鱼儿明白。”鱼儿心中一笑。答应了一声快步出去了。
果然,光王李怡屋里地灯还亮着,听了鱼儿的话,便随她到郑竹依卧室而来。
“怡儿,快进来,到娘的床边来坐。”郑竹依看到儿子疲惫的面容,一边挥挥手招呼李怡,一边对鱼儿道:
“鱼儿,快点到厨房里去,让厨房煮点百合杏仁粥来,我看怡儿晚饭吃的不多,此时一定饿了。”
鱼儿答应着,带上门出去了。
“娘,怎么此时还没有睡?”
李怡见母亲愁容不展,想到自己下午贸然就直言的话,心中也是十分懊悔,生怕母亲生气,自己当时实在是心中气愤,哪里顾得上想母亲的心情,真是让母亲难堪和难过吧?
“怡儿,不也是没有睡吗?为娘,心中有事,想给你讲讲呢。”郑竹依挤出一丝笑容,轻轻的说。
“好啊,娘,我不是小孩子了,娘有事就该和怡儿商量的,不给儿子商量,娘一个人是多么累啊。”
李怡紧紧握住郑竹依的手,看到母亲主动要给自己商量事情,这还是第一次,心里也感到自豪和高兴。
“是啊,怡儿果然长大了,娘又怎么不知道呢?娘见你读太宗皇上的书,见你品白乐天的诗文,见你在市井之中探究百姓疾苦,你不知道为娘心中有多高兴呢。从今往后,为娘一定事事和你多商量,谁叫只有我母子二人相依呢?”
郑竹依看到儿子懂事,用手抚摸他的头,话语中又是欣慰,又是辛酸。
“娘,你不要为孩儿担心了,我已经长大了,如果这长安城不容我母子,孩儿带娘便离开这长安,天下如此之大,哪里不能养活我母子呢?即使粗茶淡饭,草庐布衣,也胜过在这里受气,让人过得不开心。”
“怡儿,生长在这帝王之家,哪里能有回头的路呢?就算是我们退让,更有人步步紧逼的,古来如此,概莫能外啊。”
郑竹依声音更低了下来,无奈的摇头道。
“真不行,我便到寺里去当和尚,倒也清静,也就没有人在紧逼了吧。”
李怡一时兴起,脱口而出。
“怡儿,你真如此想吗?那,为娘的一片心……”郑竹依听到儿子的这不争气话,眼泪流了下来,这宫中宫外的十几年,这提心吊胆的十几年,这苦楚和万般委屈顿时化作泪水,这颗心立时也成浮萍一片,再无可依,再无可思,怒声道:
“你,你竟然如此不争气,早知道如此,为娘我还不如随先帝而去,还落个清静!清白!”
李怡见母亲气得浑身发抖,知道自己犯了大错,连忙跪下,连连道:
“娘,孩儿知错了!孩儿知错了!再不敢这么想了!娘,你别生气了,只是孩儿一时的气话,孩儿哪里不知道娘的一番苦心呢,也断断不敢辜负娘的苦心和希望……”
说到这里,李怡也落下泪来。
郑竹依也不叫他起来,只是一个人面着向墙流泪,她母子二人一个在床上落泪,一个跪在地上哭,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直到鱼儿端了百合杏仁粥进来,看到光王跪在地上,因为鱼儿也是从小看着光王长大的,郑竹依也素来对她甚好,便大着胆子出言相劝道:
“夜也深了,地上凉,光王有什么事情起来再说吧,跪坏了身子,可不是小事的。”
郑竹依听了,也是心疼,摆手道:
“起来吧。”
鱼儿见此,放下粥碗,轻轻退了出去,李怡听见母亲的话,也依言站了起来,也是跪的太久,一声竟然站立不稳,一个趔趄差点摔倒,郑竹依赶忙伸手扶住他,爱怜的说:
“腿疼吧?娘给你揉揉。”
“没事,娘。”
“那,赶快先喝了粥吧,去去寒。”郑竹依端起粥碗递给李怡,满目慈爱之情。
郑竹依看着儿子乖乖的喝粥,轻声道:
“本来知道你长大了,要和你商量事情,你却如此鲁莽,日后如何成就大事,如何等到让我母子扬眉吐气的那一天?”
“孩儿再不敢了,孩儿也是日日想让娘为我扬眉吐气,才下功夫读书体察世事的。”李怡轻声道。
“好,你在书中读到什么,悟到什么,看到什么世事,有何见地?”
李怡想了想道:“孩儿熟读太宗皇上的《帝范》十二篇,君体、建亲、求贤、审官、纳谏、去谗、诫盈、崇俭、赏罚、务农、阅武、崇文,知道要做一个好的帝王非常的不容易,必须好学勤奋,显罚以威之,明赏以化之。威立则恶者惧,化行则善者劝。
适己而妨于道,不加禄焉;逆己而便于国,不施刑焉。故赏者不德君,功之所致也;罚者不怨上,罪之所当也。
知人善用,朝中的大事要战战兢兢,若临深而御朽;日慎一日,思善始而令终。当今皇上对我大唐国事洞察不利,诏令有悖先皇的诸多政令,现在天下最大的祸患在于藩镇,先皇毕生的心血,看来要付之东流了,天下的太平恐怕难以长久了。”
郑竹依见李怡说的很有见地,心里赞叹,口中却道:
“看到如此,想到如此,倒也不错,那么怡儿,你可想过,又该如何应对?”
“如何应对?这,这,孩儿却未曾想过,我一己之力,如何为之?又如何能扶起将倒的巨殿呢?”
李怡从未想过自己能够有何作为,今日母亲一问,喃喃道。
“怡儿,你乃是皇家血脉,大唐的江山国事自然与你相关,又怎能不想呢?”
“现在皇上年轻,而且也早已经立了太子,这大唐的江山,这大唐的国事,与我什么相关啊,我想又能如何?”
“那皇上如今治理国事如何呢?”
郑竹依并不回答儿子的问题,反而接着问道。
“皇上整日欢宴不断,不理国事,世人皆知。”李怡回答。
“既非明君,与国何益啊?与民何益啊?”
郑竹依也知道李恒是玩乐皇帝,享受皇帝,哪里有半分心思在朝堂之上,现在不过几年,世风日下,天下的纷争叠起,百姓又要受苦了。
“娘,你是说我们要……”李怡不由一阵高兴,自从知道皇上身为皇兄竟然胆敢凌辱自己的母亲时,李怡恨不得将他一剑杀死,才出得胸中的这恶气,这听到母亲的话,便接口道。
郑竹依却用手掩住了李怡的嘴,摇摇头,又坚毅地点了点头,然后,伏在他的耳边轻声说了些什么,他二人彼此交换着眼神和意见,又低声商量了许久。
最后,李怡道:“好,明日孩儿便去依着去办。”
这时,窗外,星星已经淡下去了,东方天边上开始放白了,淡蓝碧空,朝霞鲜艳,这已经依稀看到朝阳的红光先是一点,接着一片,依稀透过了窗纱照了过来,屋里显出了点点金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