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要走时,黄水仙赶紧去屋里头拿钱。
以前是大集体,赤脚医生一年到头不用下地干活也有工分拿,免费给社员们看病。
现在分田分地不算工分,找赤脚医生看病就得花钱。
人家叨叨不急不急,甚至万分不想收钱。
现在已经有赤脚医生考试了,考试能过就是乡村医生,才能开诊所给人看病。
他这会叫无证行医,可十几二十年谁家头疼脑热都是喊的他,所以至少在先锋生产队还过得去。
徐家栋那孩子,前些日子给徐老太支使得跟逃荒来似的,他一把年纪了可不能再被盯上。
只要老牛家别在徐老太跟头前提他,那就是帮大忙了,钱什么的无所谓…
人虽走得匆忙,但老牛家也顾不上,把外头的热闹喧嚣杜绝在门外,团团围坐着,时不时盯着秦淑芬的肚子。
黄水仙忽然说:“上天注定的吧,这孩子就该托生在老牛家,真像妈。”
所有人微微一顿,忽然就想通了。
那可不咋的!还没出生就颇有老太太的风采,主打一个我命由我不由天的彪悍…
要知道,生下这孩子就意味着三房一家四口的稳定生活就此彻底打破。
可一旦接受了这设定,心情豁然开朗。
老天爷注定的事没法子的么!
秋玲也说:“我姐身子也经不起再折腾了。”
余下的人也默默点了点头。
秦淑芬脸色一缓,总算有了点血色。
黄水仙看了看妯娌,“那超生费就我出吧,你们夫妻两这几年可能要困难些,不用急着还。“
牛翠兰和秋玲要帮着带菜根和洋辣子,
两孩子已经大了,根本就不用费太大的心思。
“菜根和洋辣子要想接着在镇上上育红院,我给办去”牛进棚说:“淑芬,你不要去想往后怎么过,你们年轻,进家干什么都能养活你和孩子们,你就想着自己愿不愿意要。”
话落还踹了弟弟一脚。
牛进家也感激表态,“对,就听你的,你要生就生,我跟菜根还有洋辣子都听你的。”
话落又挨了一脚。
人回过神来,赤脚医生刚才可说了经不起再一次流产,忙改口,“不不不,一定得生。”
秦淑芬笑了:“你就给你自己表态就行了,替两孩子说什么。”
牛进家平日里的机灵劲总算回来了:“我们父子连心啊,我瞧出来了,孩子跟我想的一样。”
人叹了口气,“都听你,但是关系你身体的事,最后肯定还要听医生的”
秦淑芬沉默着。
说实在的,除去户籍,生产队里现在的日子并不比城里头差。
就花生油来说吧,城里头现在还每个月定量供应呢,生产队家家户户每年种的花生就已经足够自给自足了。
钱的事暂时也不用操心,且婆婆管着那么大个生产队,指定不可能连个活都没有,让他们一家子饿死。
她一点头,这折腾了好几回的事总算是尘埃落地,再不会有啥变故。
而当天晚上牛翠兰,又默默坐在书桌前翻出已经糊口的信,唉声叹气的重新拆开。
年后,那改了又改的家书,总算是寄往了香江。
老牛家没往外寄信时成天眼巴巴等着,好不容易总算办妥老太太交代的事,心里头也没有轻松多少,总想着信和外汇留存啥时候到,又想着那边能不能收到。
一来一去得费半个多月呢,这年头邮政局掉信可太正常了,都没处说理去。
老牛家担心的事都没发生,邮递员往邮箱里投递信件的时候,老姚头已经眼巴巴的在边上等着了。
完全不是偶然。
打从一份月乖孙去面试后,老姚头一天要翻八百次楼下的邮箱。
今儿信箱里多了两封东西,老姚头有预感跟大孙子有关系,拿了屁颠颠赶紧回家。
饭点呢,牛桂枝做的橄榄瘦肉汤,擦擦手接过第一封信还兴高采烈的说分配好学校了,再瞧第二封已经开始要要穿鞋出门。
家里来信了,汇款单也到了,牛桂枝奔着立刻把消息告诉亲妈去的。
得亏这地儿交通工具也多。
人还瞅见了摩托车。
亲妈坐过,还当睡前故事说给姚家旺说过。
牛桂枝等巴士的时候瞅着几个小年轻骑着飞驰,觉得颇为时尚。
两边差距挺大,人平日里也得竖起耳朵多听着。
比如这边摩托车叫电单车,汽油叫电油,冰箱叫雪柜,收个工资叫出粮。
人争分夺秒抓紧着融入,身边停了辆小汽车都没发现,直到车窗摇下来才回了神。
牛桂枝开口的时候,硬生生把白同志改为了白先生,这边都这么叫。
这会人已经换乘过,差不多还有几站就能到小洋房。
白家老五示意人上车。
之前老太太回家料理事的那两天,他听亲妈叨叨人怎么还不回来听得起老茧子,以至于特意派了人跟着去帮了忙,好叫那老太太早点完事早点返工。
那老太叫‘徐春娇’,他记得死死的,但这闺女叫什么忘了。
人问得很坦然,“你叫什么?”
牛桂枝下意识说:“我没叫啊?”
白老五顿了顿,爽朗的笑出声。
后知后觉的牛桂枝却也是淡定的加了一句,“牛桂枝,桂花的桂,枝的枝。”
白老五颔首。
牛桂枝绑好安全带就等着坐顺风车去见妈。
白老五却忽然解了安全带下了车,坐上车后亮了亮一张五百块的港币,说:“捡的。”
牛桂枝是实打实的羡慕啊,“你运气真好。”
白老五微微一笑,表示见者有份,今儿这一单车免费坐。
跟这种说话进退有度的人唠嗑相当舒坦放松,所以当白老五表示可能得停下车去给一家店给老太太买份常吃的牛杂时,牛桂枝大大方方的的表示她去吧,这位置应该不好停车。
刚才在车上不好干别的事,排队的时候人正好再看看家书和汇款单。
汇款单上有五万港币。
外汇提留款能拿到50%已经顶格了,人不由得夸一句徐家栋好样的。
也不知道是因为想事情,还是纯粹就今儿耳朵背,牛桂枝又听到人家问自己叫什么。
香江和老家相差得,一样的东西叫法都不一样,可能人家这里就这么个规矩。
牛桂枝又自报了一次姓名。
人家白她一眼,又重复了一遍。
牛桂枝才听清人家问的是加什么。
边上也有幸灾乐祸的,但瞅着牛桂枝提溜着牛杂上了街边一辆豪车,又慢慢收拢了嘴角。
白老五虽然什么都不说,但牛桂枝瞧得出来,人家八成是听见了,客气着没有点破呢。
白老五余光瞥见人绑好安全带。
就冲今儿这人搞笑一样的回答,他短期内应该不会忘记这‘牛桂枝’三个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