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及曾经的西宫太后宁高凤时，如今的西宫太后宁青鸾就心情很是复杂。

特别是看到皇帝对其恨之入骨的模样，她心中既畅快，又觉得些心虚。

相处的这段时间里，她也算是摸清了这位帝王的性情，是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的性子。

不过，她在皇帝心目中的形象本身就是温柔体贴，又心善仁慈的，故而她特地问起了宁高凤的存在。

皇帝听到她的问话，不由冷笑一声，“她？死了。”

太后怔愣了下，抬起头望来，显然倍感惊诧，“你，你说什么？她，她怎么……”

说到后面，她忍不住捂住了嘴，眼眶都红了，“皇上，这是怎么回事？姐姐怎么就……”

这倒是让她的心腹大患，彻底被解决了。

太后松了口气的同时，心底的喜悦也如潮水般涌了出来。

她也不敢表现出来，让皇帝看到，急忙低下了头遮掩。

果然，皇帝误解了，急忙宽慰道：“母妃，这都是她咎由自取。当初若不是她使手段，我们母子何以骨肉分离多年，就是您又何必在外逃命多年，连带着父皇对您也……”

“现在看来，她这也是因果报应！”

其实，皇帝心中虽然有愤恨，但还真从没想过要宁高凤的性命，当初固然是想发泄一番怒气。

但后来，宁高凤得了天花，他也有过动摇，只是她竟然还试图让心腹害他母妃，让母妃后来这大半年都一直缠绵病榻，这就令他无法接受。

也更加确认，宁高凤就是个为了自己，不择手段的狠毒女人。

只是，后来她私自逃走，皇帝派人找寻，一来是避免天花传染后肆虐，二来也是想把人抓回来囚禁，并不是真的想要她的命。

虽然那时，以她身上的天花，估计也活不了太久了。

但这些愧疚和心情，他倒也没与旁人提及过。

此刻，看到他母妃竟还为曾经害自己半生颠沛流离的人伤心难过，他心里不禁倍感欣慰和开心。

果然，他母妃就是个善良之人。

太后哽咽道：“……我并不曾想过要姐姐的性命……我当初也不过是想来看看皇儿你……这些年，我这心里每时每刻都是煎熬的，不知你在宫内是否吃饱穿暖，是否有人关心爱护你……”

“看到你成了皇帝，长得这般威武挺拔，娘就放心了。我本来是打算离开的……”

“朕明白的。”皇上叹了口气，心里也很是感动，轻轻握住他母妃的手，低声道：“母妃，这件事您从头到尾都是受害者，没人会责备您的。”

“是朕想念您，想认回自己的生母。也是那宁高凤咄咄逼人，朕才迫不得已出手……这都与您无关的。”

“您不必愧疚！”

眼看着太后心里难受，连带着精神都萎靡不振，皇上很是后悔。

太后刚要说话，突然捂住了嘴，剧烈的咳嗽了起来，这回比起先前，那可就剧烈得多，几乎如那排山倒海之势，口唇之间竟还咳了血迹。

“母妃！”皇上见此，连忙招呼着人把太后扶着躺下歇息。

正好，此时太医也来了。

“皇上。”

一位花白胡须的老太医匆匆走进内室，提着药箱，恭敬地跪地行礼。

老太医姓温，原来是太医院判，医术在京中颇负声望，先帝在世时就是由他来诊治。

自从西宫太后回归后，就特意将他调来专门照顾。

初始这位太医屡屡推辞，欲要辞官，后来却又一反常态，如今就成了西宫太后的专诊大夫。

“起来吧，”皇帝摆了摆手，神色凝重，“母妃方才情绪波动，身体很是不稳定，温太医，你快来看看。”

温太医稳稳当当地站起身，神色平静的走到太后床前。

他先注视太后的气色，再观察唇色、眼神，最后才恭敬地请示：“娘娘，老臣需为您诊脉，请您伸手来。”

太后虚弱地点点头，从锦被下抽出纤细的手腕，搭在枕边的墩绣上。

温太医小心翼翼感应三根手指搭在太后的脉门上，凝神静气地诊断。

室内一片寂静，只有几位临时顶上来的几位宫女低头站立，一动不动。

皇帝站在一旁，眉头紧锁，眼中满是焦急与担忧。

过了约一莫盏茶的功夫，温太医才收回手指，又为太后查看了舌苔和眼底。

“如何？”皇帝急切地问道。

温太医拱手，语气沉稳：“回皇上，太后娘娘脉浮象无力，气血两虚，肝脾不和。方才情绪活跃，使心火上沸，伤及肺气，加上娘娘又得了风寒，故而气促且干咳。”

他顿了顿，垂下眼眸，低声回道：“但所幸未见大碍，只是太后娘娘元气本就不足，近来又多思多虑，伤了心神，宜静养为上。”

皇帝神色稍缓：“可有良方？”

温太医从布囊中取出药方包，递给一旁的宫女：“这是老臣特意准备的安神养血汤，加入了千年人参、百年灵芝等滋补之物，还有安神的琥珀粉。”

他转向宫女嘱咐道：“先前的药暂且停一停。先用此药，需得一日三服，早晚各一次，午间再服一贴。切记药煎好后不可久置，应趁热服用，否则药效大减。”

顿了顿，温太医又道：“另外，娘娘情绪波动过大，对病情不利，应保持心境平和，忌讳悲伤哀痛之事。”

皇帝闻言，心头愈发愧疚。

方才正是他提及宁高凤之事，才引得母妃情绪激动。

他不禁自责地看向榻上的太后，低声道：“都是儿臣不好，惹母妃伤了心。”

太后虚弱地摇摇头，勉强挤出微笑：“皇儿不必自责，是娘身子弱了一些。”

温太医见状，拱了拱手，冷冷淡淡道：“皇上，太后娘娘现在需要安静休息，不宜多言多语。”

皇帝点头：“孙太医说得是。”

他转向太后，柔道：“母妃，且您好好休息，儿臣改日再来看您。”

太后颔首，轻声道：“皇儿，朝中事务匆忙，不必为我耽误。且，这里这般多的人伺候，我不会有事的。你还是快些回去，朝中大小事务都皆需你绝断，不必为娘的这点小病小痛而忧心。”

她是有点怕跟皇帝长久相处的，如今只想早点打发了他走。

幸得温太医也识趣，想出了个好理由。

皇帝点了点头，看了眼孙太医，“孙太医，你要回太医院吧？朕与你同出。”

温太医明白这是要叮嘱盘问自己，低头提起药箱，就紧随其后出去了。

待得皇帝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太后长舒一口气，朝着守着的宫女们挥了挥手，“你们且出去守着，哀家要休息片刻。”

宫女们面面相觑，前头才闹出那样的大事，她们哪里敢再听命出去候着。

她们纷纷跪下磕头，“太后娘娘，请您饶了奴婢们吧！奴婢们定不发出声响，不敢叨扰您歇息的。”

“请你让奴婢守着您吧！”

闻言，太后心中有些着恼，刚要发火，可想到皇帝还没走远，只能生生忍住。

她心中有鬼，从来不喜有人在自己睡着时守着，就是生怕自己说了梦话。

如今，只能咬了咬牙，恨恨道：“那不许在内室。”

宫女们自是满口应好，躬身退到外室，只目光却还是时不时关注着室内，生怕再出纰漏。

那么，下一个杖责的就是她们了。

皇帝走出内殿，站在殿外的石板路上，仰望着天空中缓缓飘过的云朵，淡淡开口道：“温太医，朕母妃到底情况如何了？”

温太医垂眸，躬身回道：“回皇上的话，娘娘到底曾经被下过毒，虽然解了毒，但娘娘曾经多年惊惧，又操劳过度，导致肺痨缠身，五脏六腑皆有损伤，尤其是心肺极其脆弱。”

“故而，这也是娘娘很容易风邪入体的原因。长此以往……”

温太医一顿，只低声道，“但老臣学识浅薄，暂时未能想到合适的治疗之法。”

皇帝神色一沉，却到底没对孙太医发难，“温太医，你是宫内的老人了，就是朕之父皇待你温家也是颇为仁厚的。”

“朕待你亦是不薄，朕也知晓，你温家是以医药传世，”皇帝冷冷地瞥来：“朕母妃的情况，需得时时刻刻关注，不能再有变故。”

“还请温太医务必细心照料，若有什么情况，即刻向朕禀报。”

“若是朕母妃出了任何情况，朕第一个拿你是问！”

温太医并没有被吓得诚惶诚恐，而是垂眸，神态平静，看似恭敬地领命：“老臣必定尽心竭力，不敢有所怠慢。”

皇帝回了宫后，却没第一时间处理公务，而是沉思片刻，对问身侧的内侍：“内务府可有新入宫的宫女名册？”

内侍大太监刘诚忙道：“回皇上，有一批新入宫的宫女，已经调教好了，都尚未分派差事，在内务府候着呢。”

皇帝点点头：“好，挑些新人送来，朕要亲自挑选些人给母妃。”

前头那些就是旧人，但各有心思，结果闹得他母妃无人可用。

如今他干脆挑选些新人，没有任何势力掺杂，倒是更加忠心于母妃。

刘诚应声而去。

他办事效率极高，没过半个时辰，就有内务府的总管太监带着二十余名新入宫的宫女，战战兢兢地来了。

众人密密麻麻地跪在阶梯下，这些宫女大多数是很年轻，多数都集中在十六七岁，容清秀，举止端庄。

显然是被特地挑出来的。

皇帝没有看人，而是看了递上来的名册，上面有籍贯、年龄、特长、性情等基本信息。

皇帝挑挑拣拣了半天，最后指出了十名憨厚老实的宫女，“就这些，送去母妃宫里。”

“还有，再挑几个懂事忠心的嬷嬷去伺候太后，不许再出今日的事了。”

说着，皇帝又看了看那些宫女，冷冷道：“要是这些存了别的心思，就带她们去看看前头的下场。”

“做得好，就给些赏赐。”

“是。”

刘诚很会拿捏皇帝的心思，当即领命带着这些宫女退了出去，敲打道：“你们记住了，从今日起，你们的主子就是西宫太后娘娘，但凡有不尽心者，就如其前头那些不长心的一样。”

“被毒打一顿，死了便罢了，死了就去浣衣局到老了。”

“记住，太后娘娘心地仁善，但凤体不大安康，你们需得用心照料。若有怠慢，定不轻饶！”

宫女们连忙福身应道：“奴婢们定当尽心竭力，细心侍候太后娘娘。”

刘诚又对内务府总管道：“赐她们每人发两匹料子，再赏一个月的月钱，让她们换个好面貌去伺候太后。”

“还有，嬷嬷由咱家亲自去挑，你挑得怕太后娘娘不满意。”

“是是是。”内务总管哪里有不同意的。

这回听说皇上处置了太后宫里数名宫女嬷嬷时候，他就胆战心惊，生怕被追究到他这。

前头也有人想塞钱去太后跟前伺候，只是他还来得及答应，就没想到皇上竟然亲自过问和选人了。

由此可见，西宫太后娘娘在皇上心中的地位，怕是比之曾经的东宫太后娘娘还要高一些的。

果然，这亲生的就是亲生的，哪怕是东宫太后娘娘养大了皇上，但是依旧不能跟生母比拟。

不只是他这般想，此事一传出，整个宫里俱是这般猜测的。

这风言风语自是也传到了东宫太后所住的寿安宫里。

秋太后正在点燃檀香柱，闻言，手下动作一顿，慢慢地把袅袅生烟的香插入香炉里，双手合十，跪下对着神龛里供奉的神像俯首一礼。

随后，她略略一抬手，自是有大宫女上前来扶住她，将其从铺团上扶起。

“姐姐，您都不担心一二吗？”德成公府的世子秋长默见她这副不慌不忙的，忍不住急道，“您可看见了，皇上对那西宫的多么的看重，如今怕是都要越过您去了！”

“真真的是，当初您费了多少心力培养他啊！果然，这外人就是不可靠！”他满面赤红，义愤填膺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