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金榜
作者:梦里解忧      更新:2025-03-21 20:49      字数:4525

宋亭舟看着那三筐粮食出了神。

国君是少有的仁义之君,换句话说有些软弱,登基之后一直被世家制衡,不得大展拳脚整顿朝纲,如今四十八岁,在位已有二十五年。

朝堂上不得志,但一颗忧国忧民的爱民之心却是真的。

但粮种之事定有国君专门派人研究,他们一群只会读圣贤书的贡士,国君难道还指望他们来分析粮种吗?

说些普通的对三种作物的看法显然太过片面,那破题的关键就仍在于国君说的第一句话,禹国粮产不丰。

不管是本土的麦子、水稻还是新从番外传入的土豆,都是为了让百姓果腹,但目前也仅仅只能果腹。

禹国国土庞大,但周边和海外依旧还有别的国家,特别是和禹国东南部接壤的扶桑国,表面谦和,实际野心勃勃的。

国家打仗和养兵首要便是粮草,宋亭舟和孟晚谈过,以孟晚的现代社会发展来看,想整个国家富起来,是让百姓带动经济,而不是部分人富有,玩命的囤积钱财。

百姓又靠什么富呢?

哪怕有土豆种这种神物,也只是够勉强饱腹不被饿死,这是为何?

以宋亭舟现在的见识来看,他只能借着晨时初升的光照,用工工整整的馆阁体写到:“今上践祚以来,以仁善为本,抚临天下。其心也,若春日之煦,暖彻万民;其德也,似光宇之覆,庇佑四方。”

开头先吹嘘国君一番,乃是惯例,宋亭舟亦不能免俗,除非他不想当官了。

之后开始步入正题,“上之仁善,泽被苍生,故而福伯献种。豆种于北地……”

宋亭舟想到孟晚与严昶笙的谈话,思量了一下接着写道:“亩产千数,收量可人。然究系新种,种种弊端,尚未可知。稻麦之类,仍不可弃矣。黎民之匮乏,盖因地主豪绅之多占田亩,贫农、雇农、佃户旁多,不得田产,租赁度日。”他一口气写到这里停了笔,之后就不能再往深处写了。

“……凡地主乡绅多占田亩者,悉没入之,以分黎民,使耕者有田,以安民生,以固邦本。是故,土改之举,功在当代,利在千秋。其功其德,铭于青史,后世瞻望,颂其不朽。”

宋亭舟一气呵成的写完,长吁一口气,顿觉心宽体畅。

国君不知何时早就离开了保和殿,放眼望去,残阳如血,余晖洒落进宫殿之中,有人在奋笔疾书,也有人像他这样已经撂了笔杆。

殿内放置在中间的香炉中,最后一支香燃尽,宫侍尖声唱道:“时辰到,请诸位贡士撂笔。”

侍卫奉命下场收卷,贡士们有序离场,返回住处整理行囊,马上就能在入夜前离宫。

四日后会张贴榜单,之后的几天时间他们可以回去等待,但不可离京。而这四百张卷子都会被密封好送进文华殿去,由读卷官评阅,筛选排序,并选出十份最优的试卷进呈国君。

四百张考卷,就是考官们较多也是一道庞大的工程,三天后才梳理妥当,国君心血来潮提前进了文华殿,看官员们相互传看试卷并点评。

侍读学士李连嵩捧着张卷子,目露欣赏,直接送到了最上首的苟正芳面前,“苟大人,此篇《粟政济民论》,足列前十。”

苟正芳接过去细看,笑着捋了捋胡子,“不错,留下吧。”

工部侍郎夏恒也送上去一张,“苟大人,这篇《均田兴邦策》也乃上佳之作。”

“苟大人,这篇《丰谷安民策》可得前十。”

“苟大人,此文上佳。”

接二连三的文章被送到苟正芳桌面,可还需要在这些文章中取出前十递交到国君面前。

“看来今年殿试人才济济,众卿都挑花眼了。”国君自殿外进来,文华殿内的官员忙跪下请安。

“诸卿平身吧。”

国君身形微胖,面色柔和,扫视了一圈文华殿内的官员,突然问了一句,“怎么礼部只来了个郎中,吴巍和林苁蓉呢?”

殿试阅卷向来是礼部和翰林院出的人最多,如今殿内六部都来了上官,礼部竟只来了个五品的郎中。

礼部郎中伏地回话,“禀陛下,吴大人侄子是这次贡士之一,需要避讳。”

国君显然是知道此事的,又问道:“那林苁蓉呢?他也有侄子参加了殿试?”

林家向来清流,支脉都留在老家务农,老父致仕后林苁蓉才从地方调回盛京,如今朝中只有他一人在仕。

这次回禀国君的是苟正芳,“陛下,您可记得林大人之母项氏?”

国君淡笑,“项氏还曾入宫为太后和宫妃们作画,笔精墨妙,神韵毕现,于丹青一道,造诣卓绝,乃禹国名家。”

苟正芳也没在国君面前绕弯子,“项氏前些年在昌平府内收了一徒,是位夫郎,其夫正在这次殿试之内,也算是林大人之弟夫了,这才避嫌告假。”

国君语调微扬,“哦?竟还有这层关系,那贡士唤何名讳。”

苟正芳答:“谷阳县、三泉村、宋亭舟,是这次会试第十二名。”

国君心里有了数,“把挑选好的答卷呈上来吧,我这就阅出前十。”

苟正芳又同众官员商议一番,最终选出十篇文章呈于殿前,读卷官们又依次给剩下的文章排名排序。

国君拿到手中十份试卷,先细细品读了一遍,选出三篇放置一旁,其中赫然有夏恒选出的那张《均田兴邦策》,他手指点在上面,显然十分中意。

后又令宫侍将糊名处依次揭开,露出考生姓名、籍贯等信息。

国君看到三甲籍贯后,闭目思索片刻,“作这章《粟政济民论》的贡士姓吴,可是吴巍的那个侄儿?”

苟正芳上前看了两眼籍贯,回道:“禀陛下,是他。”

国君手指在三篇文章中摩挲,将其中的排在第一第二的《均田》和《粟政》又放回到了试卷中,又在里面挑出两张出来添进一甲之列。

苟正芳看在眼里,默不作声的用朱笔填写一甲三名次序,再书写二甲七名。

看来太子殿下真的揣圣意而中,国君果然对世家不满。

吴家,就是第一个被开刀的。项家……就看他们能不能急流勇退了。

——

宋亭舟回家真真正正的松懈下来几日,既没看书也没早起,日日和孟晚黏在一起,出入成双。

四月十二那天,他突然被宫侍招进宫里,这就是说明中了前十之名,所以要被陛下召见,去太和殿参加传胪大典。

太和殿内国君身着礼服,御前侍卫鸣鞭,宫廷乐师奏响礼乐,官员和宋亭舟等一众考生向国君磕头行礼,鸿胪寺官开始唱名。

十位考生是按会试的名次站位,最前方就是吴千嶂,柴郡等人,宋亭舟排在末尾。

鸿胪寺官唱名的语调缓慢悠长,一甲的状元、榜眼、探花等唱了三次,吴千嶂并不在其中,反倒是会试第三的柴郡中了状元,会试第二仍是殿试第二,中了榜眼,探花则是排在宋亭舟前面面相清秀的考生。

接下来唱到了第四名吴千嶂,宋亭舟微垂的眼眸清晰的看见最前面的吴千嶂,衣袍下的双腿在轻轻颤抖,他在不服。

很快宋亭舟又听到了自己的名字,第五名,和他预料的相差不多,只是有些可惜,前四名都可入翰林为官,自己怕是要分到其他地方。

但这个名次已经不愁派官的事,只要挤进二甲都会被优先派官,而祝泽宁这样的同进士只能等着候补。

唱名结束后国君说了几句勉励新科进士们的话,言毕奏乐声再起,众人恭送国君回宫。

礼部官员用云盘捧着金榜,三名一甲进士跟在他后面去更衣准备游街。

鸿胪寺官员则领着宋亭舟他们剩下七名二甲进士出宫,先到午门前将金榜放到龙亭内,再张挂到宫外临时搭建的龙棚中,供所有人观看。

今日天气好,阳光明媚和煦,街边的杏花已经开到绚烂,地上铺了一层落下的花瓣,有的枝丫上坠着密密麻麻的小果子,光是看到就觉得牙酸。

孟晚早早就来了,占了个靠边不会被挤到的好位置翘首以待,虽然有了会试的底子在,但他心中还是不免紧张期待。

今日观榜来的不光是考生和家属,还有许多闲来无事看热闹的百姓,人潮攒动,热闹非凡。

雪生护在孟晚身前,金榜一出,大家都往前看去。

孟晚踮起脚尖,发现看着有些费劲,又往前开始挪动。他今日本就穿了一身葱绿色的衣裳,青嫩如刚刚新生的柳芽,衬得他本就白皙的皮肤更加水嫩细腻。

行动间又带动了腰间系着的双鱼玉佩,清瘦柔韧的腰晃得人眼晕。

再往上看那张绮丽的脸,五官无一不精,几切表情都令人赏心悦目,惹得本来看榜的男男女女频频侧目。

街道对面聚集了几名富家公子打扮的人,其中一人调侃同伴,“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还不往回收收。”

同伴瞪他,“好你个秦艽,你自己都看的抬都不抬,反倒说起我来了?”

秦艽笑的痞气十足,“我又不是色中饿鬼,看人家也是光明正大的看,并无邪念。”

他一一点过几位同伴,“可不像你们几个小子,心里蔫坏,人家可是嫁了人的夫郎,快把你们的歪心思收一收吧。”

友人不屑,“至于吗?谁会惦记个嫁过人的小哥儿,京都又不是没有美人,听香榭里的花魁模样才是一绝呢!”

其他人附和道:“就是!”

嘴上说着,可这一行人眼睛还是有意无意的往孟晚身上瞟。直到看见被宫侍送出来的一行新科进士中,有一身姿最为高挺的一露面,那貌美的夫郎便急切的迎了上去。

两人站在一块姿态亲密,正是一对才子佳人。

“原来他夫君是这届的新科进士啊,没意思。”众人撇开眼,话里带着酸意。

一个小小的进士都能娶个这么漂亮的哥儿,他们家里都是盛京豪门,却连自己嫁娶都做不了主,无趣透了。

——

金榜上面第五就是宋亭舟,孟晚往前一凑便看见了,他心中正欢喜,就见到了身穿青罗袍,头戴乌纱帽的宋亭舟,两人汇合到一起,面上皆是一片喜色。

祝泽宁也在附近看榜,他们一边说话,一边在一旁等他。

“恭喜夫君中了第五名。”孟晚正正经经的道了句贺。

宋亭舟失笑,对自家夫郎回了一礼,“多谢夫郎。”

孟晚噗嗤一声笑了,他笑起来时唇角微勾,多情又惑人。温煦的日光勾勒着他轮廓柔和的侧脸,让他在光下美的失真。

旁边隐隐传来一阵细微的吸气声,孟晚和宋亭舟没注意到,反倒是耳朵灵敏的雪生看了过去,但见榜下另一名进士望着孟晚的背影愣愣的发呆,家人连唤几声得不到回应。

“三百名已是不错了,哥哥不必伤心……”女娘见兄长没有回应,又唤了两声,“哥哥,哥哥?”

“啊?兰娘,怎么了?”进士回身问妹妹。

兰娘顺着他的方向看去,只见到一张精致的侧脸,“没什么,我们快回去吧,爹娘还在家里等着。”

孟晚和宋亭舟在原地等了会,祝泽宁兴奋的冲过来,“宋兄,我排名又往上升了一名!”

宋亭舟想到在殿前失仪的那名贡士,又重新扫了下榜尾,原本四百名贡士果真只剩了三百九十九名。

除一甲三人外,二甲留了五十人,其余人都赐同进士出身。

过一会儿一甲三人要簪花打马游街,街上都是看热闹的,孟晚也想看,但这里明显不是什么好地方。

祝泽宁道:“我在酒楼里订了包厢,咱们去主街的酒楼里看。”

他们一路出去上了主街酒楼的包厢,临近晌午,果然听到敲锣打鼓的声音。

新科状元柴郡骑马在最前头,头戴顶戴花翎,身穿大红吉服,那张往日清傲的脸此刻更显意气风发。

街道两侧的百姓都围聚起来看热闹,有调皮的孩童在人群中钻来钻去,众人目光多是追寻排在前面的柴郡和后面模样清秀的探花,满是赞叹声。

路过的店铺也应景的挂上了红绸,伙计们都挤在门口张望,鞭炮齐鸣,热闹非凡,称得上是一大盛景了。

有妙龄少女采了花瓣从楼上洒下,或是成朵的花往年轻的状元探花身上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