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聚很热闹,气氛非常愉快。连严肃惯了的主祭都露出了难得的笑容,阿雪虽然
话不多,也凑兴地喝了酒,呛了几口,惹得大家大笑不止。原本就随和的秀麻吕
边喝酒边唱歌,还弹奏著敲打著各式各样的乐器,酒到酣处,感觉简直要与出席
的安倍泰成、猿飞、还有阿雪的随从勾肩搭背起来了。
这是主祭家中难得的欢乐场面。
但最重要的话语,当然还是在宴会之后说的。
***
“主祭大人…可以带我参观一下你那房间吗?”秀麻吕的声音还带著醉意。
“什么房间?”
“不就是每个阴阳师都会有的研究小间嘛。我很想见识一下呢。”
主祭瞪著他,他从来不记得有跟这年轻人提过自己有这地方。
--该死的猿飞…他心中暗骂,随即语气轻松地说:“有什么好看的呢?只是一间
窄小的房间堆著气味不好闻的药材而已。绝对不是什么适合待客的地方。”
“唉…咳,我好不容易可以回家了,今后只怕再也没机会住这么久呢。您也知道
我好奇心重,就算增广一下见闻也好,带我去嘛。”
主祭看他醉态可掬,原本无论如何都会拒绝这要求,最麻烦也不过先把他弄昏再
施法术修改记忆就好。但他突见秀麻吕对他眨眨眼,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纸条。
“实有要事相商,恳请允可。”上面是这么写的。
再一看,秀麻吕脸上却哪有半分醉色?
“…真是拿您没办法呢。”主祭说。
***
“不,这就是吗?”一进房间,就是扑面而来的浓浓药味。秀麻吕一时有种晕眩
的感觉,虽然通风没问题,这狭窄的空间很自然就会给人密闭的错觉。
“又窄又乱,真是太?脸了。”主祭说的话,与房内一尘不染的齐整完全不合:
“所以说,实在不是个适合招待贵客的地方吧?”
“不,真有趣呢,好多好多没见过的新奇玩意。”秀麻吕眼光一闪,边掏出一张
纸条,边说:“若我想学习这其中的道理,不知需要花费多少时光呢?”
主祭一看,纸条上面却写著:“若在此说话,会否被人用任何方式偷听去?”
主祭皱起眉头,看看秀麻吕,后者点了点头。
“…那大概怎么也作不到吧,那并不是想学就能学得去的学问。”主祭说著,用
手指轻轻点了一下纸条。
秀麻吕点点头,神色赞许,语气却非常失望:“真的没办法吗?用任何方式都不
可能?您可别小看我啊,如果我的能力远超过您的预期,您还能这么说吗?”
主祭沈吟了一会,这男人的话中含意让他感觉很不对劲,他显然要主祭必须考虑
到“各种千奇百怪的可能性”…
然后他肯定地说:“我无意轻视于您,但此间学问也不光只我一人,这么小小的,
半点不起眼的房间,却累积了数十代最杰出的阴阳师共同的心血的结晶。如果是
想要就能随意拿取,取去就能任意使用的话,就毫无价值可言了。”
“…即使我拼死去学,也不可能?”秀麻吕在“死”字上,微微加重了语气。
主祭终于确定了他的意思正如自己所猜想,他的心中一时塞满了疑问,但问与答
一次只能选一个。
“…我认为不可能作得到,即使拼死去学也不可能。您信不信我,自然也由得您。”
秀麻吕笑了。
“我信您。”他说:“只要是人,用任何手段也不可能突破得了?”
主祭很肯定地说。“只要是现界内的存在,无论人类或妖魔,绝不可能强行击破
或越过这结界。容我说句狂妄的话,若哪个人意图将维持此阵的要石破坏殆尽,
大概整座京城也不会没事吧?”
“那,若是现界外的力量呢?”
“若是现界外的力量,不敢说绝对,或许有些真的很特别的力量能绕过此结界…
但却不可能瞒得过我。”主祭说:“我说过了,虽然此地看来不起眼,却是汇聚
了许多杰出咒术师的毕生才学,即使无常要上前来索命也得先穿过了结界才行。
而那就一定会先知会到此间的主人,也就是我。”
“那敢情好。”秀麻吕像是终于松了口气般,随地坐了下来。
“什么要紧的话非在这里说不可?”
秀麻吕的表情很有趣,就像沈默了太久,突然想说话却不知该如何开口似的,但
他明明却是个那么聒噪的人。
“…这么说吧,主祭大人。很遗憾地,‘预言’果然还是骗人的玩意啊。”
“‘预言’?”
“我不是问过那个叫阿雪的巫女,我能否逮到白玉楼主?”
“是的,而您也确实逮住他了啊。”
“我没逮住他。”
“什么?”
“他干干净净地跑掉了。被我逮到的那个,是假的。”
“假的!?但…”
“但我还活著,对,我没有像之前那些抓错人的?伙一样被杀。”秀麻吕的脸上
交杂著阴沈与苦涩:“因为这次正是他要我去逮的。”
***
主祭实在有太多话想问,以致一时反而问不出来。
“先回答您的问题。”秀麻吕反倒抢先一步说:“不,我没喝醉,此刻相当清醒,
因为我根本就没有痛快一醉的心情;不,我没见过白玉楼主,也没有以任何方式
接触过白玉楼主,所以也没跟他达成任何协议;不,我也没有被吓得精神恍惚,
以致于杯弓蛇影,老是觉得这事件还没结束。”
主祭楞了一下,然后微微苦笑。
“先把这些讲明了,接下来会比较好说话吧。”
“是,既然您已这么讲,那我一定会问…”主祭说。
“‘既然如此,我又怎能肯定我抓到的是假货,而正主仍逍遥法外?’”秀麻吕说。
“…没错。”主祭说。
“主祭大人,您还记得这张纸吗?”
秀麻吕从怀中掏出一团皱巴巴的纸,主祭感觉有些眼熟,一会才想起,好些月前,
这小子才刚接手调查白玉楼主之命令,初次来主祭家拜访时,便带了这张他号称
是“心血结晶”的纸条给他看。
“我从奔走收集而来的死者情报中,经由利害关系交错,推算出来的可疑人选。
一共是三个家族的名字。”秀麻吕边说,边把纸用手掌摊平。
“…那就请您重看一遍吧,上头写的第一个名字是谁?”
“…这…这不就是您抓到的…”
“嗯,从最可疑的,到其次,到第三,分级罗列下来。”秀麻吕说:“而我当时
也说过吧?我认为这是白玉楼主设下的烟幕。因为利益交集得太漂亮太完整了,
简直像一切都排好在那边似的,而我觉得白玉楼主就是会做出这种事情的人。”
他叹了口气:“现在我的答案也没有变。”
“那…您的意思是…!”
“我早已看到他在那布了个局,与他不同的只是对于此局的解读…”秀麻吕说:
“我曾认为这是陷阱。白玉楼主是疯狂,但疯子未必无理可循,反倒经常是因为
对自己的道理过于偏执,才会变成疯子。而白玉楼主的道理就是:他好像非得要
有个什么理由,才能让他下定决心去夺谁性命。即使要消灭敌人,也要有个确认
其为敌人的仪式,否则他就不会动手。”
“所以才需要陷阱。他不爱随意而为,而喜欢划定一个范围,踩到界内才动手。
抓狗需要抓狗专属的陷阱,抓狐狸就需要抓狐狸专用的陷阱…因此我的猜想是:
那种布局,正是用来抓我们这种会去汇整情报、并理出个头绪出来的人。”
“听起来…满有道理的啊。”
“但我错了。”秀麻吕说:“那不是陷阱,而是退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