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作者:雷霆战斧EX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5707

于是,与其他追求者不同,秀麻吕下一次见到幽华,已是一个月之后的事了。

他在这段期间只是努力打入西行寺家的圈子。原本便与西行寺家的主人有交情,再加上主祭大人似有若无的牵线,很快地,家里就只听到对秀麻吕的一片好评了。至于为何会有此突然的转变,在众口纷纭中,也不难与那天他与幽华的初会相连接。考虑世间对双方的评价,结论大多是类似:“人长得漂亮真好啊,能被这么优秀的男人追求,幽华小姐实在赚到了。”

而幽华在对方采取主动之前,只能被动等待邀请。而当她听到关于秀麻吕的相关情报时也没有特别的表示,这就代表她有意接触对方。于是白玉楼的幽灵们也没对他做出相关的反制或排除措施,就连他的资料,也仅停留在当幽华之前需要他做“撤退计划”时做过的相关调查,就没再追加过了。

因为除此之外,他们与幽华也有够多事情好忙了。日常运作的白玉楼计划外,还有与京城幽灵们日常的交际应酬,以及即将到来的新年与花间之宴,也是白玉楼满三周年的纪念会。

闲暇时,幽华与爷爷拟定了几个作战策略,逐步排除掉父亲身旁的有害人物。更同时动了些手脚,装神弄鬼地吓跑了一些次要角色。但这类方法毕竟不能常用,要达到目的还是得从根部铲除。而他们商量了各种策略,最关键的几步还是必须靠外力干涉,而这“外力”,列举不少人选讨论再三,最后还是秀麻吕最理想。

大概只有紫音不这么认为。幽华与爷爷讨论时,她始终只是端坐在旁听着。幽华也只在与爷爷讨论的空档不经意问她一句,想不到她却很认真地回答了。

“总觉得,倚靠一个外人解决去解决这问题,好像很危险呢……”紫音说。

“是说,可能会为业已湮没在烟尘里的白玉楼主事件再掀波澜么?”爷爷说:“这早已讨论过了,他已没有任何可供怀疑的根据啦。他所知的一切都是我们给的:

死亡纸签以及无预警的暴毙,唯有这两条线能与白玉楼主相连。但现在这些都已不存在了,他根本无从怀疑白玉楼主仍在人世啊。”

“是这样没错……”紫音皱眉,好像很努力才能把话讲完:“但是,欠了别人的,别人就会想要回报啊。小姐您如果欠了他这么一份情,能用什么还他?”

幽华与爷爷面面相觑,显然两人都没有想过这问题。或者更正确地说,两人根本就没把这个当作值得考虑的问题,因为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要还了。这大概就是坏人跟好人的差别吧。

“如果他藉机要求更接近小姐的生活,对老爷或夫人提出婚约请求,该怎么办?”

紫音双手往两旁画个圆:“我是说,白玉楼的一切,该怎么办?您真的觉得这里多住一个人也无所谓吗?”

平安时代盛行的是“妻所婚”,也就是婚后不是女方嫁到男方家去,而是男方住到女方家来。但考虑这里的特异,确实有很多窒碍难行之处。

幽华说:“即使要给他什么回报,我也会画一条能够接受的底线。而婚约无疑是远在那底线之外的。”

紫音叹口气:“小姐,您对他的聪明才智评价如何?”

“当然很高了。”

“嗯,从之前的事件看来,他不只很聪明,还很难让他放弃。”紫音说:“若让这样的人迷上了您,您无法用像是对其他贵族少爷的方式挤兑他,即使用了,也很难让他死心;而在婚约上您又只能担任被动被追求的角色,最终决定权仍然在老爷与夫人手上,我不觉得您能轻易解决这件事情。”

“唷,唷。”爷爷击掌笑说:“小丫头这回心眼灵了,想得真仔细。”

“我懂你意思,他确实不像那些没用的贵族少爷那么好应付。”幽华轻描淡写地说:“但你也说了他必须过我父母这一关,而我认为他想要说服我父亲并不容易,这是其一。”

“他想说服你父亲不容易?”爷爷啧啧连声:“我看你这次估错了。你父亲真的很想要拉拢这小子,而还有什么比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他更能拉拢一个人呢?”

“嗯,但这次情况特殊,父亲大人应该不会这么容易就答应。”幽华讲完,看到爷爷与紫音疑问的眼神,才多加一句:“父亲大人很尊重我的意愿,我若说不要,他不会逼我。这一般的父亲可不容易做到。”

爷爷应了一声,却觉得幽华没说实话。她确实很有自信父亲不会轻易答应婚约,但可不是为了尊重她意愿之类的理由,这只是说来搪塞的话而已。

紫音也有同样想法,她的视线不意与爷爷对上,看见彼此的心意相同:虽不同意,但真正原因为何也不是重点,反正她有把握父亲会拒绝就好。

“其二是,就算他真的用什么诡计迫使我父亲答应了。”幽华说:“那也简单,只要我不见了就行了。”

“‘不见了’是什么意思?”爷爷追问。

幽华只是笑而不答。

“但……您们为什么都没考虑过另一个可能呢?”紫音说。

爷爷投以疑问的眼神,幽华则在紫音开口前就知道她想说什么了。

“紫音……你也说过很多次了,我母亲近几年身心状况都不佳,那她怎么能管得动这件事呢?”幽华用劝诱的口吻说。

“何况,那本来就不是妻子该管的事情吧?”爷爷说。“丈夫在外要跟谁交游,政治上要采取什么立场,如果还要被妻子管,那男人也就毫无器量可言了。”

“夫人会管的,如果她知道详情。”紫音不死心:“而您也很清楚,老爷会听她的话,向来如此。这么一来不就能让问题在家里解决了吗?既不用让外人介入,也就不会带来刚刚那些可能的麻烦了。”

看紫音说得这么笃定,爷爷也有点动摇了:“看来,我是不是该对我媳妇托梦会来得更有效果些?”

但幽华坚决地说:“我不想让母亲大人介入这件事情。”

“但……”

“够了。”幽华极少这么疾言厉色地对紫音,场面一时冻结。

“……她帮不上忙的,除了把场面弄得更糟之外,什么都做不到。”

冰冷的声音,听起来却有点意气用事。紫音闭上眼睛,微微躬身算是无言的道歉。

爷爷想要讲什么,话到嘴边,却只剩一声叹息。

于是,他们见面了。

就像所有男人追求女人的过程般,浪漫的月色下,隔着一层帘幕互诉衷曲。尽管双方早已见过面了,幽华却不想与他的距离拉近得太快,太容易得手只会让对方不懂得珍惜。

简单地交谈,对吟过几曲和歌,双方暂时陷入沉默,然后随着幽华询问,秀麻吕谈起了他过往的奇妙经历。

“我啊,曾经跟着‘山民’一起行动过。”虽隔着帘幕只照见轮廓,他声音中的愉悦仍是清晰可闻:“与京城里的生活相比,可真是一段艰难的岁月啊,但回想起来却怀念无比。没有比那更自由的生活了,在山中的深林间求生存,只靠泉水、果子与少许兽肉便足够,不知年月也无需在意,当真是‘帝力于我何有哉’。”

“为什么您会有这么特殊的经历呢?”

“……主要想锻炼自己吧。在我年幼时,总觉得关在一处的生活实在气闷,学问、武艺、礼节、诗歌,总觉得都像被关在一个无形的牢槛中,越是深刻地钻下去,感觉越是被关得密实。于是我就想,若有机会一定要逃跑。”

“而有一天,刚好遇上了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有个扮成巡游僧的老人经过,也不知道看上我哪一点,就说要当我的老师。刚开始还以为是拐带孩子的人,但他随即露了一手精妙的武艺,我这才知道他真是本领高深莫测的奇人。”

“您都不怕他是什么危险人物,一去就可能回不来了么?”

“老实说,刚开始当然会怕啊。但刚好家父与师父有交情,深知他的为人,说是要我去磨个几年看回来会不会乖一点,而对外就说我是病了。我就得到了这么个好机会,出去晃个五、六年,还真是见了不少世面。”

这一段其实白玉楼侧早就知道了。他师父就是赤焰之鬼,辰巳是他师兄,幽华也不懂为何自己会与赤焰之鬼一脉的人会有这么深的缘分。讨论这方面的话题,只是想用已知部分验证他的说词,测试此人是否值得信赖。顺着他的话风,幽华装着很有兴趣的样子反覆询问一些细节,发现此人言语相当平实,即使在女人面前也不会浮夸。虽然有些内容似乎夸张得像编故事般,但幽华已从辰巳口中与其他侧面消息得知,大致上都是实际发生过的。

想想自己曾被无数少爷追求,也听他们说过不少夸张百出的情节,只是多半不起一戳,经常被幽华抓着破绽多追问几句便露出马脚了。这么真材实料的公子哥儿还真是生平头一次见。

只有一个连辰巳也不知道的问题,她却无法直接用问的问出答案了。他确实没说谎话,却也没有完全吐实。他乐意以一个贵族子弟的身份到赤焰之鬼门下磨练,说是天性喜好冒险也勉强说得通,但他以前与辰巳讲的并不只如此。

据他曾经与辰巳聊过的内容,他到赤焰之鬼门下另有个很重要的目的,是要寻个女孩子。而且那女孩子形貌特征相当特别,是个“满头白发的女孩子”。

满头白发应该是老婆婆,但他又说那女孩形若少女。莫非是白子?或是某些特定派别的巫女?在与辰巳提到这件事时,他只有描述这女孩的形貌特征。当辰巳再追问为何要找她、这女孩什么来路等问题,他并没有细说,只是摇摇头说关于这女孩他知道得也很少。至于为何要找她?其内情实不足为外人道也,若说出来,一定会被笑。

这在当时的辰巳听来,少年人追个少女,说出来会被笑的原因还会是什么?自然就笑他年轻人脸嫩,找个心上人还需要遮掩什么,吞吞吐吐,是否不把兄弟当作兄弟了?这么闹着闹着,也就混过去了。

在后来幽华需要他帮忙“撤退计划”时,白玉楼曾对他做过一些调查,却也未曾对于“那女孩”做出更进一步的调查。毕竟那只是他的背景里的一个支线,他也不是敌人,不需要了解到钜细靡遗,便没有对这条小支线多加留意。

幽华此时也没来由地,或许只是感到秀麻吕在陈述最初加入赤焰之鬼一派的动机时对此有一丝想遮掩的意思,这尚未厘清的片段便浮上她心头。一时有些好奇,但这可没办法用问的。而且他会想回避这方面的话题也是自然,在一个女孩面前讨论另一个女孩绝对是不明智的,就像他也不可能会与幽华讨论他另外那十多个曾经有过的情人一样。

――算了,那不是重点。幽华想。正面对谈,就像正面对决,能给她许多白玉楼的资料无法提供的感受。现在她可以在心中对这男人形成一个相当清楚的印象:其内在,天性喜爱冒险、思虑清晰分明,可说是胆大与心细的完美揉合。而外在,观察力相当敏锐,处理事情的手腕也很高。在他赌徒性格的背后,这些特质都是非常有力的支撑。

――姑且不论父亲大人眼光多差,身旁又有多少龙蛇混杂,至少还是有个相当不错的人愿意挺他嘛。

她这么想来,便觉得父亲的前途还是不至于黯淡无光的。这么说来,也是时候该切入正题了。

“秀麻吕大人,我时常听家父提起关于您的事情。您已与他相识多年,对他而言,您是他非常欣赏的人,也是最能倚赖的盟友。却不知家父对您而言又是什么呢?”

秀麻吕楞了一下,想了想,沈声说了三个字。

“是理想。”

幽华有点惊讶,她曾模拟过一些可能的答案,却没想到会是这个。

“……应该说,令尊曾是我的理想中值得追随、赋予忠诚的人。”秀麻吕原本愉悦的声音里突然带了无奈。“我曾真心认为那种人真的很不简单。你知道当他还在打仗时,别人给了他什么称号吗?”

“什么称号呢?”

“‘仁将’。”秀麻吕说:“他表面上看来好像很弱。论计略,他不像其他将领喜欢夸耀自己的才略;论武艺,他也不好与人一较短长。但不管面临多么恶劣的局势,他总能撑过危局并获得胜利,而胜利之后,对可以任意残杀的败者却始终保持高度的慈爱之心,而对唾手可得的权力又全无野心去争取。”

“所以,他很容易聚集人群,却又不会去滥用它。那才是能够正确使用权力的人。

即使他不开口,我也愿意帮助他,而且不求任何回报。”

他好像忍了很久似的,滔滔地讲了一堆,讲到最后一句,却又沉默了。

幽华感到很新鲜。她不常有机会听见别人对她父亲的真心话,而她父亲在秀麻吕口中简直变了另一个人,一个外表朴实无华,内在却真正伟大的人物。看来不管思虑再怎么周密,只要给予错误的前提,便会产生错误的解读。她父亲不好夸耀计略及武艺,是因为自知拼不过人家;面临恶劣的局势仍得撑下去,是因为他别无选择,只得硬着头皮往前走,而她则在走到半途时便把胜利直接交到他手上。

事实是如此,但只缺了她这个变因,便会让所有的解读倒转。她父亲的无能反而变成了莫测高深,而无作为则变成了谦虚谨慎。其实他父亲最擅长的是隐藏自己的缺点,只要不轻易露出自己真正的实力,别人就无法轻易论断。而论起实绩,她父亲可是完美无缺的全胜。

不过他还是说对了一件事情。父亲确实对于败在他手下的人们非常宽容,这也是幽华能说服自己帮助他的重要原因。再怎么说,他毕竟是个好人,是个疼老婆也爱孩子的人,光这一点,就够了。

幽华让两人之间的沉默在空气里回旋了一会,然后才说:“您说,曾经是如此,意思是?”

“最近有些……改变了。”

秀麻吕好像不想多谈了。幽华追问:“什么改变了呢?”

“或许就是……随着时间过去,人也会变吧。”秀麻吕说:“财富多了,朋友多了,衣服变得华丽了,想法也就不一样了。”

“那都是身外之物,本人不还是一样吗?”

“你久处深闺之中,也许不易理解吧……”秀麻吕说:“这么说吧。如果有人跟你说:‘我觉得你很了不起’,你会怎么回答?”

“我有哪里了不起了?”

“普通人都会这么想的。”秀麻吕说:“那如果他不是只说一遍,而是说上百遍、千遍,翻来覆去地说,换个方式又说,用个比喻再说,这么连续不断地在你耳边说上一千个日子,你会怎么样呢?”

“我大概会听到乏了,连理都懒得理会吧。”幽华笑。

“是吧。也或许,你会开始信以为真了。喔?我真的这么了不起吗?”秀麻吕说:

“然后就会开始作些没有必要、甚至以后可能后悔莫及的事了,这是人的天性。”

静默又再度笼罩两人。

“……对不起。”秀麻吕好像很懊恼:“怎么跟小姐谈论这样的话题,你一定感到相当无聊吧。”

“一点不会,说来这话题本来就是我起的头呢。”幽华说:“会这么问,只因为我最近也有些古怪的感觉。但因为家父很少跟我说什么,而家母身体又不适,我很难知道实际的状况;只觉得家中的气氛与之前不太一样,却不知道为什么。”

“如今与您一谈,真有种拨云见日的感觉。所以我可以这么说吗?问题是否在于家父交上一些不好的朋友了?”

“素闻西行寺家的小姐非常聪明,果然名不虚传。”秀麻吕笑。

“那么,您能否让家父疏远那些人呢?”幽华的声音有忧虑也有请求。

“这……”秀麻吕说:“实不相瞒,我已在尝试这么做了,但是并不容易。历史上这种劝诫别人远离损友的角色大多是以失败收场,而且下场多不会太好……”

“是的……但是,其实家父是没有变的。”幽华说:“既然您说您有劝诫他,而他仍没有疏远您,时时对您赞誉有加,那是否也表示家父其实心中暗暗同意着您的意见,只是不好开口呢?也许家父一时间不那么容易看清身旁的每个人,但他却很信赖您。我相信,若是您的话,必定也能像敉平白玉楼主之乱那般举重若轻地办到的。”

秀麻吕只是哑然一笑。虽然幽华看不到他的表情,但能猜到他没说出口的话一定是:“哪有这么简单啊?”于是幽华决定再对他施点力。

“您是家父最倚重的人,请不要轻易心灰意冷了。家父膝下无子,本家现在只剩内眷,对外实是无从施力,更无法给予家父建言……”

幽华将手伸过帘幕,无声地覆上他的手,并感受到对方全身微震了一下。

“……而我也只能仰赖您了啊。”她轻声地说。

他眼神无法离开幽华那白晰、秀丽无双的手,那短短的片刻便好像持续了许久。

他的手没有逃开,却也分毫未动。整个人仿佛化为一尊石像。

“……请交给我吧,我会尽力而为。”

说完,他倏地起身,微微一躬身示意后,迅速转身离开了。

“……他就这么蹦蹦跳跳地离开了。似乎还没有要回家,方向看来应是往主祭大人的住所前进吧。”辰巳收到幽灵线报,转达幽华。

“已经要去与老爷的老朋友研拟作战计划啦?态度积极,值得赞赏呢。”空寂道。

“我看是去吹嘘与心仪小姐的约会过程有多顺利吧。”爷爷没好气地说:“这样就受骗啦,年轻小伙子真是……”

“你也是,就这么去碰他的手,这样对吗?一个好人家的女儿应该随便去碰一个才见面第二次的男人的手吗!?实在太不庄重了……”爷爷又转头念幽华。

“也还好啦。毕竟幽华小姐也经常接触各种形形色色的幽灵,从来没怕过生啊。

回到人间突然又得变拘谨了,一时间还真难习惯。”若葵说:“不过刚刚那说话方式确实高招啊。好像什么都答应了,仔细想想又好像什么都没答应。幽华小姐可真是个危险人物。啊,不过也是青春无敌啊~”

“……总之,这样就没问题了吧?”辰巳以深思的口吻说。

“后续发展还需麻烦你们帮忙观察,我也好奇他会怎么去处理这件事情。”幽华说:“我父亲既然本来对他就意义重大,而我刚刚又给了他另一个必须干涉此事的好理由,我想应该足够让他放手去做了。”

“我想也是。如果那小子决心要做,多半就会有办法。”辰巳说:“他以前也是这样,论武艺也差强人意,但就是鬼点子多。他只要想到了什么主意,大概最后都能安然过关。”

“不过,估计他之后也会经常来拜访?。”若葵说:“您多半还得花点心力与其周旋吧。在白玉楼之外,这样不会太辛苦了吗?”

“我想,他的确不是那种只会埋头苦干的人。”幽华说:“也许会想一箭双雕吧,解决父亲的问题,同时取到他女儿的芳心。若是那样,他就会假参谋之名经常来找我,表面是为了交换情报,实则是为了拉近距离。”

“那不会很麻烦吗?”

“若是那样,也没什么不好吧。”幽华笑:“这样他进行的方向与速度就都掌握在我手上了。如果他敢怠惰,我就疏远他,不愁他不会尽力。”

一听此言,众人都露出无奈的表情,意思是:“……果然是坏人。”

幽华确实料中了,他之后又不时来拜访幽华,交换一些情报与个人的想法。不过,对方也不是什么好耍的角色。在幽华说来,与他合作好像把绳索套上马的脖子,绳头则牵在幽华手中;但实际进行时,幽灵们在旁看来可不是那么一面倒,反而像是两个人小心翼翼地互丢套索,看谁先圈中对方脖子,谁就掌握了主控权。

秀麻吕二次来访,并没有太多谈情说爱的意思,反倒提出一个意想不到的要求:

因为此事牵涉太大,他必须要求幽华也了解整个来龙去脉。

“您要我了解父亲大人在官场上的现况?”幽华说:“但我怎么可能懂这么复杂的事情呢?”

她当然能懂,但她想知道任何事情,循白玉楼的管道去查当然是最快的,还要等别人来告诉她?她觉得秀麻吕只是在浪费她时间而已。

“朝廷或许是个你所陌生的环境,但只要对人情世故有基本认识,就一定能懂。”

秀麻吕用温和的语气劝着:“我会说得很简单,但你得了解关于你父亲大人目前面临到的状况,即使只有个概略的印象,也会很有帮助。”

“为什么我非得了解呢?”幽华。

“因为政场上最麻烦的,就是敌我难分。”秀麻吕:“而我要作的又是逆转一个已成的颓势,这意味着我做出的事情经常会被认为是在违逆你父亲,甚至很可能最后会被你父亲当成是他的敌人。”

“……但即使我了解了,又能作什么?”

“如果你在了解了一切的来龙去脉后,判断我的举动其实都是对你父亲有利的,到时请你不吝在他面前帮我说句公道话。”秀麻吕说:“我毕竟不是圣人,不想忙了半天,最后却被我想帮助的人当作仇敌或叛徒。那实在无法接受。”

“当然,也不是要你一定得帮我说话。我是不是真心诚意地在帮你父亲解围?你自然可以有你的判断。如果我确实有帮到你父亲,帮我讲话对你才是有利的。但在那之前,你必须先知道我在做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若你全不知情,该怎么决定要不要帮我呢?”

才刚接触便被迫答应对方的要求,可不算什么好的开始。但他说的确是无法反驳的正论,所以幽华想了想,答允了下来。

刚开始幽灵们还猜他这么说只是预先将接下来的来访合理化的说词,但秀麻吕接着展现出他惊人的情报搜集能力,证明这提议并不只是如此而已。

他接下来的数次拜访,像对初入学堂的学生般,用说故事的口吻简单却又完整地向幽华描绘了整个现况的草图。从与父亲大人牵扯的数个势力开始,条理分明地按敌友强弱分析;再将以天皇为中心的权力核心暗示的意向、朝臣与民众的舆论融合为一个概括的时势,以作为最后定策的依据。综合起来,他最后的结论虽然出乎众人意料之外,却相当具有说服力。

“总之,中将大人虽然纠集了不少势力,看似比以前声势还要更壮大了,但这些势力却是各怀鬼胎,毫无向心力可言。要帮忙清除一些小鱼小虾当然简单,但靠他们绝对动不了权力最核心的大人物。因为这些人最初也只是想依附在中将大人的名或利之下得些小利,没有一点与比自己强大的敌人拼斗的觉悟。对付弱者时或许很无情;面对强者,大概只要一被惊吓便会屈服了,完全不能倚靠。”

“尽管这种‘人多势众’并不足取,却已经足够引起那些与中将大人位阶相仿或略低的朝臣们的派系相当的戒心,尤其是那些曾经得罪过他的政敌们。因为相对势弱,他们不敢明地挑衅,但只要中将大人一有什么足以打草惊蛇的举动,他们协议打破派系之间的隔阂,全体涌上也是有可能的。总之,目前中将大人的势力对上位是撼动不了,对中位与下位却已引发敌意,这种形势若不算危险,我还真不知道怎样才算危险。”

秀麻吕改不了滔滔不绝的口吻。

“而我前几天曾跟你约略提过,中将大人突然获得丰厚的封赏,还附带好长一篇文藻华美的上谕,大意是说是要奖励他多年来为朝廷征伐的辛劳与贡献,希望他仍能长久持续一贯对朝廷的忠心办事云云。对此封赏中将大人似乎相当欢喜。但这件事早一年两年发生都好,挑在现在发生,我认为意味很不妙。”

“我记得父亲大人确实因此相当高兴。那天家里好热闹,请了许多客人来宴席。”

幽华说:“莫非这其实不算好事?”

“无功不受禄,无功受禄就没有好事。”秀麻吕说:“这代表朝廷或许已开始起疑心了。送封赏一方面为了稳住对方阵脚,另一方面应该已经派人暗中调查有无可疑情事。朝廷要调查尽管可以明着调查,如果他们认为需要做得隐晦,便代表他们也对于中将大人的意向与其聚集的势力抱着相当高的戒心。”

“或许,您刚刚说的敌对派系所造的谣言,也可能让朝廷起过大的疑心?”

“是的,西行寺家的小姐果然聪明,他们确实很可能这么做。自己没有胜算,就找比自己更大的人物介入此事。”秀麻吕笑:“我原本担心对女人家而言,这些话题怎么说都太沉闷了,但你真的了解得很快。”

“哪里,从没有人会跟我说这方面的话题,我听着也觉得很新鲜。”幽华的表情确实是兴味盎然:“当然,如果听的不是与自己有关的事,那就更好了。”

“……是啊。那我们就不用这么伤神了,只要坐着看好戏就好。可惜世事总是没有这么轻松呢。”

两人虽隔着帘幕,笑容却一般无二,那是一种棋逢对手,莫逆于心的欢喜。

“那么,在这种情势下,您会怎么作呢?”幽华问。

秀麻吕说:“最下策,是选择与那些敌对的派系对上。”

“事先用手段分裂他们的利益,消灭他们之间结盟的可能,然后拉拢几个比较弱的派系一同把比较强的敌对派系拖垮,再回头收拾掉那些弱的。这么一来,至少就可以把台面上不利于他的情势镇压掉了。”

“听起来还满潇洒的啊。”

“嗯,这方法听起来比实际作起来好多了。”秀麻吕笑说:“若实际执行,便会面临到几个困难。第一,掌握在别人手上的因素太多了。你必须期望对方的颟顸、自私与被动,还要他们连续发生这类失误,才能提供够好的机会。再者,以中将大人目前的势力,还无法提出足以吸引敌方加入己方阵营的条件。第三,这只是在中将大人的层级发生的权力恶斗。这种层级的派系,就像几只甲虫在皇上掌心互角。只要君心不悦,一翻手,就看他想踩死哪一只虫;而我们并不算特别受到眷爱的那边。都已经被怀疑了,还引发斗争,肯定是雪上加霜。”

“确实不可行。听起来胜算太低了。”

“是啊……但看来,中将大人似乎满喜欢这个策略的。”秀麻吕慢吞吞地说。

“怎么会呢?”

“因为他现在蓄积的势力就只能打这种层级的争斗啊……而由中将大人积极的态度推测,很难不把它当作一种准备斗争的意图。也就是说,我刚刚提到的下策,在他心中可能是上策呢。”

“那可不行,您一定要阻止他啊。”幽华的声音很急。

“所以我不正在这么做了吗。”秀麻吕的声音则有股很稳定的力量,短短几个字真的能催眠听者,深信只要交给他一切就不会有事。

“至于中策,便是中将大人出面主动挽救自己名声。亲近已经远去的好友,峻拒所有启人疑窦的势力。若别人问起为何,则闭口不言。他只需要做到这样,其他该说的话我会请人帮他说。只要找回几个以前常聚的良朋铮友,再配合几个刻意演出的事件,要塑造出对中将大人有利的舆论并不为难。”

“这方法听起来很稳当啊。”幽华。

“可惜,也不太可能成功。”秀麻吕。

“为何?”

“因为这需要中将大人自发性地努力。虽然听我刚刚说来,要他作的事情似乎并不多,过程我都可以帮他谋画,他只需在关键时表个态就行;但他要疏远的势力可没有这么轻易放手,要亲近的人们也多不会主动示好靠近,光是要把持住那些关键时刻,便需要极大的毅力与决心。”

“而目前,并没有任何理由足以支持中将大人那么做。”秀麻吕叹气:“如果他不愿意,即使只是要他点个头,说几句话,都如同要举起千钧重物一般困难;更别提直到完成计划前,他要点许多次头,说很多句话才行。我认为即使一时让他应允了,也难期待他能下定决心撑到最后。除非突然发生什么异变让他受到极大的震撼,震撼大到足以让他醒悟过来,否则要改变一个人真的很难。”

“……也就是说,他还没尝过苦头,就不要想让他醒悟。”幽华的语气苦涩。

“这结语极为贴切。”秀麻吕苦笑。“但等尝到苦头,可能就来不及了。这就是当家人需要背负的压力,这也就是为何我们得煞费苦心了。”

“那上策呢?”

“上策听来粗暴,但可行性最高。”秀麻吕淡淡地说:“必须逼中将大人退位。”</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