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她所料,辰巳与空寂都面临到难题。
辰巳面临到的困难是,秀麻吕整个对抗白玉楼的行动都跟阴阳寮重叠了。白玉楼的幽灵虽然受到死蝶境界分隔的保护,为了安全仍会远离真正有力量的阴阳师们,这次为了秀麻吕,已破坏了许多之前订下的安全规约,但收获还是不大。
“他与那群阴阳师商量的主要地点,似乎也是被层层结界密锁、分隔,难以突破。”
辰巳说:“可以确定他在幽灵能够自由进出的地方,完全没有说过任何值得一提的话,甚至会刻意说些假话来误导。真正重要的话,只在确定安全的地方说。”
幽华问了这些密会的时间,辰巳说了两个时间点。
“第一个时间点,就在他平息白玉楼主之乱后不久吗?”幽华。
“是啊。”辰巳说:“也就是说,他可能早就察觉被骗,只是装作不知情而已。”
幽华沉吟不语。
“而第二个时间点……则是在您与他第一次见面的前一周。”
“真是小心翼翼的人啊,要动手前还得先复述一遍计划,以免伙伴们忘记吗?”
幽华笑道。
“所以说,那次意外一晤,虽然看似是您主动与他会面。”辰巳说:“实际上,也可以理解成他把情势布置成您就是会找机会遇见他,而他只是给个机会,让其顺理成章地发生而已。”
“他从以前做事就是这个风格吗?”幽华问。
“啊,多少年前的事了。当我认识他时他不过是个小鬼头,行事没这么老练。”
辰巳苦笑道:“人总是会成长的,是吧?”
“总之,除了这两次密会外,他与谁讲过什么话,没有一句透露过真正的意图。
而两次密会的谈话内容,也因为受到阴阳师严密的保护而无从刺探。是吗?”
“是的。”辰巳说。
幽华点头,她猜也是这样。请辰巳去也只是试试运气而已。
“所以,要期待他本人透露布局是不可能的。但他肯定有做过什么事情,不是他自己动手,就是有人帮他。”幽华说:“空寂大师,目前有从京城幽灵那边听说阴阳寮有何异动吗?”
空寂愁眉苦脸地说:“没有。都说很正常,只是例行的交谈而已。”
“啊,这说法就感觉很有问题了,不是吗?”幽华。“就算是阴阳师,也不喜欢与幽灵称兄道弟。双方都觉得最好相安无事各走各路,祭祀仪式也不过就是人界给幽灵界一点尊重的象征意义,哪有什么例行交谈的道理?”
“嗯,我们也觉得有问题,但再多问下去,他们就开始顾左右而言他了……”
“你们可能太温和了点。辰巳,”幽华说:“你们去帮忙吧,秀麻吕这条线看来没什么希望,从阴阳寮这种外围去探他意向比较有成功机会。尽量去问,不用怕得罪人。”
“不用怕得罪人吗?了解。”辰巳眨眨眼。“坏人就由我们来当就对了。”
“那么,左大臣大人。关于那个女孩……”幽华转头。
“嗯,我们还在找寻突破点。”左大臣懒懒地说。
“找突破点才有鬼。”辰巳讽刺地说:“我看你根本连家门都还没跨出去一步,宝贵的一天就这么浪费掉了,还有脸这么吹牛呢。”
“没办法,我们没那么好的体力,无法像辰巳兄一般横冲直撞地把所有可能性都试过一遍啊。”左大臣说:“我们只想尝试有希望成功的方法,而那已经在进行了,目前没有值得一提的成果。完毕。”
“好。”幽华打断辰巳又一次的反唇相讥:“那就这样。明日此时,我们应该会有更多获得,而他们的会谈也会有个结果。目前就先专注在各人手边的事吧。”
翌日,日已过午,秀麻吕随时可能会带那个之前“出卖”过他的好友前来提亲,而幽华还是只能等,等着看事情会怎么发生。而那确实是一种难熬的感觉。
“小姐……您好像心情不太安稳呢。”紫音说。
“嗯,这大概是我这几年以来,过得最被动的几天了。”幽华说:“这感觉真是熟悉啊,让我回忆起成年式刚结束的时光,但那可不是什么值得怀念的过往。”
“啊……”紫音点点头,明白她在说什么。
“还说我,你这几天也是心神不宁啊。”
“嗯……”紫音沉默半晌:“我到现在还是有一种很生气的感觉,挥之不去。”
“气我?”
“当然不是……”紫音说:“如果没有昨晚那件事,如果他不知道您是白玉楼主……如果他真的只是凭着自己的深情一往无前地追求您,或许我会对这样的发展由衷地感到开心吧……但是没有,这一切仍只是为了某个别的目的而设下的骗局。我……真的很生气,好像什么东西被抢过去打碎了似的。”
“你就这么怕我嫁不出去啊?”幽华笑道。
“……说句自私的话,我只是不愿您过着幽灵一般的生活。”紫音顿了一下,又说:
“我只是希望您活得更像个普通人。”
“……你越来越像我母亲大人了。”
“才不是!……”
“好啦……闲聊到此为止。”幽华眨眨眼:“他们来啦。”
紫音睁大眼睛,沉默一会,依然忍不住好奇心地问道:“那么,是谁出卖了他?”
“你真的猜不到?”幽华摆出紫音熟悉的“你这迟钝鬼”的表情。
“还能有谁?当然是那个阴阳寮的主祭大人啊。”
双方见面,虽然之前的事件仍杆格在中间,毕竟曾是那么熟的人,当话说开之后,气氛也很快地被打开了。
主祭非常坦率地道了歉。
“或许是与中将大人相交多年,对于造成他突然心灰意冷、以致自请休养的原因也略有了解,也因此对于中将大人的不甘颇能感同身受,基于义愤,便很想找个主谋,把一切的怪事归咎于他。”
“而在几个机缘巧合下,就开始怀疑这年轻人了。”
幽华父亲显然对这个解释很能接受,因为这完全就是他心态的描绘。
主祭大人接下来解释他后来又是怎么发现秀麻吕并非背叛幽华父亲的主谋。反正秀麻吕能够设计自己上山去,自然也能设计让自己下山来,原本就只有几个间接证据暗示他是背叛者的可能性,只需提出更好的说法,便能把之前那些都击破了。
幽华注意到主祭滔滔不绝的口吻有点熟悉,她可不记得这家伙何时这么辩才无碍了。显然,在这事件中他也不过就是秀麻吕的助手,甚至只是一个傀儡而已。
幽华父亲显然因此完全释疑了。在主祭大人最后再三致歉,真的对于造成府上的不安感到十分愧疚时,他已能用他擅长的优雅风度与高贵语调宣告他的原谅。而幽华母亲则更加喜悦,虽躲在旁边不发一语,幽华已好久没听见她的心跳得这么快、又这么有力。
看来一切即将以喜剧收尾,主客前嫌尽释,宾主尽欢。对于那个受委屈的年轻人,自然也充满了补偿心理。
――那么,最近的好日子,是什么时候呢?
――三日后?不会太赶了吗?
――诚然是赶了些,但拖得日久也只会让好事多磨……何况我们家女儿的脾气是古怪了点……难得她对这个年轻人也有好意,不打铁趁热,只怕另有变数呢……――而且你能为了此事如此热心奔走,足见你对她确实是真心相爱的。或许这误会挑在此时发生,反而证明了这一点呢……――若是这样,我们这段时间受些折磨不也算值得了吗?哈哈。
――主祭大人不用再道歉啦。事情过了就过了,算了。好吧,承蒙不弃,那么小女就麻烦你照顾了。话说在前头,她可不是什么贤妻良母的料,到时可不许反悔啊,哈哈……哈哈,幽华跟着笑了,不过是苦笑。这一室春风的景象,只是另一个阴谋的铺陈罢了。她不带感性地偷听着。
之后为了招待新的娇客,又开出了宴席,几乎是半公开地向全西行寺家上下介绍了秀麻吕的新身份,只差个正式的婚礼加以确认而已。看到前一阵子才在怒吼要杀了这小子的主人,突然与“这小子”携手出现,还一副感情很好的样子,众人对这戏剧化的转折都感摸不着头脑。但因秀麻吕之前在西行寺家评价就相当好,在了解状况后,多半也为他感到高兴。
而仆役们也开始忙碌奔走,豪门婚姻可是大事啊!虽然宾主双方都说事出突然、情况特殊,低调简约就好;但光是简约版的繁文缛节,已经多到令人头痛了。
声音越来越热闹,众人言谈也越来越言不及义,幽华于是召回了死蝶不再偷听。
就连召她赴宴的仆役,她也叫紫音转达她因身体不适拒绝出席。反正不管同意或拒绝都不具有实效,何必勉强现身,让秀麻吕有更多机会可以扰乱自己的心呢?
幽华这边并没有带来什么新闻,只是将她前一天的猜测证实了而已。而其他幽灵倒是各有斩获。
“……所谓例行交谈果然是放屁。”辰巳沈声道:“他们用的方法其实跟您差不多,就是对那些京城老鬼连哄带骗,虽然您已有预防,还是泄漏一些讯息出去。其中最擅长此道的,是阴阳寮的安倍泰成,而他目前已将白玉楼主事件与以前那一场大瘟疫连起来了,甚至也知道了死蝶的存在。”
众幽灵都露出了惊讶的表情,幽华仍很沉着:“说下去。”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死蝶算是在他们的学识中早已遗落的一块吧。所以他只能靠着猜测去进一步辨别其力量源头,但关于如何反制、突破其防御的咒术,目前都还没有听到相关的消息。”
“‘没有听到’……也就是说,不代表不存在。而是在研究中,推测未曾实战过。”
幽华说。
辰巳点头。
“做得好。”幽华微笑道,而这三个字对辰巳而言就像最高的赞美般。
“做得好,但可以请你问别人话时尽量不要动拳头吗?”空寂在旁闷闷地说:“是我带你去找那些幽灵的,但我想我再也没有脸去面对他们了。”
“都这种关头了,还说那些作啥?”辰巳哼了一声:“先过完今天才能考虑明天。
何况,反正等结束此事之后我们也要远离京城了不是吗?坏人都我在当,你又在怕什么?”
“好啦,不要吵。”幽华说。“那么,左大臣大人,你们有斩获吗?”
“关于那白发女孩,没有找到具体的事证或人证……估计也不可能在这短时间内找得到。”左大臣说完,看了看四周听众,才慢吞吞地说:“但若是思考的方向,倒是有一个了。”
“思考方向?”幽华。
“已知那白发女孩不是秀麻吕加入赤焰之鬼一派后认识的,而是‘之前’就认识了。而少年的秀麻吕不可能离京城太远。可推测他一定是在京城附近初遇她的,这是其一。”左大臣说。
“尽管如此,他却认为加入赤焰之鬼一派有助于找到她,何耶?显然侠客云游天下、广结耳目的特质是找到她的要件,由此可推得这女孩居无定所,这是其二。”
“综上两点,居无定所,却又偶尔会到京城的人,会是什么样的人呢?不可能是巡回卖艺的人,也不可能是做生意的人,因为这两者与其跑遍天下去找,不如待在原地等他回来还要更快。秀麻吕不是那种笨蛋,他会选择‘出去找’,显然她给了秀麻吕什么印象,让他认为她数年内是不可能重游旧地的。”
“这就给了我们一个想法:或许京城对她是个伤心地,是不想回来的地方。她很偶尔会想要回来看看,只是短暂地待一下,感受此地气氛,便可能好多年都不回来。像这样的地方叫什么呢?”
左大臣习惯地环视一下众人,然后再自问自答:“叫做故乡吧。对于有什么伤心回忆的人,不想回来却又不得不回来的地方,就是故乡了。”
他看了一眼张口结舌的辰巳,又说:“在此前提下,或许藏有最多这女孩线索的地方不是哪个远方,也不该去追逐秀麻吕遗落在深山中的足迹,我们该找的地方恰恰便是‘这里’,我们居住的城市。因为那女孩跟我们一样也是京城人氏。”
“这推论实在很精彩。”幽华击掌赞道。
“于是,我们也开始针对白发女孩的传说进行搜寻。”左大臣说:“近几十年的传说,都没听说有类似这样的人物存在。”
“啊……结果说了半天,还是没找到嘛。”空寂叹道。
“……但我们又想,如果那女孩‘不是人’呢?”左大臣说:“幽华小姐曾经怀疑,秀麻吕找她只是因为单纯的情爱?还是有其他原因才不得不找呢?既然如此,我们当然也能把搜寻的范围放大一些……”
“你这家伙讲话真的急死人了,可以快一点吗?”空寂抱怨。
“结果,大概三百多年前,倒是有一个白发女孩的故事,当时曾经轰动一时。但后来人们当然遗忘了,只有幽灵们还留着印象。”
“三百多年……?那女孩是妖怪不成?”辰巳叫道。
“也不一定要妖怪才能活过百年吧。”左大臣微笑:“那是关于一个偷走了长生不老秘药的女孩子的传说。那女孩子……名叫‘妹红’。”
“长生不老的秘药……?”众人一时都傻了。
“听说……因为喝药时过于痛苦,让她满头乌黑的长发都在一夜之间变成了白发。”
左大臣说:“而被她偷走秘药的人,正是她父亲,似乎也因此事而发狂了。她的家庭跟着分崩离析,而她一个人逃到远方,成了不老不死的人类而活下来。”
“因为不会老也不会死,她无法在任何一个地方久待。除了会被渴求这种秘药的家伙追踪外,只要一被发现与众不同,不是被赶走就是被杀害,然后再从尸体的状态复活……”左大臣说:“很可怜的是,她除了不老不死之外无任何特殊能力,所以对于加诸在她身上的暴行也无力反抗。她好像被做过各式各样的事,甚至被绑缚在石柱上数年,反覆被砍杀,只为了试刀子够不够利而已……”
说到这里,左大臣就不再往下说了。而众人也皆沉默。
“……总之,这女孩听起来满符合我们要找的对象。”左大臣说:“她大概每一百年会回来一次。现在京城认识她的人只剩幽灵了。告诉我这些事的正是某个独居的老幽灵,好像跟她有很近的亲戚关系,但无法确知是哪种亲戚……那幽灵已经连性别都分不出来了,讲话也颠三倒四的。但至少,她上次回京城的时间与秀麻吕出走的时间大致是吻合的。”
“但你刚刚不是说,没有任何具体的人证或事证吗?”辰巳说。“那这个老幽灵又怎么说?他难道不算人证?”
“……你也知道没有族人、独居了三百多年的幽灵会是什么德行吧?他根本分不清今夕何夕。无论我们怎么盘问他这女孩上次回京城的详细时间,他也只含糊地说:
‘大概十几年前吧’,所以我也只说‘大致吻合’,无法给更多保证了。”
“这种什么都不确定的感觉,真令人讨厌啊……”辰巳说:“这么说,不直接找到那个叫‘妹红’的女孩来问问究竟,根本就无从验证真假啊。”
“所以才说你的心思只有一直线啊,拐个弯就不行了。”左大臣说:“我根本不期望在两天内能找到那个妹红,重点是她所提示的线索,能不能帮到我们的忙。”
“不老不死之药……吗?”
幽华还在思索,空寂突然??地说:“这么说来……你们还记不记得之前查秀麻吕的背景时,大部分的人是怎么评价他的?……在他还不是什么‘平定白玉楼主之乱的英雄’之前?”
“不识时务?不识抬举?不分好歹?”众幽灵看着空寂,开始乱猜。
“……是‘那个不怕死的小子’啊。”空寂大声道:“‘老是挑衅比他高位的人物,这小子是不怕死吗?’,确实很多人这么说过吧?”
“难道你想说……”爷爷勉强说道:“他用那消失的两年多找到妹红,得到她不老不死的秘密,然后把自己也变成了这种怪物?”
从不死秘药开始,白玉楼众便陷入了某种诡奇的情境无法自拔。说来幽灵们本身就是奇幻的存在了,真的很难有机会让他们感到置身于更难以想像的幻境中,而现在就是这种时刻。
“什么不死的生物、不死的人……愚蠢至极。”爷爷说:“我不会承认这种推论的……”
“但,至少有办法解释为什么这小子好像做什么都像在玩游戏的心情。”空寂说:
“要是他‘根本就不会死’,正常人的行事原则就对他不管用了,乐趣才是这种家伙行事的唯一标准。所以他缠着幽华小姐,也说不定只是觉得‘很好玩’而已。”
“但你这样只是用某个诡异的推论去合理化所见的事情。这小子确实是个怪人,我承认,但用‘不死’去解释他的行动则无疑是荒谬的……”
“好了,爷爷,空寂大师,再吵下去就没有意义了。”幽华直接制止。“很有趣的想法,不死生物吗?说来我也真想见见这种生物,目前还没见过死蝶杀不死的家伙呢,这难道是另一个矛与盾的难题?”
“但总之……目前不宜附加过多意义,那只会过度膨大敌人的阴影,而无须那么作我们的麻烦也已经够多了。”幽华说:“就姑且先放在心上吧,左大臣大人确实提供了一个思考的方向,我现在得请你多做一些,查明所谓不死人的相关资料,我主要想知道他们的弱点。这世界不应该有不会死之物,生者必灭乃世间之常,而那位女孩的存在已经违反常理了。”
“嗯,但我们跟京城幽灵的关系不是很好。如果要去跟他们打听,或许空寂他们会更为得力。”左大臣说。
“同意,那就空寂大师去做吧。左大臣大人,请你继续追踪妹红这条线索好吗?”
“如果要去荒山野岭,辰巳的经验也远优过我们,如果他们无法追踪到这位妹红姑娘,我想我们去做也没有多大意义。”
“推三阻四的,你到底想怎么样?”辰巳不满道。
“我说过了,尝试别人没试过的可能性。”左大臣说:“目前总觉得哪里不对,某些片段有点违和感,但我目前也还无法说出个所以然……”
“我也有类似的感觉。”幽华微笑道:“你欠缺的应该是理出个头绪的时间吧?
我也是。”
“是啊,可惜我们最缺的就是时间了。”左大臣打个呵欠,难得露出了疲态。
每个人都很尽力,但要在三天内突破秀麻吕的那一步之差实在很困难。幽华明白自己已不能期望白玉楼在这短时间内帮她解决一切,关键还是在自己。
――已无法期望用稳当的方式解决了吧。但……要冒险一搏也要有目标,采取正确的行动才有意义。她却连个着力方向都没有,幽灵们都分头出去探情报了,今晚就会有回报,但再这么等下去,只是坐视宝贵时间慢慢流失,而她已经坐不住了。
――说起来,他的下一步……又会怎么做呢?
秀麻吕可用的手段太多了,幽华只能能避则避。既然用她家人作挡箭牌,下一步攻击自然会落在……父亲身上吧。为防万一,她略施小计将父亲骗去跟朋友喝酒。
尽管现在父亲会有兴趣、而对方也还会对他父亲忠诚、随传随到的,也只剩那些闲闲没事、不是喝酒就是互砍的落魄武士或流氓了。她极讨厌这些家伙,更讨厌自己非得把父亲推向他们不可,即使只是短期的权宜之计也难以忍受。
但没办法了,为了避免秀麻吕缠着这个一家之主对她继续发动攻击,也只能牺牲这一两天了。如果可能,她真想把母亲也暂时移去某个秀麻吕碰不到的角落,但那就超出她能力所及。婚期在后天,现在就算开动一支军队也难把母亲大人拖出家门一步。
她只能遣几只幽灵轮流看着母亲,如果秀麻吕有什么异动随时回报。至于现在,她要静下来好好想想。
当她闭上双眼,把心意收束回来,进入那意识中的暗室,全副心思高速运转时,随心而动的死蝶群便会暂时呈现无主的状态。但随即会进入另一种行为模式,在她身旁环绕组成无缝的壁垒,无止尽地随机绕旋。她倒没有刻意设计这种阵型,这行动或许是多年来潜意识对于死蝶失控的恐惧,化成了具象的模式来呈现吧。
这绕旋的意义与其说是保护她,不如说更像是要把这些死蝶“困”在她身旁。
当身旁的幽灵感到死蝶开始随机绕旋时,也只能摸摸鼻子远离了。此时只剩紫音还能待在她身边,拥有自由进出死蝶障壁的最高优先权。白玉楼早有默契,每当幽华进入这种状态时,她本人就形同暂时消失了。有什么急事,只能先告诉紫音,再请她去把幽华“拉回来”。
紫音早就习惯看到幽华这个样子了,她一边忙东忙西,一边注意有没有幽灵站在死蝶障壁外挥手要求进来;一边暗暗祈祷,希望幽华仍能找到她要的答案,如同她一直以来那样。
不知忙了多久,总有一个时辰吧,她转过头,惊讶地发现幽华已站起身来。原本皱起的眉头已舒展开来,但表情还是令人担忧。
“空寂……回来过吗?”她缓缓问道。
紫音摇头。她随即走进庭院询问几个幽灵,然后当紫音下一刻再想寻她时,她已不见踪影。
幽华找到空寂后,只问了一句:“你跟秀麻吕家的幽灵熟不熟?说得上话吗?”
他有些摸不着头脑:“……还算熟吧?”
“除了你之外,还有谁跟他们家的幽灵更熟吗?”幽华又问。
“大概都差不多吧?他们家的幽灵不会特别难相处啊,但……”
还没说完,就被幽华拖走了。当他发现时,已站在距离秀麻吕住所不远处。
“喂喂,难道您……”
又还没说完,空寂一转眼,惊讶地发现辰巳也从幽冥道出现了,还带同管辖此地的幽灵首领一同现身。
“人带到了。”辰巳简单说。
“多谢了,辰巳。”幽华随即跟那幽灵首领打招呼,寒暄几句。
“真难以置信。”幽灵首领说:“想不到敢与白玉楼为敌的人类真的存在啊。这不就是他住的地方吗?”
“这种人确实存在,而且并非有勇无谋之辈,是有备而来的。”幽华说:“今天请您来这里,正是为了拆去他其中一道防备。如果可能,我不会想麻烦到尊驾,但今天之事,与您也不是毫无关系……”
“此话怎讲……难道你是说,他的‘防备’跟他家中的幽灵也有关系?”
“嗯。辰巳,我再跟你确认一次。”幽华说:“在白玉楼第一阶段,有关秀麻吕背景的所知并非来自京城幽灵,主要都是基于你以前对他的了解,对吧?”
“是,因为他不算什么关键人物,若您没有要求,我不会想要主动补足这一块。”
辰巳的表情有些防备。
“请不要有戒心,我没有怪你的意思。白玉楼计划涉及的人太多了,你也不可能把每个不重要的人物背景全查得一清二楚。”幽华说:“只能说……运气不好吧。”
“运气不好?”
“如果他对你全然是陌生人,或许之后他被朝廷指派‘捕捉白玉楼主’的任务时,你就会去主动查他相关背景了。但你没有这么做,只因你自认对他已有了解。”
幽华说:“然而一知半解有时比全然无知的伤害更大,就此事而言,可说是验证了这个道理吧。”
辰巳的表情惊疑不定,旁观的幽灵们也一脸疑问。
“之后,首次对他的背景展开详细调查,是在白玉楼的‘撤退计划’时,对吧?”
幽华又问。
“嗯,因为这次秀麻吕扮演了计划中的关键角色,我就要我的人去与他家的幽灵接洽,查明这男人的过去并回报给您。”辰巳说。
“我的印象也是这样。”幽华看看辰巳,又说:“别这个表情嘛,如果立场互换,我或许也会跟你同个作法。自认熟悉的人反而经常是盲点,我很了解这个道理。”
看辰巳脸色稍缓,她又加了一句:“所以,请答应我,不管等一下发生什么事情,都交给我来处理好吗?”
幽华又与幽灵首领点点头,又对空寂说:“请帮我引见这个家的幽灵吧,而之后……也得麻烦你了。”
空寂这才明白,原来请他这个温和派过来,是为了要“善后”的。心里有底之后,他便领着一众幽灵与幽华进了秀麻吕家门。
空寂倒不担心幽华与秀麻吕王见王,从刚刚的短暂对话中,他已知道今天不是来战斗的,换言之秀麻吕也不可能会在家里。如果前天才跟一个致命的敌人宣战,今天还会安稳待在家里的家伙才是不正常。
他比较在意的是……幽华到底想来这里发掘什么?她说“拆去秀麻吕的一道防备”
又是指……?
他很快地找到想找的幽灵,在这个家长住的幽灵有十多个,家长级的幽灵有两男一女,其中最老的已经超过三百岁了,暗示这家族虽已没落一段时间,也曾有它的荣光。
而主要发言的是那个较年轻的男幽灵,虽说年轻可也有一百五、六十年的资历了,像这样有家族有同伴,就比较容易维系住形体与个体差异,相较独居的怨灵而言可说是活得较好……尽管其尊容都是难以奉承就是了。那男幽灵从肩到背有道很深的刀伤,还在持续滴着血,左半脸也几乎被打烂了,眼球悬在眼窝外晃着。
在怨灵的审美观里,死状是值得骄傲的勋章。
空寂与他打招呼,问候这个幽灵家族的老太爷是否安好,又向他身旁的女性幽灵问好,那女幽灵声音细细地,像一丝即将拧断的丝线,或许因为她是上吊自尽的吧,细长颈部有一道显著的青紫勒痕,深红舌头挂在嘴边,倒是不碍讲话。
然后幽华等人才陆续进去。空寂察觉当这个家的幽灵们看见这么庞大的阵仗时,脸色微微一变,似已察觉这绝非什么单纯的拜访,但神色仍维持镇定。
又一阵应酬与场面话后,幽华开口主导。她花了些时间把白玉楼之前对于秀麻吕背景的理解简要地重述一遍,一边讲,一边确认辰巳反应,辰巳点头后再询问那男女幽灵,而对方也点头确认,是的,之前是这么讲的没错。
而幽华确认几个要点后,随即话锋一转:“那,你们又为什么要骗我们呢?”
此言一出,除了幽华与那两个幽灵外,全数瞪大了眼睛。
“我很清楚,这些关于他背景的陈述,全是骗人的。”幽华重述:“而我想知道你们为什么要骗我们?或者该问:安倍泰成究竟用了什么方法,让你们愿意顺从他们的意思来欺瞒我们呢?”
辰巳与空寂之前已经答应过“交给她处理”,所以尽管腹中的疑问已经满到快要爆炸,表面还是得保持沉默。而那幽灵首领却好似真的被吓到了。他声音短促地问:“骗、骗你们?岂有此理?有什么证据啊?”
幽华冷冷回覆:“证据当然有,但我们不需浪费时间去陈述那种东西吧。我只想重新确认一件事情,那就是白玉楼与贵组织间的关系,是否仍旧属于友好而同盟的一方?”
幽华说完,又逼视着眼前的两个幽灵:“你以前能欺骗我的手下,但今天我已经来到这里,也邀请总领这块领域的首领也到此地作个见证,你能否当着双方的面再说一次,之前对白玉楼讲述的,关于秀麻吕过去的说话全都是正确无误的?”
“请等一下……稍微等一下啊!幽华小姐,”那首领说:“这未免太突然了……说得更清楚些吧?他是用什么话语欺瞒你了?”
“我并不想重述令人不快的经验。可能的话,我比较期待你们有些诚意的回应。”
幽华表情冷若冰霜:“如果还当我们是可以互相信赖的伙伴关系,现在是时候该承认了。我也能了解谁都会有不得已的时候,只要愿意告诉我真话,我就能谅解。
但如果到了现在还意图用一些狡辩来污辱我们的智慧……很抱歉,我只能视其为对白玉楼充满敌意的象征,而我们也将立刻成为敌对的关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