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元高敢央欧阳锋代他提亲,原是早就办妥了一切,洪凌波当时就大大方方地答应了。接下来便是问名、纳礼等一系列极其繁琐的礼节,虽然不需要蒋穿林亲力亲为,但毕竟是第一次嫁女儿,很多地方都要亲自出面才好,加上时近新年,公务本就繁忙,顿时闹了个不可开交。就在这时,外交处派往燕京接触的裴玉川回来了。
“玉川,回来了?燕京那边接触的怎么样?”裴玉川被派到燕京接触,除了他能力不凡之外,更重要的就是因为他是从河南逃难到南方的,对北方比较熟悉,不至于在路途上出什么大的差错。因为是老乡的缘故,蒋穿林对他比较熟悉,说话也更没什么架子。
“回禀大总管,玉川在大兴府见到了一个高人,听了他的一番话后,玉川觉得这次任务不太合理,就擅自放弃了任务。”
“哦?”蒋穿林听他意思,显然是没有接触就直接回来了,心中微微有些生气,但又想到裴玉川好像不是胆小怕事的人,没有理由无缘无故就放弃任务的,当下问道:“这位高人对你讲了些什么?”
“那位高人,他对玉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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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大总管想要迁移北方百姓,无非是出于两个目的:强己和弱敌。增加自己治下百姓户口,一者可以增加税收,再者可以征召的士兵也更多一些。相信你们大总管也知道,蒙古人连年征战,军队补充已经逐渐力不从心,已经开始从汉人中补充兵力。北方人口减少,初时倒没有什么太过明显的效果,但时间稍微一长,不光赋税会大量减少,蒙古人连兵力补给也会出现问题。”
“……先生果然厉害,不瞒先生说,我家大总管的确有这个意思。但听先生的口气,这样做好像有什么不妥?”
“恕老朽直言,你们大总管这么做本意是好的,但却忽略了这件事的可操作性。首先,南人北人生活习俗相差甚大,单说这气候,北人习惯寒冷干燥的天气,而南方却是气候潮热,这么长途跋涉的搬迁,水土不服,再加上中间还要多日行船,途中恐怕至少要损折三成的。如此天怨人怒的事情,恐怕你们大总管也没有想到吧?”
“这个……”
“二者,南人北人生活习俗相差极大,说句不中听的话,南人性情狡诈而懦弱,北方性直却勇悍,要南人管理北人,其中必定多有不便,届时南人北人生活水平相差极大,必定会生出许多事端来,如果弹压不力则必生内乱,可谓得不偿失。”
“……”
“三者,从北方迁移人口,人口从何而来?北方不比南方,北方人口稀少,而且散居在北方各地,届时那些蒙古蛮子必定会象赶牲口一样把人口赶到海边,十人之中可能只有三五人能够活下去,届时有心人只需稍加散播,你们大总管的名声必定会坏到极点,以后再想在北方立足,简直就是比难比登天。”
“……”
“四者,南北方相比,双方实力可以称得上悬殊,南方完全是凭借荆襄一带的防线进行防守,所以老朽猜测你们大总管的路线肯定是先北后南,因为赵宋后方一旦出事,荆襄一带的防线可能会在瞬间崩溃,集体投敌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届时就算你们的实力再增强十倍,也不可能抵挡住蒙古人的铁骑。比较稳妥的战略是先在山东登陆,迅速占据整个山东半岛,然后迅速征集百姓修筑城墙,利用土木工程进行防守,同时招募四方流民,巩固、发展、壮大自己。但如果你们搞那么一次大移民,头一个大伤元气的地方就是山东,届时你们登陆的时候恐怕连个脚夫都找不到,更别谈什么防守反击了。”
“……”
“五者……六者……七者……八者……九者……十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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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条意见说完,蒋穿林习惯的用袖子抹了抹额头,却发现袖子已经噙满了汗水,变得跟刚从水中捞出来似的。
“这位高人叫什么名字?现在何处?可否将他请过来?”蒋穿林说话的声音有些颤抖。能够猜透自己的志向没有什么稀奇的,毕竟人人都有类似的志向,照着这个路子胡吹,只要不是太过离谱,对方都不会否认,这是江湖骗子惯用的伎俩。但能够从蛛丝马迹中猜到自己的战略,就实在是个了不起的高人了。迁移人口之事,自己一直都以为是个神来之笔,现在听此人细细分析,不光是漏洞百出,而且是遗患无穷,实在让人心惊不已。
“这位高人姓王,名文统,字以道。玉川知道大总管一定不会放过这等人才,所以已经将王先生请了过来,现就在会馆中下榻。”
“好,好,办的好,我现在……不好,王先生舟车劳顿,还是让他先休息一日才好,待会你帮忙吩咐一下会馆的人,照顾好王先生,一定要让王先生满意才好,明日中午我准时过去拜访。”
“呵呵,大总管不必紧张。玉川来时已经打听好了,这位王先生在北方拜访过许多诸侯,但一直得不到赏识,最后四处游走,才会被玉川在大兴府遇见的。就冲着大总管的这份赏识,王先生就会感动不已,繁文缛节的,就没必要来了。”
“不、不、不,”蒋穿林连连摇头道:“那个谁谁谁千金买骨,最后才招来大批千里马,如果我遇到了真正的人才还要装腔作势,以后还会有谁来投靠我们?”
裴玉川眼中突然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异色,稽首道:“大总管英明,玉川这就告退了。”
蒋穿林摆手道:“那好,你也累了,赶快回去休息吧,顺便,哦,不用了,我还是自己派人通知会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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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了裴玉川,蒋穿林立刻派亲卫到会馆吩咐负责人对王文统进行特别的关照,然后却再也无法静下心来做事,索性在院子里走来走去,思索着这件事的意义。
可能是由于朱程理学在民间的影响实在太大,也可能是由于其他学派的弟子都被朝廷招了做官(可能性很小,当时的录取率比现在的高考还要小上许多倍),上次在内地招来的学子之中,有极大一部分比例都是只懂天地君亲师而不分五谷的腐儒,极少数有些才能的,全都被提拔到了政府做事,但他们也不过是在某个方面略有建树罢了,根本跟不上全才。比如说留梦炎,可以算是淳佑元年的佼佼者,却不过是对经济政治略有研究而已(其实他的强项是政治,但蒋穿林等人感觉他的骨头有些软,所以宁愿让他去做职能最强大的财政处的副处长,也不让他去做目前仍看不出什么重要性的农业处正处长)。可以说,目前整个琉球,政治经济军事都懂一点的,唯有蒋穿林和郭贤齐二人而已,所以平时做事两个人经常是忙地顾的了头顾不了脚,补了东面露了西面,而且两个人的水平也是半斤八两,十分有限,经验也显得稍微有些缺乏,这一点从蒋穿林的“草率决定”竟然没有遭到反对就可以看出来。
王文统的水平,从他所提十条意见涉及的范围和认知程度,就可以看出来他非但精通经济、政治、军事,甚至对天文、地理、医卜都有一定的了解,这样一个人才的作用,绝对可以抵的上蒋穿林和郭贤齐两个人的总和。而且王文统的意义远不止于此,一个学者,肯定不可能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不同别人交往而自学成才的,他肯定会有老师、师兄弟,甚至弟子,只要蒋穿林有心,完全可以通过这个人将他的师门甚至亲朋好友全部囊括过来,届时琉球的高级人才至少能够增加一倍!而且他们这些北方来的学者,对蒙古人的历史、北方的现状、蒙古人的战略战术等等必然有着更加深刻而准确的理解,对于将来的北方攻略,有着不可估量的作用。
蒋穿林老是笑个不停,竟然无法入睡,李莫愁无奈只好试着为他催眠,只是《玉女心经》本来就是善守不善攻的功夫,加上蒋穿林的精神实在过于兴奋,结果催眠没能成功,反倒差点把自己绕了进去,最后没的奈何,只好将他打晕了事。但这厮竟然没完没了,半夜又几次笑醒,逼着李莫愁在他后脑勺连连击打,这才度过了漫长的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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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熬到了中午,蒋穿林立刻赶去见这位事关重大的高人。一番寒暄之后,很快就切入了正题。
“听玉川所言,先生仿佛早就知道世上有穿林这么个人物,不知先生和如何得知在下的?”蒋穿林小心翼翼地问道。
王文统听蒋穿林一口一个先生的叫自己,心中一阵舒坦,拱了拱手,微笑道:“大总管客气了,自从巨鲸帮暗地里同北方开商,有心人就逐渐开始注意南方的形势。时至今日,四大帮派的起源、发家原因和现状早就被调查的七七八八,唯有大总管的经历却甚是让人不解。”
“不好意思,打断一下。在下有一事不明,想请教一下先生。先生怎会对南方的事情如此了解?这消息都是从何而来,莫非整个北方的文人集团互相之间都是共享消息的,还是你们有专门的消息传递渠道?”要知道蒋穿林两年前还在为消息的事情发愁,三年前还共享了别人许多消息,真不知道王文统这个穷酸是如何得到这么多的消息的。
“这个?”王文统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答道:“我们各自都有不同的消息渠道,有的人投靠了当地的诸侯,就会诸侯那里得到消息,有的是凭借家族势力,利用家族的关系网或者生意网得到消息,因为老朽经常四处走动,每逢遇到亲朋故旧都会交流消息,所以才会知道这么多。”
这番话虽然说的有些敷衍,但蒋穿林还是大致明白了他的意思,用手做了一个感谢的姿势,王文统这才继续说道:“四大帮派的发迹经历和原因全都非常清晰,而且都是经过数十年的积累才有了今天的成就,唯有大总管仿佛是一夜之间突然发迹,之后就是事事顺遂,无论遇到什么情况都能从中捞到三分好处,短短不到五年时间就有了如此成就,实在让人惊叹不已。”
蒋穿林正要谦虚,却被王文统笑着打断:“一个人交上一两次好运没什么希奇,但若事事都有好运,那就不仅仅是运气的问题了,而是他有非凡的能力,能将一切不利的因素转为有利的因素。本来我还不大确信的,但因为移民的事情,我的确是信服了。”
“哦?”蒋穿林的黑脸微微有些发紫,“移民的事情,是穿林孟浪了,如果是先生提醒,穿林几乎犯下大错。”说完站起来鞠了一躬,道:“穿林在这里谢过先生。”
王文统忙站起身来还礼,待两人坐定,这才微笑道:“移民的想法,想来必定是大总管的得意之举。”看到蒋穿林的尴尬表情,王文统更加确信了自己的推断,微微一笑,继续说道:“老朽将这个计划批驳的一无是处,大总管不光丝毫没有生气的意思,反而对老朽如此看重,大总管的风范气度可见一斑。所以老朽觉得,大总管绝对是个做大事的人。”
蒋穿林见瓜熟蒂落,心中大喜,再次站起身来鞠了一躬,道:“穿林冒昧,望先生有以教我。”
王文统忙也站起身来还礼,眼睛中充满着笑意,道:“大总管如此看重,文统敢不从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