敌方主将为什么会选在这个时候进攻?己方是外地人,不了解此地气候情有可原(其实是指挥部头次出战,忽略了这个因素),但对手乃是本地人,没有理由不了解本地的气候,更何况他们早上出发的时候已经下起了小雨,明明知道要下大雨的情况下还要出城迎敌,为什么?
难道是知道己方有大量火炮,而且知道火炮怕水?指挥部的参谋肯定地认为这是绝无可能的事情,因为同己方位置毗邻且经济合作密切的赵宋政府都不知道火炮的事情,登州的这些小虾米怎么可能有心思且有能力查询到这么机密的情报?那是什么,因为弩机潮湿卡壳?就算敌人抓到了己方的俘虏,要想发现这个问题也并不容易,除非敌方主将是个名将中的名将,强人中的强人,这种可能性更是微乎其微,因为这样一个强人不可能默默无名,情报处也绝对不会不提起。退一万步讲,真的发现了又能如何?别说大雨,就是中雨情况下敌人的弓箭也会同样失效,雨水风力对尾巴长长的弓箭的影响要比弩箭大上许多。
接到敌方停在二十里外扎寨的消息,指挥部的参谋们立刻开始研究起对手的行踪来,虽然至今为止仍旧没能摸清对手的意图,但可以肯定的是天晴之前对方发起攻击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如果大雨下上一个夜晚,敌人也不可能在天晴之后立刻发起进攻,因为泥泞的地面无论对于步兵还是残余的骑兵来说都是一件非常麻烦的事情。
李俊在一旁静静听着众人的讨论,突然觉得这帮参谋也不完全是一群废物,或许可以说他们其实也相当有用,只是大多数才能比较单一,需要一个比较全才的人带领才能发挥出全部的威力。换句话说,这些参谋的作用其实就是军师,不过却被分成了许多个人,学识也更加专业,本来是没有问题的,但作为头领的自己显然不可能在战场上带着他们慢慢制定策略——没有那个时间。是不是,他们自己也需要一个头头?
另外这些家伙也太缺乏实战经验了,不过不仅是他,就连自己、甚至整个军队都严重缺乏实战经验,这些东西绝对不是操练就可以弥补的,必须要经过真刀真枪的实战才能得到。李俊等人甚至隐隐有个感觉:一支雄师绝对不可能在家里操练操练就整出来,不经过鲜血的洗礼,部队永远都不会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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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整整下了三天才停歇,不过众人并不担心敌人会来偷袭,因为敌人在大雨的第二天就撤回了登州城。连日大雨使得道路泥泞异常,五十来里的路程步兵恐怕一天都不见得能够走完,即使骑兵也要半日功夫,等他到来早就失去了偷袭的意义,而且对方骑兵上次惨败后完好的恐怕不足千人,对营寨根本起不了多大冲击作用。不过李俊依然没有放松,仍是派出了侦察兵四处查询,这是非常有必要的,琉球家底薄的要命,这一万多士兵如果出了问题,恐怕要许多年才能缓过气来,所以李俊容不得任何可能的失误。
这三天来部队可以说是受尽了折磨。由于事先没有预料到会下这么大的暴雨,营寨的位置排水性并不是很好,第二天就有地方开始被水淹到,许多人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找不到,众人只好冒着大雨将营寨进行了一次短距离迁徙,其中的艰辛自不必说。这大概也是登州守兵退回城中的原因,他们是本地人,估计先前已经预料到了大雨会持续很长时间,连夜撤退虽然也苦,但总比在大雨中浸泡强的多。不过这还不是最大的困难,最麻烦的事情乃是燃料出了问题。
大家不要误会,我说的燃料并不是汽油或者柴油,他们现在仍旧是手工时代,没有任何自动化机械,更不可能拥有飞机坦克。不过他们是人,是人就要吃饭,吃饭就要做饭,做饭就需要柴火。这点李俊等人事先准备的很不充足,所以下了一天的雨后积攒的柴火就完全用尽,到后来只好冒雨去拆码头附近能够点着的木头。最后饭倒是吃上了,不过炊事班的弟兄也被浓烟呛的只剩下了半条性命,被雨水打湿的木头燃烧时散发的浓烟完全可以和火灾时相媲美。
就这样也没能维持多久,毕竟是将近两万人的军队,消耗惊人的厉害,到后来打算废弃的兵器甚至码头边停留的几只救生艇都被拆了点着,让李俊自己都感觉汗颜——这仗打的好像太过奢侈了一些。
吃过那半生不熟的早饭,宋明匆匆跑了过来。
“大帅,先前拆封的弩机已经全部报废,备用的弩机已经全部拿了出来,不过前几天已经用了一大批,现在数目上差了许多。”宋明是辎重团出身,所以对武器供应方面非常关心。
“许多?大约多少?”
“九百弟兄只有二百来个有兵器。”
“是吗?”李俊的模样好像一点都不担心,“不要紧的,对方部队只是临时拼凑起来的,人心不齐,经过这么折腾早就没了多大战意,肯定不会主动进攻。攻城的时候有火炮顶着,敌人肯定会吓得屁滚尿流,步兵派不派上用场都两说,三个师加起来也有六七百件,二师还有一个火枪团,威力虽然不清楚,但应该不比弩箭差,绝对不会有问题的。你回去给弟兄们讲一下,让他们先将就将就,没有兵器的就先拿原来的兵器,到时候吓唬吓唬敌人就好了。”
“大帅怎可如此轻敌?”宋明原来虽是干辎重的,但以前就有过多年军旅生涯,不然也不会被提升为师长。多年的军旅生涯使他养成了一丝不苟的性格,听得李俊这么大意立时有些着急上火。“兵器可不是小事,万一敌人反击厉害怎么办?”
“反击?”李俊微微一笑,说道:“不要紧的,咱们的刀牌手几乎没有任何伤亡,足足有六千人,而对方原来也就一万来步兵,就算再增加一倍也不过两万人,半个时辰内绝无可能冲破刀牌手的防线,届时火炮一开,只管等着敌人投降就是了。”
李俊走了过去,轻轻拍了拍宋明的肩膀。“我知道你为人小心,打仗小心的确没错,但若过分小心就会延误战机。山东世侯虽然人心不齐,但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如果再拖延时日,恐怕他处还会来许多援兵,步兵咱们倒也不怎么惧怕,但骑兵可是防不胜防,谁也不知道会不会突然之间遭到对方袭击?而且这两天的情况你也都见到了,没有一个坚固的地盘有多困难,下雨不光要被雨淋,连烧饭的柴禾都找不齐,这样再弄两天,恐怕整个部队都要散了。”
“还有,你知不知道我们现在每天的给养要多少钱?大米从琼州运到琉球要涨价三成,但从琉球运到山东是单程,而且回去的路上还要自备给养,价格至少要涨六成!肉类就更厉害了,那些猪啊牛啊的宰了就不能放,所以只能活着运来,一路上还要给他们备一个月的粮草,你算算是多少?还有兵器、器械、服装、药品,你以前是搞辎重的,你算我们一天要多浪费多少东西?”
“……”宋明沉吟了片刻,问道:“进了登州城又怎么样?上面不是说了,不许骚扰百姓,不许随意征调民夫,不许自行征收粮草的吗?”
李俊再次拍了拍宋明的肩膀,笑道:“这个我就不能说了,不过上面很快就会派人过来接管地盘,到时候自然会有人帮忙解决,我们只需要做好自己的本分工作就行了。回去仔细瞧瞧,还有什么需要准备的,如果没有问题,明天就会出发。”
宋明微微犹豫了一下,心中略略有些失落。他原是大宋厢军中的一个小小队正,被蒋穿林的优厚待遇吸引过来,由于幼时曾经学过读书识字,是军队中少有的能写会算之人,他总是有种莫名其妙的优越感,觉得自己之所以没有升官,完全是没有遇到伯乐,因此被李俊提拔为师长的时候嘴上虽然没说什么,但心中其实觉得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自从部队加入炮兵团之后,他的这种优越感就渐渐遇到了质疑,因为炮兵团连级以上干部几乎人人都能写会算,而且水平绝不比他差上半点。所以适才李俊虽然没有刻意表示什么,但那种神情和语气仍是让他有些自惭形秽。
不过宋明毕竟是成年人,很快便从失落中挣扎过来,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保证完成任务!”
送走了宋明,李俊的脸色登时又沉了下来,立刻召集众参谋制定策略。适才的轻松不过是他装出来宽慰手下弟兄的,其实他内心对明天的战事并无多少把握。破城虽然容易,但巷战呢?此次攻城不同于国家间的战争,登州城在山东世候的眼中就是自家的私产,一旦受到攻击必定会拼死防守,围三阙一的战术多半不会有效。
还有就是此次己方可以说是出师无名,到现在为止登州一方甚至连自己是干吗的都不知道,老百姓自然更加不可能知道。而对方在登州城已是经营多年,无论声誉好坏都掌握着更多的言论,对方如果能够想到这点,在城内大肆散播己方谣言,到时候很容易就会陷入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
这些都不是他最担心的,他最担心的就是对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对方会选择在一个下雨的天气进攻,然后又匆匆撤退?难道对方主将真的是个白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