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午时三刻左右,部队顺利开赴至登州城下,来不及进行休整,迅速在刀牌手的护卫下构筑好了简单的工事,由于李俊对自己的部队信心更加不足,甚至连围三阙一的把戏都懒得使用,而是将所有兵力集中在了一个方向强攻。探马几乎全部派出,不停地在四周游弋,但回报的消息却全都是没有发现敌兵,这让整个指挥部都都忍不住松了一口气,无论多么高明的阴谋诡计都需要时间和空间才行,但对方显然已经不再具备这些因素了。
李俊刚刚下令埋锅造饭,却见城中突然打开一条细缝,紧接着一人一骑从城门缝隙中走出,直向中军阵地行来。李俊微微一笑,心道该来的终于来了。双方接触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自己却从未打过任何旗号,这种不知同谁作战的心理压力绝对是难以忍受的,换了谁都会着急上火。
那马行的甚慢,感觉和步行没有分别,李俊猜测对方可能是害怕策马奔行会引起误会,旁边一个汇报完毕正要离去的侦察士兵却忽然开口说道:“这人骑马的样子非常勉强,大概是刚刚学会的,或者是许久不曾骑过。”
士兵本是对身边的一个参谋说的,但李俊内功精深,听力甚好,当下尽收耳中。
“刚刚学会?是个文官?”
“这个,属下不清楚。”虽然大帅并未责怪自己多嘴,士兵却也不敢随便乱说,“属下这就告辞。”
李俊摆了摆手,“去吧,小心点!”
马上骑手在阵地十来丈外的地方停了下来,由于得了士兵的提醒,李俊格外注意了那人骑姿,果真不是非常利索,下马的时候甚至被马鞍带了一下差点摔倒,当下吩咐阵前士兵不必阻拦。阵前士兵得令为来人让开一道口子,但人进来后又立刻将缺口堵上。那人却是混无惧色,只略拱了拱手道:“不知大王乃是何方好汉,为何无故犯我州县?”
李俊的部队从海上过来,这是勿庸置疑的事情,但如此长途奔袭又完全不是南宋政府能够完成的事情,来人猜测他是海上来的海盗也是十分正常的事情。但此话虽是“实情”,却也太过辱人,杜明立时配合地上前一步,怒斥一声:“大胆!”
那人被杜明的大吼吓得心中一突,但却迅速恢复了常色,让李俊佩服不已。扬了扬手,杜明立刻又退了下去。
“汝乃何人?”
那人犹豫了一下,仍是答道:“在下陈明玉,忝为登州主薄,”
“登州主薄,陈明玉?”李俊略一思索,呵呵笑道:“听说登州刺史叫余明尘,不知道阁下同他是什么关系。”
那人脑子里登时轰的一声,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两步。“当然……当然是宾主关系。”
“是吗?”来人虽然矢口否认,但李俊心中却已经认定此人就是登州刺史余明尘,不过对方既然敢单枪匹马前来相会,如果自己再戳穿于他,就显得太小家子气了,当然哈哈笑了两声:“陈明玉?是吧?竖起耳朵听好了,本帅大号李俊,现任抗蒙义军山东区总指挥,今日特来光复登州城。给你交给底,登州城本帅是一定要攻,本帅也知道你们一定不会就此投降,所以废话就不多说了,回去告诉你家刺史大人三件事。第一,半个时辰之后我军开始攻城,要他速速准备一匹白布,想投降时将白布举起来在空中挥舞,否则我方不予理睬。第二,投降的时候不要乱,你应该知道,那种情况下大家的心情都非常紧张,如果突然有人捣乱很容易发生误伤,到时候本帅也没有办法。第三,城破之后,要他约束好自己手下,任何趁乱抢劫民户者……”
李俊声音陡地一寒:“杀——无——赦!!!”
此话一出,不仅是余明尘,连附近的士兵心中都是一突。
“阁下说这话是不是太早了?”余明尘哈哈一笑,说道:“阁下兵力不过比我方多了数千,却连个攻城的云梯都未事先准备,凭什么攻破我登州城?”
李俊微微一笑,说道:“如果阁下只是想和本帅争论我军能否顺利攻下登州城,那现在就请离去,因为本帅认为完全没有这个必要,半个时辰之后事实会证明一切。如果阁下只是打算拖延时间,我就劝阁下死了这条心,无论发生任何事情,半个时辰之后我军都将按时攻城,还望阁下回去早作准备,免得将来后悔。”
余明尘脸上露出不信之色。这也难怪,攻城历来都是一件非常艰难的战事,李俊却连攻城器械都不曾准备就扬言破城,的确有些吹牛的嫌疑。
李俊也懒得管他,扬了扬手,身边亲兵立时大声吼道:“送客!”
前方阵地立时又分开一道口子。余明尘见事情已经没有转圜余地,轻轻叹了一声,转身离去,走到阵地十来丈远的地方,重又踩镫上马。但上马比下马更难,余明尘跨了几次都未能翻过马鞍,有几次差点摔了个死的。阵前士兵也没什么顾忌,轰的一下笑了起来,使得余明尘更加紧张,愈发不能翻过去。
李俊见余明尘单枪匹马来同自己会面,对他甚有好感,因此不愿他过分出丑,便向一旁亲兵使了个颜色。亲兵立刻越过阵前,抓起余明尘的腰带将他送了马鞍,右手在马屁股上拍了一掌,那马立刻的的去了。
送走了余明尘,炊事班也做好了简单的午饭。全军立刻分成数拨轮流进食。
时间堪堪过了半个时辰,炮兵团长立刻指挥手下进行了一轮试射,虽然十来发炮弹全都或远或近没能打中,但登州城内还是引起了一阵不小的恐慌,毕竟三里的射程在这个时代是一件非常恐怖的事情。炮兵很快重新调整了射击角度,随着传令兵手中的令旗狠狠下劈,三个炮兵团二百余门火炮同时开始发威。
虽然是实心炮弹,弹着点没有硝烟,但炮弹落在土质的城墙上迅速激起无数灰尘,指挥部配备的劣质望远镜在此根本没有任何用处。火炮发射的剧烈声响也遮盖了周围的一切动静,让人根本不知道对面城墙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而李俊生怕威力不够,让部队有所损伤,根本没有任何节约的打算,炮弹不要钱似的倾泄在对面城墙之上,直到后来炮管变得通红,陆续有火炮开始炸膛,李俊这才下令停止炮击。
等对面的灰尘渐渐散去,众人郝然发现对面城墙上已经没有半块完整的地方,己方战士显然也被这鬼神之威吓呆了,除了炮兵团的战士不断地跑来跑去用淡水为火炮降温,其他战士全都不知所措地楞在那里。整个战场一片寂静,士兵们耳中只余下炮兵们跑动的脚步声和炮管滋水的声音,这诡异的情况让人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李俊忍不住上前一步大声喊道:“登州……降不降?!——”
数百名大嗓子亲兵立即上前,齐声传令,“……降不降?——降不降?!……”
整个军队突然沸腾起来,刀牌手用刀背敲打着盾牌,弩箭手挥舞着兵器,拍打着富涵节韵的节拍,齐声大叫道,“……降不降?!……降不降?!……”
喊声越来越小,最后逐渐消失,人人屏声息气,等待对面的反应。对面城墙上仍是静悄悄的,好半天都没有人答话,李俊忍耐不住,再次高声大呼:“登州……降不降?!——”
“……降不降?——降不降?!……”
“……降不降?——降不降?!……”
仍是没有人回答,感觉整个登州城的官兵仿佛瞬间蒸发了一般,又或者整个部队突然被神仙移到了另外一个陌生的地方。李俊皱了皱眉头,不情愿地拿起那枝混浊不堪的望远镜。
炮弹是覆盖性射击的,整个城墙被削平了两尺多高,过了好半响李俊才在某个不起眼的角落发现一个人。那人正艰难地挣扎着要站起来,不过根据他的观察,那人可能永远都站不起来了,但无论怎么说,总算还有一个活人,让他知道自己还在这个世上,此时也不是大白天的梦游。
城门在一阵巨大的嘎吱声中缓缓打开,由于李俊并不打算强攻,城门便由于没有敌人而没有遭受攻击,但城楼上方的塌陷使得整个大门都有些变形,里面的人耗费了好大力气才推开了一扇,另外一扇无论如何都无法打开。但没有人顾得上那么多了,十来个浑身血污的军官步履沉重地走出城门,缓缓摘下腰刀扔在地上,轰然跪倒。
短暂的沉默之后,军队中爆发雷鸣般的欢呼声,李俊扬了扬手,高声吼道:“进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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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近了细看众人才深切感受到适才炮击的威力。部队是从北面城墙攻击的,但此时这面号称登州城最坚固的城墙已经找不到半块完整的地方,清风吹过随时会带走许多灰尘,让人有种大风一吹就会轰然到底的感觉。城墙附近的民居也同样糟糕,八十丈之内的民居毁掉了七成,甚至有二百余丈外的民居被流弹砸到。
因为这个原因,当指挥部得知城墙上方的四千多守兵九成当场阵亡的时候并未太过吃惊,反而在那种程度的炮击下只要有一个人安然无恙都可以称得上是奇迹。但这件事却需要马上处理才行,打仗误伤百姓虽属平常,但伤到这个程度绝对可以称得上是天怨人怒,指挥部的人甚至怀疑这里的百姓随时可能暴动。琉球派来的官员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到达,李俊却不敢再等下去,当天下午就召集所有投降官员帮忙统计受损百姓情况,并发布告示一定会折价赔偿百姓损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