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九

除夕夜在人们的期盼中终于来了。整个城市被笼罩在温馨的气氛中，街灯亮如白昼，彩灯不停地闪烁。中国人过年过节就讲究个团圆热闹，如果那个家人在外地回不来，总觉得是件特别遗憾的事。家家户户灯火通明，各家阳台上的红灯笼显得特别喜庆，每个人都沉醉在幸福和欢乐之中，包饺子、看电视是十二点前各家各户几近相同的选择。电视里正播放着中央电视台春节晚会，歌星笑星轮番出场，主持人抹了蜜的嘴不停地说着吉祥话。

尹为民手里提着一大包东西，从父母家的单元门里走了出来。

他放心不下长安社区那十几位还要坚守着的住户们，特别是那天着火以后，他就下定决心在陪他们一起过年，所过他就不能陪父母守岁吃年夜饭了。虽然妻儿老小感觉到很失望，但他们理解他，就是强留他也留不下。可也是，人家的儿女不管离多远多么难回也要回到父母身边和家人过年团圆年，可他却要陪那些住户过年去。

大街上行人很少，偶尔有几辆出租出经过，让平日里拥挤不堪的大街显得十分空旷。尹为民又把大袋子交换了一下手拎着，加快了脚步。袋子里的东西是妻子给准备的，有鱼有肉还有三鲜馅的饺子，外加两瓶白酒。妻子怕天冷菜凉了，特意在外面包了好几层。

想到妻子，尹为民的心就感觉到愧疚。结婚这几年，他一心扑在工作上，成天不着家。家里的大事小情都由她一个人撑着，她从没有过怨言。可今天她还是忍不住跟尹为民小声地商量，能不能不走。不是为她，是为了孩子的爷爷奶奶。

父母倒是没说什么，虽然他们嘴上没说什么，但也感觉到他们心里的不舍。父母一直住在农村老家，不常来自己这，今年尹为民工作实在太忙，就好说歹说把父母接到了市里过年。

其实过节，过的就是老人和孩子，老人就怕儿女不在身边陪伴，孩子最盼大人在家快乐地过年。尹为民何尝不想享受这样的幸福呢？然而一想到安大爷他们，他的心就一阵阵地发紧。安大爷他们为了维护自己的合法权益有什么错呢？聂路他们明显地看他们弱小可欺，才步步相逼，不但给那栋楼停水停电，还今天砸人家玻璃，明天给人家放火。但愿聂路他们不会有什么缺德的举动，让安大爷他们平静地过一个年。-=手打吧会员手打 www.shouDa8.com=*

拐过一座大楼，就要到安大爷他们住的小楼了。大楼前面有一个不大的广场。广场上有一些人在那放礼花，随着一声声轰轰的响声，一个个五彩缤纷的礼花升腾在夜空里，引来孩子们一连串的惊叫。

尹为民忽然想起了童年在乡下过年，虽然没有礼花放，就是爸爸给买的爆竹也少昨可怜。自己从来就没有舍得成串地放过，而且把爆竹一个个地解下来，放在一个装药品针剂的小纸盒里，宝贝似地一个个放。小脸和小手冻得通红，但是却感觉不到冷。吃完年夜饭，还要跟着左邻右舍的小伙伴提着用罐头瓶子改制的灯笼，东家西家地乱窜。不管到谁家，都会得到一块两块糖果或是过年时炸的食品。

那时的乡下还不常供电，家里的电灯更多地是个摆设。孩子们的灯笼和走街串巷的嬉闹声就是乡村过年的最大标志。大人们对孩子们比平日里管得都松，只要不过分，大都由着他们的性子去疯去闹，哪怕是一个晚上不睡觉。

再往前走百八十米，尹为民已来到了安大爷他们住的小楼前了。那栋已拆迁得面目全非的小楼孤零零地伫立在城市节日的喜庆和繁华之外，你全然看不出一点过年的气氛。因为这里早就断了电，只有这没有搬迁的几家窗口上隐约地看得到些光亮。与家家户户的热闹和欢喜相比，这是出奇地静。没有鞭炮声，没有红灯笼，只有为防寒而贴在窗上的塑料布被风吹得哗哗啦啦地响着。

安大爷家里连蜡烛也没有点，他正一个人坐在炉子旁边烤火呢。炉子上放着一个被熏得黑不出溜的水壶，水壶盖发出轻微的响动。安大爷一边烤火取暖，一边听着收音机。本来家人让他今晚回家过年，可他还是坚持留在这里，他要和那十几户同命运共患难。他早早地就吃完了晚饭，听着收音机里的节目，打发寂寞而漫长的除夕。

“安大爷！”尹为民敲打着敲门。

“谁啊？”里面传来安大爷低沉的回应。

“是我，安大爷，我是尹为民。”

一听是尹为民，安大爷赶紧起身打开房门，看到尹为民，他赶紧往屋里让。

“大过年的，你咋来了呢？” 安大爷边说边从床边找出蜡烛点上。

“要不是过年，我就不来了。”尹为民放下手中的东西，“我是专门陪你和大家来过年的。”

屋里的烛光亮多了，安大爷看着尹为民那张质朴真诚的脸，眼里闪动着泪花。

“尹书记啊，你应该在家陪家人啊，你这让我说什么好呢？”

“尹大爷，家人我可以天天陪，我今晚就陪你们，而且还要跟大家喝上两杯呢。”尹为民指了指手中的东西，“你看，我酒菜都带来了。”

“谢谢你啊，尹书记。我这就打电话叫他们来。”安大爷赶紧拿出手机打电话。“一听说你来了，大家乐得什么是的，马上就都过来。”

安大爷又往炉子里填了两小锹煤，煤在炉子里立刻劈劈**地燃烧起来，水壶里的水沸腾起来。

不一会，这分散在这座楼里的七八个看房子的人都来到了安大爷家，他们兴高采烈地跟尹为民说着拜年的话。

“尹书记，你那天说来陪我们过年，我就寻思，你也许只是说说而已，没想到你还真来了。”瘦小个子笑呵呵地拉着尹为民的手，亲热地说。

“我可是相信尹书记一定能来，这些年，尹书记多咱说过没影的事呢。”大眼睛中年瞅了一眼瘦小个子，“你说那话我就不愿意听。”

这时候，安大爷又点了几根蜡烛，屋里显得比刚才亮堂多了。

“这几天没有什么意外情况吧？”尹为民关切地问。

“这几天他们挺消停的。”安大爷说，“从上次着火后，我们就安排了一个巡查表，一个小时一换人，在楼前楼后地转悠，他们肯定是看到了，所以就没有来闹。”

“这帮王八犊子也得过年啊。”大眼睛中年的话引来了大家的笑声。

“但我们也没有放松警惕，我跟这些老哥们说了，过年期间我们分班倒，今天晚上，我们这七八个人值班，明天换那几个人，保证我们这时时有人。”安大爷跟尹为民汇报着看守情况。

“我估计这帮玩意儿，不能这么丧尽天良吧。”瘦小个子插话。

“他们要是有良心就不会这么逼我们了，为了挣钱什么屎都拉得出来。”大眼睛中年恨恨地骂着。

“我们现在可是没娘的孩子了。”瘦小个子叹息一声，“你看我们这些人，有的是退休在家，有的是企业解体，根本就没有人管我们了。我们跟势力强大的开发商斗争，难啊！”

“尹书记，你说市里面能管我们的事吗？”安大爷惴惴不安地问。

“我想一定能。只要你们提出的意见是合理的，市里有关方面会出面帮助你们与开发商协商的。”尹为民安慰着他们，“各位大爷大哥，今天我们先不说这些闹心的事，我从家里带来了菜和饺子，咱们一起吃年夜饭。”

“真是太感谢了，尹书记。”瘦小个子笑嘻嘻地说，“要是有酒就更好了。”

“你真能得寸进尺。”大眼睛中年骂了瘦小个子一句。

“酒啊，我还真带了两瓶瓶。”尹为民乐呵呵地从袋里拿出两瓶酒和一打纸杯来。“来，我们把东西摆上，喝酒过年。”

安大爷从墙角拿出一张饭桌，大家把菜和饺子摆上。大家有的坐在凳子上，有的坐在箱子上，有的干脆就站着，边吃边聊。

窗外的爆竹声接二连三地响了起来，透过安大爷家的窗，看得到各色的烟花在夜空中升腾闪烁。

屋里的气氛变得热烈起来，大家暂时忘记了拆迁给他们带来的愁苦。

“我今年五十多了，我头一次过这样的年。”大眼睛中年脸变红了，他端着酒杯，“尹书记，谢谢你啊，我看明白了，你是我这大半辈子见到过的，跟我们老百姓最亲的干部。”

“你就是我们身边的孔繁森。”瘦小个子补充了一句。

“别瞎比喻。”大眼睛中年白愣了瘦小个子一眼。

“我咋了？”瘦小个子有点晕。

“你不会说话别乱说，大过年的，别拿死去的人比喻尹书记。”大眼睛中年吼着。

“为民啊，”安大爷亲切地叫着尹为民，“你让我们大家感觉到了温暖和希望，你是一个优秀的**员。”

“可别这么说，”尹为民赶紧拦住他们的话，“我也没有做什么，我也做不了什么，你们只要一天没有离开咱们社区，我就一定想着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