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二 死设备

自鲁中昌给多经系统开了座谈会，水泥厂厂长高天枝心灵受到了震憾。自己在水泥厂干了两年，花费了不少心血。由于水泥标号上不去，对立窑进行了几次改造，标号仅提高几十个，远远达不到用户要求，聘任了销售副厂长，调进了几个能人当销售员，仍起色不大。这样低层次运行，仅能维持简单再生产，保职工比大矿低20%的开资。如果再这样平平维持，不仅领导、职工不满意，本人的前途也要“窝”进去。想想自己的来头，从一名普通工人干到班长、副队长、队长，不都是敢想敢干，又通晓关系一步步登上来的吗？现在鲁矿长指出利用三产启动资金，购置锚喷水泥生产线设备的路子，自己还等什么？不趁着37岁大干两年，将产值提到1000万以上，弄个副处级，到了40岁以后，女人如快开败的花儿还有什么希望？如能跃上去，作为无忌矿唯一的女副处级是何等的荣耀，人们会如何另眼看待自己？再说到时水泥厂兴盛了，职工会何等地拥戴，上级领导会多么地青睐！金钱荣誉岂不随之而来？

然而，自己从农村招工来到无忌矿工作近20年，交际范围仅限无忌矿这一小块，和外界权力人物交往不多，多经开发处处长万德经至今不认识，仅认识该处综合科女科长张维云也没有什么交情。哎！交情不就是一吃二送产生的吗？自己咋当上副队长，队长、厂长了？变变花样走老路就行，先联系张维云投石问路。

以后每隔三五天，高天枝便以办其它事为借口到张维云办公室套近乎，不忘带点女人爱吃的高档瓜子、开心果之类的零食，边吃边聊，看到张维云办公室几盆花草又小又瘦，便以本厂一职工会养花为名从花卉市场上买几盆棵大花鲜的送到她办公室。几次接触，高天枝了解到管启动资金的是项目科长乔明涛。一天下午，高天枝电话约请张维云晚上到市内云光酒店坐一坐，如果乔明涛肯赏光更好。当晚，高天枝与销售副厂长邱大兴提前来到云光酒店，等了一会儿，果见张维云和乔明涛来到。寒喧几句进了雅间，要了全兴酒、葡萄酒，一番敬酒、碰杯，高天枝示意邱大兴先过关，与乔明涛划拳，轮到自己应关时，高天枝推说自己是女流之辈，不习惯辣酒，以葡萄酒应付。张维云随之也喝葡萄酒。碰杯换盏间，高天枝观察40岁左右的乔明涛喝酒爽快，言辞不多，邱大兴问什么，他只简单地回答，不主动说话。待第一瓶全兴酒喝完，看乔明涛还挺兴奋，高天枝示意服务员打开第二瓶，来来回回又喝了几圈，邱大兴向高天枝眨眼示意坚持不住，高天枝说：“乔科长的枚猜得真棒，让我跟你学两枚？”乔明涛眨着瘦长脸上的红眼睛：“高厂长客气了，彼此彼此吗，咱都喝辣酒？看高天枝点头，伸手便划起拳，高天枝以三九枚对乔明涛一七枚，前三局猜个平手，越往后猜乔明涛越输。高天枝担心男人酒场争强好胜，若输在女人枚下，爱面子上火动气可不好，但不让他喝尽兴，他又不肯吐真言。便让邱大兴先应酬着，拉着张维云出去方便。

“乔科长酒量大着呢？咱们三个也对付不了？”高天枝试探。张维云笑道：“你让他来时，我就有点担心，他不喝晕不高兴，今天看来没对手了。”高天枝放心，回到桌前继续和乔明涛划拳，直到第二瓶全兴酒快倒完，乔明涛伸拇指到桌中间说：“你是女中的这个！”高天枝略显苍白的脸微微一笑，拇指伸到鼻尖，“你是男子汉的这个！真是不打不成交，请教乔科长个问题行吗？”“客气什么？请讲。”“咱们厂设备老化，打算购买新设备，想申请启动资金贷款，乔科长能开绿灯吗？”乔明涛打个哈欠，望着张维云，“我和张科长在处里说是科级干部，其实是个大办事员，这得万处长拍板啊！不过我们可以添美言。-=手打吧会员手打 www.shouDa8.com=*你先写个贷款申请，说明理由，到研究时，咱多吹风，多通气。”

第二天，高天枝让笔杆子写了贷款申请，下午乘厂里客贷车找到乔明涛，送他一张皮鞋提贷卡。乔明涛看了申请提示她：“这事最好让鲁矿长找一下万处长，能引起他的重视，以后立项、评估、考察他要把关呢。”“不知万处长酒量怎样？”乔明涛嘿嘿笑道：“酒量不大，挺爱玩的。”“以后少不了麻烦你。”“说不上麻烦，只是现在三产不好搞，哦，听维云说，你原来是无忌矿服务队队长，怎么相中水泥厂这个烂滩子？”高天枝无奈地说：“哪里是我相中呀？矿上考虑水泥厂70%是女集体工，效益又不好，让我去当挡箭牌呗。好一点是独立核算，自主经营，有点自主权，在队里可不行。”

高天枝回矿见鲁中昌，将近来活动情况和乔科长提示汇报了，并保证只要进回锚喷水泥生产线设备，一年内产值翻一翻，扭亏为盈，成为无忌矿多种经营的龙头。

鲁中昌听了很高兴，表扬高天枝几句。考虑与万德经只是认识，没处过事，便联系局干部处长何俊，让他邀请万德经到市三星级奔腾大酒店。鲁中昌带着司家明、高天枝兴致勃勃提前到酒店，选好福顺雅间，让万德经、何俊点了菜，上了五粮液酒，几人一番前奏曲，鲁中昌划拳“过关”。轮到万德经“过关”，他建议让几个科长过几圈，自己再过，也可换别的游戏方式，何俊点头赞同。司家明接着过一圈，输多赢少。高天枝在鲁中昌、司家明过关时，注意观察每个人尤其是两位处长的出拳习惯，变化顺序。到她过时，先羞怯地谦虚几句，和每人对局三盘，她多是让对手赢一盘，自己赢两盘，一双纤手变化无常，酒令声清脆悦耳，敬酒碰酒落落大方，喝酒一饮而尽，洒脱中露出女人特有的阴柔，含蓄。

万德经边看边微笑，对高天枝颇感兴趣，“小高和我们的乔科长单独猜几盘，高手之间比比。”高天枝微笑着说：“我可不是乔科长的对手，前两盘是乔科长让着我呢，男让女，是规矩吗。”鲁中昌对她的言辞表现点头满意，“万处长点住女将了，你就学穆桂英，猜吧！”两人猜三盘，高天枝赢二输一，万德经鼓励：“猜得好，再猜五盘定胜负！”高天枝说：“乔科长，咱们换左手猜吧？”乔明涛心里一惊：这娘们真不简单，玩花的呢，斜她一眼，“左手不听使唤，我还用右手，你随意吧。”高天枝便左手对局，万德经望着高天枝出拳微动的短披肩发，苍白脸上微红灵动的双眸，肘立桌面来回翻动的玉指，镇定神态下轻柔的嗓音，再看乔明涛通红的双颊，嘶哑的喊声，胳膊伸直到桌中间，摇头晃身急于求胜表情，似乎悟出了以柔克刚的道理。果然高天枝赢三输二，乔明涛有些尴尬，高天枝含笑说：“真是当大哥的，处处向着妹子。”

万德经问：“高厂长的枚法是跟谁学的？”高天枝媚眼看着万德经，“学啥呀，逼出来的，这几年厂里水泥销路不太好，到处找客户陪酒陪笑脸。我在服务队时，第一次喝辣酒呛得我差一点呕出来。”鲁中昌接着说：“小高在厂里没少费劲，只因设备陈旧老化，水泥标号上不去，销售不畅。万处长以往也干过煤矿，现在井下锚喷水泥用量多么大？是支护改革的趋势，可惜咱矿务局不能生产。现在我们考虑在水泥厂上一套锚喷水泥生产线，请万处长在三产启动资金上支持一下。”万德经怔了一下：“贷多少钱？”高天枝望着鲁中昌，“一套设备大约500万。”“哦，这个数不小，我请示一下曹局长，如果可以，先立上项，然后评估论证，无忌矿要做担保人。鲁矿长也找曹局长吹吹风，锚喷水泥发展前景不错。”何俊附合着说“这让万处长费心了。”说着向鲁中昌皱眉示意，鲁中昌点头。酒场结束时，司家明分别给万德经、何俊塞了2000元，给乔明涛塞了1000元。又到楼上舞厅跳一会儿，满意而回。小车上，鲁中昌对高天枝说：“不知道小高天赋这么好，这次再把锚喷水泥搞上去，你可真成巾帼英雄了。”高天枝叫屈：“你把这100多个老大难交给我，我怎能不尽心？没明没夜的忙，儿子小学毕业考个倒数第二，不少听我那一口埋怨。”

以后几天，鲁中昌找到主管多种经营的副局长曹汝成，把锚喷水泥发展前景和无忌矿水泥厂上马优势表述详尽，半个多月即立项。随后多经开发处牵头召集咨询公司、无忌矿等部门对上锚喷水泥生产线进行了评估，各位一致看好此项目，无忌矿自然好吃好喝招待得痛快淋漓，并提供了担保。不久500万贷款划转水泥厂。

5月底，乔明涛、高天枝赴佛岭市考察锚喷水泥生产线设备，南发建材进出口公司经理吴越飞热情地接待了他们。前三天，南发公司派小车让二位游览附近的名胜古迹，享受南方娱乐美食。第四天，带两人到郊区劲松水泥厂，参观正在生产的锚喷水泥生产线设备，厂家技术人员介绍了这套德国进口设备主要性能指标，两人看了设备外形、生产流程，吴越飞看他俩只关心产量、产值、产品标号等经济指标，对技术问题不甚了解，心中另有了主张，赞美之词不绝于口。高天枝、乔明涛商议让南发公司进口同类的德国设备。

晚上回到南发公司，茅台、海鲜招待，乔明涛喝多回房休息。吴越飞单独将高天枝请到办公室，告诉她此类设备进到国内是480万元，念两位爽快义气，自己也是北方人，可优惠到460万。同时说明北方国有企业厂长经理比较清贫，如果多汇钱，可按汇款数目签合同开发票，超实价部分打入个人帐户。

高天枝想，我一辈子能挣多少钱？这样两全其美、不露马脚的好事哪里找？当即与吴越飞签了合同，按500万订购。第二天打电话给会计，要求按指定地址、帐户汇来500万元。南发公司接到汇款后，当面给高天枝办了40万元通兑存单，开了500万元发票，承诺一个月内到货，让技术人员随设备到水泥厂安装。

高天枝回矿后，心想日后工作离不开鲁中昌、万德经支持，锚喷水泥生产线安装达产后，想当副处级还要鲁中昌推荐。便取出15万元，用档案袋装10万元，面见鲁中昌，把南方考察订货的情况汇报了，“这套设备可分期付款，如果一次付清，返还20万元。我想今年咱矿苦度难关，你手头紧，给你拿来10万。这次万处长支持很大，建议给他5万，剩余5万留在厂里，作活动费用，不知这样办是否妥当？请您指示。”鲁中昌暗忖：这娘们真有心计，这事我怎好表态？便装作无所谓的样子，“你看着办吧。”

当天，高天枝即把5万元送给万德经。在厂里等候设备到来，并隔三五天给南发公司打个电话询问。对方告诉她：路途遥远，报关手续复杂，可静候，一月内肯定到货。

6月下旬，南发公司两名技术员随设备到来，水泥厂一时议论纷纷，成为热点，许多职工认为有了洋机器，生产出好水泥，效益提高，职工收入肯定增加，很是高兴。高天枝专门抽出几十名身强力壮的工人配合安装，几天来丰盛招待，以尽地主之意。安装完备，高天枝拟好名单，准备试生产后邀请万德经、鲁中昌等领导剪彩。但出乎意外，试生产没有出合格成品，两名技术员故弄玄虚地调修一番，装模做样地给公司电话联系。然后告诉高天枝：可能是长途转运中丢掉了一个关键配件，他们立即返回告知德方，要求他们带着配件亲自调试。

高天枝等了几天，打电话给南发公司，无人接听，又连续打了几天，仍无人接听。她预感情况不妙，便告知鲁中昌设备调试出了点小毛病，自己需再去南发公司协调，鲁中昌应允。她带一个贴身随从出发，辛苦奔波一天一夜，到地方一看，人去楼空。房东告诉他们：南发公司已于10天前搬走，去向不明。高天枝知道遭遇了骗子，闯了大祸，暗自抹泪。他立即赶到佛岭郊区劲松水泥厂，找到给自己介绍设备性能的技术员小高，小高告诉她，他们的设备的确是南发公司进口的，用了近一年，没出过大问题。高天枝又找到苏厂长，诉说自己的遭遇，愿出高价请厂方技术人员到本厂帮忙调试。苏厂长点头问：“你是怎么付款的？”“一次付清500万元。”“你们是国有企业吧？”“是国有煤矿水泥厂。”苏厂长叹口气，“你们国有企业容易出这类事。我们私营企业就不这样，订设备时，先交10万元订金，等设备回来安装试生产后付给60%货款，半年后运转一切正常，才把货款付完。如果达不到合同要求，南发公司不仅要退回订金，还要赔偿我们的误时损失。况且我们只花了460万元。”

苏厂长念其同行，最后答应：派两名技术员跟高天枝去，只用她负责食宿、路费，每个工时按在本厂上班一样支付60元。高天枝感激涕零。

回到无忌矿，经两名技术员检查，认定该设备不是德国原装机，很可能是国内某小厂临时仿造拼装的，主要性能根本不达标，无改造修复价值。第二天即让高天枝买返程票回厂。

高天枝哭天无泪，彻底失望了。连续两夜，几乎无眠，考虑对上对下如何解释、交待？本想弄个副处级，现在连自己的科级也难保住，本想光彩耀眼，反而丢人现眼。自己出身农家，自幼备偿生活艰难，接替父辈到矿工作，只因能吃苦耐劳，干活勤快，脑子活路，巧嘴会说，一步步走到这个位子，是什么原因让自己总不知足，既想贪权又想贪钱？入党宣誓是怎么念的？为什么口是心非？自己在矿上被称作女能人，难道连押金试物都不懂？如果是自己辛苦挣来的钱，买个彩电还要挑了又挑试了又试，何况500万的大设备呀！如是自己的钱，明知460万，还会掏500万，再返给自己40万吗？只会往下压了又压，尽可能一次少付，到完全达到要求时再全部付清。

事已至此，躲也躲不过去。三天后，高天枝壮着胆子去见鲁中昌，哭诉了被骗的经过，“我对不起你和全厂职工，请求给我处分。”鲁中昌听罢也难过，心想，不是你送10万元――我任职以来最大的数额，把我牵进去，我岂能饶了你！便阴着脸冷冷地说：“设备先入库封存，如有人问，只说等待修理。你本人还是想法调出本矿回避。”

几个月后，高天枝以科级干部身份调入多经开发处。接任者仍按传统方式生产低标号水泥，亏损依旧，无能力还贷，无忌矿则以担保者身份进入漫漫还贷期。所谓的设备在仓库搁置数年，一堆废铁，静静地休养生息。

经历较长时间，此事被矿务局一主要领导察觉，他在会上责备怎么能让造成这么大损失的责任者一走了之？应让回原地收拾烂摊子。不知说后忘记或另有原因，此事终不了了之，曾有小诗在无忌矿传出：

一

人谓无忌一枝兰，心机气质男汗颜。

北方之馥遭南污，水土不服空抱怨。

二

狡兔三窟超精明，进退自如仍称雄。

甩掉烂摊就新位，抱紧树根任梢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