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六 内外支

刚批支《煤炭企业活力》2万元汇款，刘玉新戴着花镜平衡无忌矿在内部银行帐目。半年多来，他的压力比任何时候都大：鲁中昌给他和冯克下了死命令，每月内部银行不减掉赤字200万元，材料、配件暂不购进，迫不得已购进点也不能进消耗帐。到8月底，有近900万材料费来入帐。每月为抠出这200万元，伤透了脑筋。鲁中昌每月底要审查压赤数额，有一个月没压够，他黑着脸弄得自己与冯克面红耳赤下不了台，为此二人提心吊胆好些天，生怕落个象马四虎、江林那样的下场。可扣得太死，面对系统领导冷嘲热讽、不快的表情，遇着基层队长叫苦连天，追前撵后的纠缠，不知如何发落？明知人家要的费用在核定指标内，并未用超，只是为压够200万，捂住口袋不能给，更不能往鲁中昌那里推，有时实在没法，就躲在招待所里整天不出来。即使这样，鲁中昌给人谈上半年压赤1000万的体会时竟说：“财务吗，不压钱出不来。真是“老鼠钻风箱――两头受气。”

左挪右挤地平了8月份的帐，刘玉新长舒口气。这时，生产服务公司原销售经理时保柱推门进来。“啊，保柱，这一段怎么不见你了？”“单干了。”时保柱黑慢长脸上有些不屑。“怎么单干了？”刘玉新有点不解。“这年头，给单位干不如自己单干，自由痛快。前两年在单位管销售，累死累活，好不容易打开了局面，生产公司上下收入高点，就有人害红眼病，说发票不正规啦，报帐不合规定啦，乱***挑刺！这可好，把我挑下了台，这一段公司里的煤咋卖不出去了？收入低了，他们安生了。”“不干经理，干个推销员也挺好吗？”时保柱一犟鼻子，“哼，推销多了，是经理的功，咱落点提成，还是有意见，何必呢？不如停薪留职，一年干成一两件事就比上班挣钱多。”说着拿出一张6万元内部支票，“签上吧，老规矩。”刘玉新小眼一翻，“这一段咱们矿资金太紧，等等吧。”时保柱撇嘴：“再紧你刘总一紧手不就出来了。”“现在内支兑外支（现金）提成10%了吧？”刘玉新若有所思。“啥事也瞒不了你，明天就把3000元给你送来。”刘玉新假装无奈地叹着气，拿笔鉴上“请支付”的字样。时保柱出门，心想：一字千金，权力金贵呀。

刘玉新望着时保柱的背影，心想：真是个能人，知道在政策、规定变化中钻空子，一个条子提6000，自己净落3000元，普通工人干一年才挣这么多。哎！矿务局这个内部结算支票，利弊各半啊！利在单位间资金周转方便，无论单位内部银行帐上红字、蓝字，都可周转结算，缓解部分单位资金周转暂时困难。弊可不少啊！由于单位帐目上赤字也可定量结算，势必形成空头支票，使内支票据第一次贬值；如果矿务局所属单位购买了矿务局以外单位的物资，在外支紧张情况下支付了内支，局外单位拿着内支只能在矿务局内流动，限制了他们的买卖范围，必想方设法把内支降价换为外支，形成内支第二次贬值；即便矿务局交易单位之间内部银行帐户上都是蓝字，如果一单位屯集内支过多，外支过少，那么，单位给职工开工资、对局外单位支付就困难，形成内部支票再次贬值。内部支票的内部方便带来了内不稀罕，外更讨厌。

由于外支紧缺，内支泛滥，造成矿务局单位高价支出，低价价入。假如一个单位一年损失100万，全矿务局就是5000万。一些矿在煤紧销时只收外支，不收或加价收内支，煤滞销时无奈收内支。这样在销售、采购中给权力人物、中介留下了获利空间，这不，前年兑换提成价5%，现在涨到10%，以后可能20%，30%，甚至更高，现在把着内支、外支支付关的矿务局内部银行，工作人员个个都成香饽饽了。

刚才，时保柱用6万内支兑换了外支，无论是哪个单位开出的内支，这一进一出，虽然无忌矿吃点亏，但局内行资金显示额并没发生变化，你鲁中昌发现不了。矿上外支紧点，大不了基层购物用内支罢了。

刘玉新想入了神：前些天，女儿一家给我商量，打算在市内买一套房子，言外之意想让我凑些钱。女婿头脑活络，何不让他业余干内外支兑换？干出门路还愁买套房子？不行，在无忌矿兑换岂不太显眼？哦，可先让他在本矿兑换一次，学点窍门，尝点甜头，再往附近效益好的矿兑换。况且相邻几个矿的总会、财务科长，有的是同学，有的单位之间有业务往来，都熟悉，打个招呼，能不给面子？再说，我也给他们介绍来的朋友办不少事，互相利用呗。

刘玉新回去即点拔女婿梁路成，梁路成第一笔在无忌矿兑换了3万元，净挣3000元。以后把上班当副业，把兑换内支当主业，在岳丈的关照下,穿梭于几个矿之间,不到一年即在市内买了房子。慢慢名气大了起来,市内的小法人、小业主主动找他联系兑换,他的业务范围从生产矿扩大到地面厂、三产服务单位,加上兑换提成不断提高,两三年便成了暴发户。

9月上旬，原唢呐队队长刘宏泛的妻子邱爱云找到刘玉新，痛诉了刘宏泛患脑溢血一年多的痛苦，给家庭带来的苦难：“命是保住了，只是情绪控制不住，不知什么时候发一阵疯，扔东西摔碗，平静时呆着脸半天不说话，自己掉泪，右侧肢体不能动，搀扶着勉强能挪几步。矿务局中心医院主治大夫说是落下的抑郁燥狂症，半身不遂，也许到市人民医院的康复科进行肢体训练，PT按摩，配合精神治疗效果会好些。局中心医院没有康复科，精神科大夫技术也不行。我去找医务科，他们说市人民医院与矿务局医院是平级医院不能转，我们有能力治，实在不行只能往省级医院转。从今年四五月份就不断地托人央求他们，直到现在才同意往省人民医院转。据说到外地住院内支不管用，得用现金，求你给批点现钱。”

刘玉新摘下眼睛叹息一声：“唉，嫂子，你来的不是时候，咱矿的现金刚给工人发了工资，剩余几千元给你也挡不了几天。这种病，你带他到省医院治，没有三五万能出了院？现在借一万元以上就得找矿长批。我给你说句实话，咱们矿今年资金最紧张，现在井下重工伤到外地治疗要点现金我就得往局内行跑几趟，何况宏泛已成慢性病？你往省里住，除非自己手里有点现金，报销着，周转着。指望向矿上借，我给你少了不挡事，你找矿长批多，不太可能，找两次他就烦了。不如用内支在矿务局医院慢慢治。”

邱爱云想，好不容易说通矿务局医院让转院，到矿上又碰了钉，不死心，便找到工会主席郭凯收，央求他去找鲁中昌开恩。郭念旧情，找到鲁中昌，不料鲁中昌扫他一眼冷冷地说：“这种病到这一步成了慢性后遗症，在矿务局医院维持住就行了，弄到省里就有效了？咱矿目前的情况你还不了解？”

邱爱云含泪到医保科想把部分自费药费报销了，再给亲戚好友借点到省医院治，仝好然审查费用单子在几种药后打勾说：“这几种药快比药店贵一倍了，咋开的？”邱爱云解释：“咱们用内支去看病，听说医院用内支去买药，一块钱只顶八毛用，医生再吃点回扣，咋不贵？”“等着吧，不知啥时候给现金哩。”邱爱云绝望了，高叫起来：“有病都让当官的得！平民百姓只能沤死，我的娘呀！”

后来，邱爱云又到领导那里磨了几次，终未借到现金。陪护时间长了，经事多了，听得多了，她慢慢明白：转院难是医院护面子多收入，药贵是内支不值钱，不借钱是矿上救急不救慢。谁让咱平头工人得病哩，自认倒霉吧！

刘宏泛在无忌矿毕竟曾是小名人，事后人们得知他因外支所困不得转院，落下后遗症，走路一瘸一拐，又听说有人内支换外支发了财，叹言：

一）

内支本为周转便，官倒中介兑换赚。

遇急遭灾不变现，几家快乐几家难！？

二）

当年为矿撑门面，带来欢笑人称赞。

治病求钱遭冷落，可恨遗症永相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