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一 调动
自董安任无忌矿矿长、党委书记以来,面对辉煌中留下的1000多万大窟窿,有苦难言;知恩受托,只是埋头还帐,行事比较低调。对叶炯和秘书写的材料不怎么挑剔,实事求是写到位即可,几位秘书写作也日趋成熟,叶炯在相对宽松的工作中度过了近一年。
93年8月,矿务局办公室在南山湖疗养院召开文秘作品评比表彰会,叶炯的调查报告《真抓实干结硕果,安全再创新水平》获一等奖,工作报告《抓改革强管理,振雄风增效益》获二等奖,两篇情况简报分获二、三等奖。叶炯和几名主要获奖者在局长韩怀让、局办公室主任贾潇浩、副主任丁克文和一百多位同行的注目下作了典型发言,韩怀让给获奖人员颁了奖。中午在南山湖大餐厅就餐,发言者荣幸地与韩怀让同坐一席,互相敬酒碰杯。近距离目睹局长神采,叶炯感到从事文秘工作4年来从未有过的荣光和成就感。
时至94年3月一天下午,董安从矿务局开会回矿找到叶炯,“今天散会时,局办公室副主任丁克文叫上我,要借调你到矿务局办公室工作。你若有意,可去见见丁主任,给我回个话。”“我,考虑考虑吧。”叶炯一惊,亦喜亦忧。喜的是自己经过几年的努力,写作能力为局办文秘主管注目,机遇难得;忧得是自己开创意识不强,适应新环境能力差,况且在无忌矿工作才干顺手,生活刚过顺心。
第二天上午,叶炯到局办公室见到正在修改材料的丁克文。“丁主任。”“哦,小叶来了。”丁克文搁下笔,开门见山:“经过考查研究,请示韩局长同意,借调你到局办秘书室从事写作工作,如同意,4月1日正式报到。”叶炯望着昔日中文函授班的同学,“这次借调了几个人?怎么分工的?”“还有房产公司办公室主任高桂琴,大满矿采煤队技术员张瑞,你们三人。你和高桂琴虽是挂职务的,毕竟对局里工作不熟,秘书室工作暂由秘书代志煌负责,等几个月你们工作熟悉了,视工作情况再具体分工。”说罢,眼神又回到材料上。叶炯起身告辞,“我回去考虑一下,不知能否保留在矿上的职务?”丁克文低矮瘦小的身躯从转椅上站起,黑而瘦削脸上显得不快,“来这里只是给你们提供个大舞台,戏唱得怎样,将来能成就什么,我不敢许愿。”
叶炯将此事告诉妻子暴霞,“都是办公室写材料,好歹你自己体会拿主意吧。”她不置可否。
此后几天,叶炯又找了几个要好的伙计,回应模楞两可。最后请教李杉:“不去,机会难得,去了,不知今后如何发展?况且局办秘书室己有临时负责人,借调的还有房产公司的女办公室主任,正科级,我副科级夹在中间咋办?”李杉沉思一会儿,“毕竟在市内上班,层次环境不一样。不如先去试试,行就留下,不行就回来,借调吗,有回旋的余地。”
锷峰市是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因建矿而兴起的新城,人们常说它“因煤而立,因煤而兴。”作为这座新兴城市的发起者和支撑点,矿务局位于锷峰市中心地带,与市政府一路之隔。南邻市中心广场,西挨市两条交汇的主干道,周围有全市最大的商场,北部靠山脚是铁路运煤专用线。所属的十几个大型矿井以矿务局为中心呈东西状分布,绵延百里。二十世纪末,锷峰市区50万人口,矿务局仍占一半。其十几层机关办公大楼长期是?峰标志性建筑。
叶炯踟蹰地到矿务局新办公大楼4楼秘书室报到。两间宽敞明亮的办公室,每间的北窗下两竖一横放着三个写字台。丁克文指着对着门横放的写字台给叶炯说:“委屈你坐这吧。这不比你在矿上当主任,自己一个单间。”转脸对在坐的五位同行说:“我不用介绍了,可能都认识了。秘书室工作暂由代志煌负责,小代把局里的材料拿出来,这一周先让新来的三位熟悉一下,下一周到各处室认识一下负责人和笔杆子。”
呆板地看了几天材料,第5天叶炯接受写韩怀让在一季度安全奖惩会上讲话的总结部分。看了以往的写作模式,各处室提供的素材,连熬两个晚上,用了真功夫,打印出初稿交丁克文初审,却被划掉了三分之二。以后陆续又写几篇,总有许多内容被划掉,有时丁克文当着叶炯的面抱怨:“改你们的文章比我亲手写还费劲。”叶炯细品改动的地方,添加的语句,有时意思大同小异,更多的是为了表达另一种语言风格,归纳分类径路有别。他若出差,写出的文章直接交韩怀让,倒没有大的改动。
叶炯每天早上乘公交从无忌矿赶到矿务局,晚上乘公交回矿,夜间加班无公交时花10元乘面的回家。4个多月积攒了300多元的车票。他想,借用期间矿上给开工资、奖金,若再让矿领导签报面的票,情理说不过去,便找丁克文说明。“钱倒不多,但给你报了,你岂不享受了处级干部的专车待遇?况且这事归贾主任管,你去找他吧。”丁克文冷冷地将车票推回。叶炯找到秘书室隔壁办公的贾潇浩,贾取笔签了字,偏分头下黑胖的大脸对着叶炯一笑,“有困难及时说。”站起打个哈欠,显出一幅虎背熊腰,自言:“天天应付不完的杂事。”大眼看着叶炯嘿嘿笑起来。
隔一天,贾潇浩对叶炯悄悄说:“丁主任昨天说不让给你报面的费,不能开这个头。我说已经签过了,怎不早说?”叶炯十分茫然。
在这个象单纯写作机器的秘书室里,只有贾潇洁时不时进来逗几句笑话,拉几句家常,挺解闷。有时单独将代志煌叫到自己办公室说些什么,显得对他十分器重。
因高桂琴、叶炯在本单位是正副主任,作为一般秘书的代志煌极想把临时负责变成正式负责,为将来摆脱写作机器奠定基础。对高、叶的进入,他名显地感到了竞争的压力,便利用在局从事秘书一年多,情况比较熟,主动承接大材料,寻找机会与贾潇浩套近乎,早请示、晚汇报,谦虚殷勤,让不懂材料的当家人感到他顺溜,听话又能干。而叶炯性格内向、腼腆,为人处事反应迟钝,初到新地方不熟悉情况,写作风格不大附丁克文的口味,几个月来感到不顺遂,不适应。高桂琴能言善辩,写作能力强,虽有心上进,但年龄己过40,在全男性的工作圈,限制了她的交流,面对刚过三十,精力旺盛,又有一定写作经验的代志煌,显得力不从心。况且,秘书室人员直接受主任、副主任领导,不能直接接触局长韩怀让,写的材料让丁克文修改后,拿给韩怀让贴身秘书管中军,韩审完后,管中军转给起草人打印。局领导接待由主任和接待科具体负责,私务杂事有管中军或主任直接办理,不像矿上秘书那样能直接和矿长接触。
一天中午,叶炯到矿务局机关食堂吃过饭,独自坐在秘书室看报纸,与叶炯挨桌的50岁秘书刘江醉醺醺地进来,“吃了顿高价饭。你在机关食堂还吃得惯吧?”“离家远,凑合呗。”“在这里没有你在矿上当主任实惠,干忙,混不上副处级,当个科长、副科长也是掂底的。”
叶炯闷闷地说:“快干半年了,除了感觉将来路宽一点,能多认识些人,眼下觉得既累又没意思。况且我们借调也不知怎么安排。”刘江吐口烟带着酒气,“难说。你们三人是丁主任直接请示韩局长要来的,当时贾主任只知道要三个人,报到后,他才知道高桂琴、张瑞是丁主任的老乡,你是丁主任的同学,心里有看法。两位主任本来就不大合拍,这次丁主任又犯了忌,到安排职务时,贾主任会重用你们三个吗?尽管都很能干,也难消这层影响。”叶炯问:“听说办公室安排科长要经韩局长批准,丁主任不会不争取吧?”刘江摇头,“你来这一段,还看不出来?丁主任写材料是一流的,为人处事是末流的,对人尖刻,又克同类,在他手下写材料只能累死累活又默默无闻,生活待遇上出点格他看不过眼,不是刻薄几句就是挡着不办。对不写材料的事务人员只要听话顺溜,投其所好他反倒宽容点。”
叶炯听罢,既无耐又着急,从下午到晚上反复思索怎么办。第二天下午,看贾主任一个人在屋内,悄悄进去,将自己如何被招聘为无忌矿秘书,经过几年磨炼当上副主任,去年全局文秘作品评比获奖项最多的经历介绍一番,证明自己是靠实力过来的,与丁主任同学是巧合。贾潇浩听罢认真地说:“当初知道你们三个两个是他的老乡,一个是他的同学,本打算一个不用。但通过几个月的观察,都能适应写作,你也比较本分,到时候会考虑的。”
这时,办公室外事科长韩光推门进来,贾潇浩的脸立刻绷紧了,韩光掏出外事报销帐单递到贾潇洁面前,贾略翻两页,“啪”地拍在桌子上,怒目圆睁,“鲁副主任签过了,还让我看什么?一点规矩都不懂!副主任把事情包揽了,我主任干什么?光挂个虚名吗?”韩光满脸涨红,辩白道:“当时财务处催帐,找你两次不在屋,想鲁副主任管接待,就顺便让他签了。”“混蛋!我没手机吗?”“下不为例。”“就不能坏这个规矩!”
见韩光想解释什么,叶炯知趣出去了。
翌日,丁克文家要从科长楼搬处长楼,招呼秘书室、总务科人员帮忙。虽两楼只离200米,但搬下三楼,搬上四楼,个个气喘吁吁,汗流浃背。搬完未及摆放好,总务科小王有事先走了。丁夫人说:“别看小王瘦,蛮有劲哩。”丁克文小声说:“没别的专长,只会跑杂事,不勤快点,能干啥?”
转眼叶炯三人借调期到半年,丁克文吩咐三人回单位办正式调入手续,叶炯左右权衡,患得患失。回矿吧,办公室主任彭相良比自己年轻3岁,借调期间,矿提拔了一个管接待的副主任;调入吧,辛苦压抑,又处贾、丁两主任的是非之中。无奈,找到正在矿务局招待所忙接待全煤会议的鲁中昌讨主见,他听了情况说:“你先回去,我问问情况再定。”过了两天,叶炯又到招待所找他,鲁中昌似乎搭官腔:“这两天我在考虑,去不去呢?”一阵沉默。叶炯知他日后怕落埋怨,又到程南矿找周信和,周很干脆:“去吧,毕竟层次高,天地宽,在无忌矿办公室干三把手有啥出息。”
叶炯想,自己毕竟是丁克文要来的,开调单前一天又单独见丁克文,透出自己的犹豫、担忧。丁克文几分不屑:“给局长写,给矿长写,一样写,哪个层次高?出路广?怎么放着高枝不上?况且韩局长对你己有初步印象,这时打退堂鼓,对你以后好吗?”
一周内,经韩怀让特批,叶炯三人调动手续办进局办公室,一月后,根据局办意见,韩怀让批准,局干部处下发任职文:代志煌、叶炯任局办公室秘书室副主任,代志煌主持工作,高桂琴任秘书室科级秘书。
张瑞未任职,哭着与丁克文争辩一番。刘江因年龄大、只能干杂务,丁克文让他调劳资处,临别亦与丁克文大吵一通。
叶炯觉得,秘书室副主任是压力更大,更纯粹化的文字秘书,更加难脱羁绊的笔奴。不久,患上严重失眠症,后悔自嘲:
欲攀高枝忧时势,思上台阶患得失。
心浮气郁伤身心,家鸭空羡天鹅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