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问。
柔雪也没有再说。
柔雪没有把酒杯举起,对我微笑点头,示意我跟她对饮。
她又恢复了冷艳孤傲,她不屑对我示意,她自顾自喝酒,把一切的疑惑留在我心中。
纤纤细指,淡淡红唇,最好的葡萄酒,极致的夜光杯,她喝酒的姿势高贵美丽。
比昨晚那个粉红女郎,还高贵还美丽,却没有那个粉红女朗的忧伤,甚至连高处不胜寒的感觉也没有。
我默默的坐着,也不吃菜,也不端酒,只拿眼睛去看玻璃墙外无声经过的行人和哑然的瀑布。
她再次将酒杯轻轻举起,我却不记得她已喝了多少杯。
她没立即饮下,酒杯还不到唇边,就忽然停住,问我:“你真的不想知道我的初恋是怎样一个男子?”
我别过脸来,对着她。
她白净的面颊微微泛红,一双美目因渴望诉说而充满光亮,却又略显迷离。
我想她有些醉了。
我也知道,酒醉吐真言,她要开始今天的主题了。
原来,她让我来这里,不过是想找个人分享她曾经的爱情。
她之所以找我,而没有找别的人,大概又是因为昨天我成了她今生第一个问起她办公桌上那相片里的少年的男子。
但我却不要听,那爱情里有我,哪一个细节我不比对自己的手掌还了解,她从来都不是女主,她只是一个过客,一场至今没有相许的少男少女爱恋的见证者。
我不喜欢听一个人一厢情愿的描述,将描述披上华丽的外衣罩上五彩的光环,尤其当这个人还是女人,又还是柔雪,而且被她神化的男主,就坐在她对面,她却不认识,她有的只是蔑视,只是炫耀和倾吐的快感。
我道:“总经理,你好像要醉了。”
她笑,却是冷笑:“是吗?”
一个人正想不吐不快时,别人却王顾左右而言他,尤其这个人还是自己极不看上眼的下属,谁都不会有好脸色看。
她没有大怒,只是冷笑,于她那样冷艳孤傲,传说中性格怪僻的身份,已是对我足够客气的了。
我道:“是,总经理,你应该少喝了。”
我假装鲁钝,言语真诚,像是没有看懂她的冷笑,只是劝别人少喝,自己却今晚第一次举起酒杯,一口豪饮。
感觉,我真的不仅可以清秀飘逸如许仙,还可以痴痴憨憨似郭靖。
“为什么要少喝?喝醉了又什么不好?”
她没有放下手中的杯子,反而在我一口豪饮之后,也将杯中的酒一口饮尽,然后将空空的杯口对着我笑。
轻笑,有点迷离的轻笑,她白净的面颊更加泛红了。
我自己给自己斟酒,没有看她,也没有再说话。
她继续道:“说啊,为什么要让我少喝,喝醉了有什么不好,都说一醉解千愁?”
她又倒了一杯,在我之前,仰头豪饮。
我停下倒酒的手,仰起脸来,冷笑,道:“总经理也有愁?”
“谁能没有愁,只是有愁何须逢人诉?”
她竟然说出了昨晚那个粉红女郎微醉时类似的话。
莫非,她虽然外表光艳,冷艳孤傲,还怪僻得谁也不可轻易走近,竟真如昨天电梯口那两个女子所说,是老公另觅新欢,冷漠了她?莫非她竟也是红粉女郎那样一回到家里就夜夜空宅的寂寞红杏?
怪不得,她会在办公桌上摆放她和另一个男子的照片?
我也曾想过,或者她可能没有结婚,但我很快就否定自己。
经历个这么多年的红尘浸染,我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单纯的少年,我深知,如她这样优秀的女人,从来就不可能缺少追求者,而且,这世界也从来都不缺少更优秀的男人。
有句话说得好,一个成功的男人背后有一个成功的女人,一个成功的女人背后,却有一群成功的男人。
我道:“既然如此,何须喝酒,没听说过举杯浇愁愁更愁,只怕到时醉了,非但不能解千愁,还逢人必诉了。”
我放下手中的酒瓶,举起斟满的杯子,又一口饮尽。
所以说,我时常是个矛盾的载体,一半劝别人,无论真心与否,自己却做着恰恰相反的事。
我心中难道就没有愁,我难道就不怕醉了逢人必诉?
表妹,雪儿,尤其是柔娜,哪一个不时时在我心里纠缠,这么多年来,我何时曾了无牵挂一身轻松过?
“是的,我说过何必逢人诉,但如果那个人,是自己想倾诉的人……”
她忽然沉默,更加迷离的望着我。
我有些不习惯她这样的眼神。
她道:“你就是我想倾诉的人。”
我把眼睛斜向窗外:“为什么?”
她道:“你像一个人,可要我说出你哪里像他来,我又说不出来,总觉得你偶尔流露出来的神情依稀有几丝飘渺的相似。”
她的眼神更加迷离,似乎又多了几分对我的审视。
我心跳有些加速,依然斜视窗外,道:“谁?”
“他,我的初恋。”
她回答得很轻,很柔,很幸福甜美。
我心里慌慌的,更加不敢与她正视,一双斜向窗外的眼睛,在霓虹下经过的人群中寻觅可以分散我的注意力的有情趣的陌生面孔。
“但你不是,你不可能是,你比他差得太远,太远……”
我不知道太远有多远,是不是可以用十四年的光阴来衡量。
但她的孤傲和直接,让我心情忽然难受。
她端起不知什么时候又斟满的杯子,忽然道:“不过,我真想和你喝酒,来,咱们干一杯。”
这是她今晚第一次主动邀我喝酒,此时此刻,我其实也很想喝酒,但我却忽然不喝了。
又不是生死至交,又不是声色犬马。
至少,从十四年后重逢的那一刻起就已不是。
但我却转过脸来,对着她纤纤细指中的酒杯,道:“你真不能喝了,再喝你就真醉了。”
她道:“为什么,醉了不是很好吗,尤其你是个男人,我又如此高贵漂亮,是无数男子梦寐以求的对象?”
她的眼神,迷离中多了几分审视和调笑。
我道:“你不是开车来的吗?我是怕你醉了,无人开车。”
她忽然不再审视和调笑,尽管眼神依然迷离,却多了几分难得的真情,甚至还轻轻叹了口气,道:“这么多年,你是第一个劝我少喝的人,别的人都巴不得我多喝,越醉越好,尤其是男人,他们各怀心思,笑得那么献媚,却那么危险。你知道他们为了什么吗?”
还能为了什么,天下攘往,无非是图名利二字,这里再添两字,女色。
但我没说。
我不要在她面前太聪明。
如果还要打算在公司呆下去,我就不能在她面前太聪明。
我也上过高中,知道杨修是怎么死的。
她见我没回答,自言自语,道:“这些年来,业务场上厮杀滚打,我早已练得百毒不浸。无论他们怎么花言巧语,我也从来没醉过。可今晚,我真想醉醉。你不用担心,我醉了,不能开车,你也可以开的。哦,对了,我差点忘了,你这样的打工仔应该不会开车,只会坐车的,恐怕坐宝马,今天还是第一次,更多的时间应该是挤公交车吧。不过,你不能开也没事,我一个电话还能少了为我开车的?就算不打电话,自己亲自醉驾,又有几个人敢挡我?就算有不知趣的人挡我,恐怕想替我摆平的比挡我的人更多更强势。呵呵,这下你可以让我喝了吧,你不用担心我醉了吧,再说,你虽然眉清目秀,也到底是个男人,你就真的不想我醉?”
她时喜时忧,时娇时嗔,似傻如狂,到最后,又难得的笑嫣如花,暗有所指,带着几许男人难于抵挡的诱惑。
我想她是真的已有点醉了,才这么点酒,我还如此清醒,她就已有点醉了,还自称这些年来混迹业务场早已练得百毒不浸从来没醉过。不过,想想王艳的话,我的前任小刘替她醉了几天几夜的事,我也就不奇怪了。想必,我之前,甚至我之后,愿意替她挡酒替她烂醉如泥以此搏她红颜一笑的男人,应该跟她所说的当她醉驾被人阻挡时想替她摆平的人一样多,甚至更多。
因为,要替她摆平醉驾的男人是需要有身份有地位的,而替她挡酒却难度相对低点,只需要横下心霍出身体,做个酒囊饭袋。
我道:“不。”
语气轻柔,却态度坚决,但我没有伸手去拿她的酒杯。
她的酒杯,在她白净细腻的纤纤细指中。
我是怕与她的纤纤细指肌肤相触,我更是不屑去拿她的酒杯,反正身体是她的,醉不醉与我无关。
我之所以态度坚决,并不是爱惜她的身体,我只是要让她明白,我不是她这些年遇上的男人中的任何一种。
她有些诧异,将一口酒仰头咽下,道:“呵呵,你没听说过脸红正喝得吗,我都说了,这些年混迹业务场我早已练得百毒不浸,我不会醉的。”
我望着她,笑,冷笑。
如果真正喝得,你就不会让小刘替你挡酒了,也不会打着心思,让我以后替你挡酒了。
她再次用纤纤细指拿起酒瓶,对着杯子准备自斟自饮,房间里却忽然一下灯光熄灭,暗了下来。
我们以为是停电了,却发现玻璃墙外霓虹依然,哑然经过的路人依然,一切如梦如幻,好似人间天上,并没半点停电的迹象。
“服务员!”
她一声娇喝。
从玻璃墙外透进来的幽暗微光映照在她脸上,我看到她漂亮的脸蛋无限冷艳孤傲,还带着醉酒的怒气。
没有服务员的回答。
包间的门却轻轻推开。
外面大厅灯光温馨暧昧,还是当时情景。
有人站在门口的灯光中,因为是面对着我们,逆着光,我们不太看得清她的脸庞,只看到她飘洒的长发,玲珑的曲线。
她双手推着一辆小车正向我们姗姗而来。
车上,竟是一个很大的生日蛋糕。
蜡烛已点燃,烛影摇红。
她边姗姗而来,边轻轻的唱着生日快乐歌,身后的门从外面轻轻掩上。
烛光中,我终于看清,她竟是刚才那个被我冷声呵斥过的漂亮女服务生。
我这才记起,今天,是柔雪的生日,三十岁的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