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玫玫的二伯是个极活跃的人,抗战时期曾与多位**高层领导人有过密切接触,并曾在驻外使馆为党的事业辛勤工作过。在高校执教期间,先后英译了**的《论持久战》、《中国革命战争的战略问题》及大量有关抗日的文章、八路军战报等,抗战胜利后负责翻译了数十万字向国际法庭提交的对日本战犯罪行的控诉书等。解放后,在繁忙的教学工作的同时,还翻译了《暴风骤雨》、《子夜》等小说和《中国童话集》及一些电影剧本等。
眼看国家形势蒸蒸日上百废俱兴,二伯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提笔给胞弟写信:“三弟:北京形势大好,亟需英语人才,切盼早日来京任教,为新中国的教育事业贡献力量!”
邓玫玫生性聪明伶俐、天真活泼,被父母视为金枝玉叶掌上明珠。邓父接到二哥的来信,喜出望外,但事情关系着全家人的命运,是否应邀一直难以定夺。一天邓玫玫放学回来,父亲把她儿叫到身边说:“小妹,二伯来信了,邀请我们全家迁到北京,你愿意去吗?”
邓玫玫高兴得跳起来说:“我愿意!北京有个**,还能见到**!太好了,什么时候走啊?”
邓父高兴地对妻子说:“妈妈,你听见了吗,小妹说她愿意到北京。干脆,咱们就这样定了!”
多年来,不论什么事情,妻子总是服从丈夫的决定。一九五六年刚刚入秋,十一岁的邓玫玫,无忧无虑欢蹦乱跳地跟随父母和兄妹离开上海迁到北京,乘开学的日子走进了中学,融入到一个全新的环境。
一九五七年**广泛动员国民展开大鸣大放,二伯思想又活跃起来,他说:“**号召我们提意见,应该有什么说什么,不要遮遮掩掩,帮助**把国家建设好,这是我们的一份责任!”他心怀坦荡,开诚布公向同事和亲友们阐述自己的观点,并先后在人民日报上发表了大量文章。
邓父一篇不落地拜读了二哥的文章,对兄长多了一份崇拜和敬仰,也激发起自己对社会的责任心。他骄傲地对妻子说:“你看最近的报纸,每过几天就有二哥的文章。我也不是懦夫,应该向二哥学习!虽然自己的水平不能和二哥比,文章不一定能登报,但咱们学校有《自由论坛》,为什么不把自己的观点亮出来?”
邓母说:“你没有二哥那么大名气,还是谨慎些好。”
邓父说:“以前做什么事总是前怕狼后怕虎,现在看来实在没有必要!”
前边有二哥做榜样,邓父终于打消了顾虑,先后写下了几张大字报,并对某些领导人搞官僚主义、宗派主义和主观主义给予严厉抨击。
兄弟俩以不同的方式表达了个人的观点,表示对社会的关心和负责,对自己的所为感到无比自豪。然而,正当兄弟俩昂首伸眉、洋洋得意的时候,无情的反右运动在全国范围内轰轰烈烈地展开,邓父成了“**、反社会主义”的右派分子。自一九五八年二月起,与二哥一起成了人民的阶级敌人、无产阶级专政的对象。学校给予撤职留用察看处分并大幅度地消减了工资。
邓玫玫不懂得社会上的事,放学回家问母亲:“妈,我发现不少同学不愿意理我了,是我什么地方做错了吗?”
为了不影响孩子们的情绪,父母把忧伤深深埋藏在心底,母亲听了女儿的问话,终于控制不住流下眼泪,她说:“小妹,你没错!是爸妈不好……”
邓玫玫突然感到家里的气氛似乎也发生了变化,她说:“一个同学指着我说,我爸是右派,什么是右派?”
母亲被女儿问愣了,不知该怎么回答,过了一会儿她说:“小妹长大了,记住妈妈的话,你什么都不用管,好好学习就行了!”
学校的环境和家里的气氛,犹如晴天霹雳无情地打在她的头上,她一下子变成了沉默寡言的人,除了埋头学习,尽量躲避所有的人。
班主任郝老师发现她的性格发生了巨大变化,也发现有的同学疏远了她。怎么,她是否知道了父亲的问题?这事怎么传到学生的耳朵里?这么大的打击她怎么承受得了!
课外活动时,郝老师把她叫到办公室亲切地说:“我发现你最近情绪不太好,能告诉老师是怎么回事吗?怎么不说话?玫玫是个活泼可爱的孩子,今天怎么成了这个样子?老师真替你难过。”
郝老师像慈母般地谈话,打动了她幼稚的心灵,她说:“老师,她们说我父亲是右派,还说我太‘洋气’,都不愿意跟我一起玩。什么是右派?什么是洋气?”
郝老师感慨地说:“玫玫,右派是大人的事,小孩子不懂。至于洋气不洋气也没什么关系。同学们的话别放在心上!这么消沉会影响你的学习和健康成长。听老师的话,你还小,要和以前的玫玫一样活泼开朗。马上就上初三了,好好学习,用你的优秀成绩告诉别人,玫玫是好样的!你说好吗?”
“我妈妈也这么说。”
“对,听妈妈的话、听老师的话才是好孩子!”
在本校升入了高中,邓玫玫到了入团的年龄,她主动找跟班的郝老师说:“老师,我想入团,右派的女儿能写申请书吗?”
郝老师打了个冷战说:“当然可以,要求进步是好事,应该积极要求加入团组织,把申请书交给团支书和组织委员都行。老师支持你!可是你要有充分的思想准备,经得起团组织对你的考验!”
入团申请书交了一份又一份,思想汇报写了一篇又一篇,但她一直被关在团组织的大门外,她的情绪愈加不稳定起来。这天回到家,母亲见她撅着嘴把书包往床上一扔谁也不理。母亲赶紧过来问:“今天怎么这么不高兴?”
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大声说:“你们为什么要生我?爸爸为什么那么反动?为什么让我生在这样的家庭!?到今天我连团都入不了!”
她从没有像今天这样对母亲无礼,难过地趴在桌子上痛哭起来。母亲理解女儿,走到身边抚摸着她的肩说:“小妹,是我们连累了你,爸妈对不起你!”
“妈……”她一下子扑到母亲的怀里。
眼看高中就要毕业了,入团无望前途渺茫。他再次主动找到了郝老师,恳切地说:“郝老师,听说什么地方有劳动农场招人,您能不能帮我打听打听?”
郝老师警惕地提高声音问:“你想干什么?”
“我出身不好,连团都入不了。我不想考大学,强烈要求到劳动农场工作!”
郝老师严肃地说:“没入团就不要求进步了?这正是考验你的时候!”她放低了声音耐心开导,“你刚刚十几岁,要走的路还很长。现在国家亟需人才,不要胡思乱想,回去好好准备高考!”
郝老师的话没有彻底打消她准备到劳动农场工作的念头,但还是激发起了她生活的勇气。该报志愿了,她看了几遍招生简章,拿起报志愿草表,很快填好了交到讲台上。第二天,郝老师把她叫到办公室,拿出她的志愿草表说:“你看,你填了一大串带‘农’字的志愿。并不是说有‘农’字的专业不重要,可是你报志愿的次序不对,应该把北大生物系排在最前面。正式填表时要按我给你写的这个次序,听明白了吗?”
高考没有任何压力,轻轻松松地走进考场,又轻轻松松地走出考场。一九六二年是解放以来考生录取率最低的一年,她竟然被北京大学生物系录取了!父母看到了录取通知书,激动得几乎流出眼泪。
毕业典礼后,郝老师把她叫到办公室高兴地说:“邓玫玫,老师祝贺你考上了著名的高等学府!记住老师的话,好好学习,你的前途一定是光明的!”听了老师语重心长的鼓励,她没有像别人那样激动,但她的眼前还是出现了一片曙光……
生物系只有十个女生,同住在一个房间。一天中午,人们身上仅穿内裤和胸罩卧床午休,忽然有人敲门。
“谁这么讨厌,大中午的不让人休息!”
“我猜肯定是张国祥来找王再霞!”
“去你的!我看是来找你的!一个留级生,谁稀罕!”王再霞说.
“你不稀罕他,他稀罕你!谁让你长得那么漂亮、学习又那么好?谁让你是班里的一枝花啊?”
“说得对,怎么没人追我呀!”
“他是想看看王再霞到底长得什么样!”
邓玫玫说:“人家王再霞早就有了心上人,怎么能看得上他!是吧王再霞?”
宿舍里你一言我一语议论开了,张国祥还在外边敲门。邓玫玫耐不住了,下床走到门前隔着门问:“你找谁,有什么事?”
“交团费!”张国祥说。
她回过头对室内的人小声说:“他说是来交团费的。”
收团费的支委说:“早不交晚不交非得大中午来交,不给他开门!”
邓玫玫又上床躺下了,张国祥还在外面不停地敲门。
邓玫玫说:“他老这么敲怎么办呢?”
团支委说:“开个门缝,别让他进来!”
她穿好了衣服小心把门开开,张国祥想乘机冲进宿舍,她用力抵着门与他对峙。一阵轻蔑的讥笑声从门缝传了出去。他自觉没趣,只好掏出五分硬币从门缝递进来。
天真无邪的邓玫玫突发奇想,在一片笑声中搞了一场恶作剧。她把芭蕉扇伸过去,让他把硬币放在扇子上,拿着芭蕉扇一边往团支委的床边走一边打趣地说:“你们看,这是团费吗?真肮脏!”
自从走进北大校园,邓玫玫寻找一切机会参加劳动锻炼,时刻不忘改造自己。今天又是星期日,她和掏粪工人在胡同里清理公厕。掏完粪坑,对工人说:“向师傅,我还没背过粪桶呢,让我试试吧!”
对这个十七八岁的姑娘与众不同的行为,令人不可思议,向师傅说:“姑娘,你每个礼拜天都来,我还没问过你呢,你是干什么的,是哪个学校的学生吧?”
“我是北京大学的学生。”
向师傅惊讶说:“啊!?北京大学的,北京大学是不是特别大呀,北京大学都是有大学问的人吧?你干嘛跟我干这个又脏又臭的!”
“以前缺乏锻炼,现在抓时间锻炼锻炼自己!”
“粪桶太重了,你背不动!”
“我试试看,背不动我就放下。”
“千万可得小心点儿!”向师傅帮着她把粪桶背上肩,“慢慢的别急!这姑娘,真有股犟劲儿!”
清理完一个公厕,向师傅把粪桶挂在粪车后边,推起了车。她赶紧把住一个车辕说:“我跟您一块儿推!”一边推车一边问:“向师傅,您干这个工作多少年了?”
“哎呀,我十七岁就跟我爸爸一块儿干,今年都四十多了!”
“您家的生活是不是很困难?”
“以前家里穷得什么都没有,现在生活有了保证,比解放前好多了!姑娘,我看你好像有什么心事,你到底是怎么了?”
“我要是像您这样儿就好了!”她自言自语。
向师傅觉得挺纳闷儿:“姑娘,看你这么聪明的人怎么说傻话呀?我瞎子不识,吃苦受累的命,有什么好!姑娘,你还这么年轻,有什么事就想开点儿!”
她用力推车不再说话。
除了星期日,每逢暑假,她坚持到京郊人民公社与贫下中农一起劳动。暑假又到了,她到京郊找到哥哥说:“通过两个暑假与贫下中农密切接触,收获不小,你去给我说说,我还想到山岔口公社去锻炼。”
“你一连两个暑假都去了,自己直接联系多好,还非得让我替你说?”
“你是学校老师,跟他们熟,你去好说。”
又度过了一个有意义的暑假,马上就要开学了,邓玫玫直接从郊区农村回到学校。新一学年开始了,这个学期比较特殊,高年级学生没有上课,学校统一安排参加社会实践活动,邓玫玫与同学们一起分到了四川资阳县农村投入到红红火火的四清工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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