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作者:嘘着新歌老调的少年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3224

(请记住小说网的网址) (请记住小说网的网址)第二天下车的时候,已经是午后。我觉得自己瘦了,包裹也瘦了。接着我死鱼般的眼睛发现车厢里几乎所有的人都瘦了,想必是被挤扁了罢,接着潮水一般的人从车厢里倾泻出来。与此同时,当我听见肠胃里发出与火车刹车时一样沉闷的噪音时,便知道自己确有近两天没吃东西了。

我脚下轻飘飘地落不着地了,眼前也绽放出星星点点的金花,便捧着肚子一个人在街上像只秋千一样晃荡。我在心里一遍一遍地置问自己,这个满街灰飞烟灭,尽人行色匆匆的鬼地方就是传说中的深圳么?我又想起临走时父亲说过的睡一觉的工夫就到了,而自己恰刚一觉醒来,便果断地告诉自己:这个鬼地方,就他娘的是深圳。

我一想到日后就要在如此一个令人绝望的城市罅隙里生存了,便不禁一颤,冒出一身冷汗。紧接着,我意识到那一颤冒出的并非冷汗,此刻已是汗流浃背了。我干燥的嘴巴对着同样干燥的天空骂道:“娘的,深圳的太阳就是大。”这话说出口时,不觉竟与“外国的月亮就是圆”如此异曲同工,以至于那些形色匆匆的行人也不忘记向我投来鄙视的眼光。

到底骂完,我觉得空气变得清凉多了。我如同一颗小泥巴星子一般被卷入,随后又被淹没在那急速流动着的行色匆匆的人潮中。在火车站附近解放大道的电线杆上,我看见了一张红得夺目耀眼的招聘单。通过成色判定这是一张刚张贴不久的招聘通告,我甚至看见了上面赫然写着招聘修车工。于是,我顺手牵羊地将红纸信手一揭,装进兜里,乐呵呵地想:一来减少了竞争对手;二来可以对照红纸上的地址慢慢寻路。于是乎,我觉得自己做了件天底下无与伦比的两全其美的聪明事,兴奋地忘乎自己的饥饿和困乏。

顺着红纸上提示的x路口左拐五百米,y路口右拐五百米,z路口向前五百米,最后在交通灯路口走迎宾大道,一路高歌向北。后面的路线我还来不及参阅,就一头雾水了。

我是个先天加后天不识东南西北的路盲,用我的话说:“我又不是指南针,自是不辨东西了。”我谦卑地去问一个行色匆匆的路人:“请问北在哪个方向?”

他不屑一顾地说:“南在北的南边,北在南的北边。”

这听起来像绕口令一般的回答更是把我绕得茫茫然,好在我看见了不远处一个年轻人正在模仿自己刚才那个自鸣得意、惊天地泣鬼神的神来之举,想必也算是同道中人,尽可结伴而行。

年轻人叫胡闯,河南人。五大三粗的身板让人觉得他就是那种娘生下来就为闯荡珠江三角洲的坯子。此刻的胡闯和我一样饥肠辘辘,有气无力,他手里捏着刚揭下来的招聘单,一脸茫然地问我:“这里是深圳吗?”这让我大跌眼镜,不想竟是个与自己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的迷途羔羊。

胡闯那时已经落泊成一个要钱没钱,要命也仅剩半条的流浪汉了。我懒得搭理他,便去了街上寻人问路,人们就用世代祖传的白话唧唧歪歪地边说边比划着。我只见他们的胳膊像交通警察那般左打、右打、前打、后打,最后还画了个大半圈。在我张着嘴巴不懂装懂地点头然后转身走开的时候,看见胡闯伟岸的身姿已经轰然坍圮在蒸腾着热浪的水泥地面上,一动不动。

此刻,深圳就是一口烧红的热锅,而眼前的行人恰如这热锅上的蚂蚁一样躁动不安,我觉得自己倒更像是一只无头的苍蝇,东撞西撞。也是在此刻,只有胡闯虽坐针毡,却安之若素。我想他可能已经千真万确不省人事了罢。

无奈慌乱之下,我招手拦下一辆出租车。这一出手,让我深切地感受到了一种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快感,也正是这一始料未及的快感让我的无奈、慌乱以出租车风驰电掣的速度消散。当我拉起胡闯一起坐进出租车时,高大的背包就压弯了我的腰背,然后我便再次像乘坐火车时那样听任出租车穿梭在大街小巷,左转右拐。

在我因晕头转向而昏昏欲睡的时候,司机叫醒我们下了车。身边的胡闯已经缓过劲来,神气活现。我猛地想到了回光返照,这才确实吓出一身冷汗。我小心翼翼地走在胡闯的身侧,甚至做好了扶住身边这个随时可能轰然坍圮的大块头的准备。

我们就如此这般一起走到了修理站,不约而同各自掏出口袋里揭下来的红纸核对。

眼前修理站的大门大得夸张,那个开阔的门显然不是为人,而是为那些高大威武的重卡量身定做的。我们在门口徘徊的时候,一辆接着一辆大、小车鱼贯而入。向大门里面望去,虽豁然开朗,却是一片狼藉、遍地油污,这让我再次感到空前绝望。在我看来,这里注定是个令人绝望的城市。

当我们对着大门里外指手画脚、评头论足时,一个满脸生着青春痘的制服年轻人,三步跨将过来。他像警察做笔录那样瞪着我们巨细无遗地问道:“性别。”

问完他见我和胡闯都没有答应,便自顾自地接着问下去:“姓名。”

“刘大庆”,“胡闯”。

“年龄。”

“十五。”我当然清楚自己的年龄,因为以往每逢母亲的祭日,父亲总不会忘记对我们说其起亲死去多少个头了。固然,在我看来,各自的年纪自是一件连傻子白痴都毫不含糊的问题。

胡闯就不一样了,他还在一旁笨拙地掰着手指掐算,我到底还是很诧异竟然会有这种连自己年纪也不确定的人。

制服年轻人也因此觉得好笑,他笑的时候,脸就被扭曲地近乎畸形,脸上的青春痘被扯得像蛤蟆背上的毒腺那样恶心反胃。“***我长这么大,还真是第一次见到连自己长了几根**毛都没数清的人间极品.”他刁腔滑调地说完,又意犹未尽地冷笑几声。

大庆讲这里时,往地上干呸了一口唾液,愤愤地说:“我他娘的长这么大,也真是第一次见到连自己**毛都数得一清二楚,却没数清自己脸上长了多少烂疙瘩的人间极品。”

说完,我们捧腹大笑。只有金莲在大庆的怀里哭闹,冬梅揶揄大庆:“口水喷到金莲脸上了。”

他便扮个鬼脸连亲几口金莲红润的脸蛋,金莲哭得更厉害了。冬梅嗔怪地说:“胡茬刺的。”

大庆顺手从衣兜掏出一枚巧克力,便堵住了金莲那嚎啕大哭的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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