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出事了？出什么事情了？”

吴明听到高保平的喊声，脑子一下子就炸了起来，他也没有顾得上多想什么，和刘艳都没有打个招呼，就快步迎向高保平。

高保平跑过来，把电报递给吴明，喘着气说道：“吴明，你家出事了，让你赶快回去。”

电报已拆开。

吴明打开一看，电报上就简单的四个字：“家有事归”。

“家有事”？我刚出来一个月，家里能有什么事？

吴明看到这几个字，就觉得家里发生的事情不小，可家里能发生什么事情呢？

临走时，爹妈身体挺好的，他们也才六十多岁，一下也不可能有什么急病！鸡、猪也都好，发展势头不错，国家政策也没变，形势一片大好呀！能出什么事。

“别愣着，赶紧回宿舍去。我帮你收拾、收拾，坐今晚上的车，回！”

赶过来的刘艳见吴明愣住不动，忙推了他一把，“家里要没大事，肯定不会给你拍电报。”

这倒也是，当时通讯电信极不发达，电话都没普及，在永明县，电话只通到公社、再由公社转到下面的大队去，还是手摇把的；一封信路上要走四、五天，甚至于更长时间，没什么紧急事，人们是不会拍电报的，那可花钱不少。

吴明连书都没收拾，掉头就往宿舍跑，保平和刘艳急忙收拾好书本，也跟了上来。

宿舍里几个人看着吴明手忙脚乱地收拾，脸上也一片焦急。

刘艳在旁边边给吴明帮忙，边安慰他：“没关系，你路上慢一点。家里出了什么事，还有我们大家，还有学校呢！”

“对，吴明，你不用太着急，还有我们大家呢。”

老四郭勇旁边开了口，“这是我家的地址，有事让我爸妈帮忙。我还有个叔，就在你们地区工作，好像是你们地区的革委会副主任，我把他们的工作单位、联系方式，都给你写在纸上了。我马上到学校办公室，给他们打个电话。”

“我和郭勇一块去高老师办公室打电话，顺便给你请假，放心吧，你不是一个人，后面还有我们呢！”

什么叫同学，这就叫同学！有事，大家一齐伸手，这才叫同学情深，亲人哪！

吴明感谢地抑住眼里的泪水，朝大家点了点头，一拱手，拎起简单的东西，出门而去十六日上午十点，吴明赶到了梁洲地区火车站，因为事急，吴明也没怕花钱坐了快车，辗转回到玉平公社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时。

吴明到公社去找三姐，她同屋的计生服务站的大姐告诉他，他三姐前天就回家了。她帮吴明借了一辆自行车，让他赶快回去。

吴明见她欲言又止，神色不对，脸上似有一种怜悯、惋惜的表情，心里一凛，难道是三姐出事了？

到了院子里，平时熟悉的一些公社的人见了吴明，也只淡淡点一下头，便急冲冲避开。

这时，天上不觉间已阴云密布。

虽已近中秋，但今年酷暑未过，热闹繁乱的土地，突然沉寂下来，连一些爱叫的虫子也悄没声响了，似乎处在一种急燥不安的等待中。

地上没一丝风尘，河里的青蛙纷纷跳上来，没命地向庄稼地和公路上蹦窜着。

要下雨了，吴明赶紧骑车往家跑。

天闷热得像一口大蒸笼，憋得人气都喘不上来，再加上吴明心里有事，低头玩命往前赶。

不对，说不定就是三姐出事了，还是大事。

吴明紧皱着眉头，心里焦急地乱想着：自己九月一日开学离开了家，三姐陪着自己到校后三号才回到家里，要不是发生了大事，家里也不至于不到半个月，就给自己发电报，公社那些人的神情，就令人更加觉得不可思议了，那会出了什么事情呢？

此时，吴明的眼里只有一条向前延伸的大路，和两边一闪而过的庄稼。

黑沉沉的乌云，正从西边的老洼山铺过来，地平线上，已经有一丝丝零碎、而短促的闪电不时出现，稍瞬即失。只听见那低沉的，连续不断的雷声，从远方的天空传来，由远逝近，带来人一种恐怖的信息。

赶在大雨前，吴明终于进了院门，此时他身上的衣服也都湿透了。

听见大门响，吴家妈妈从窑里迎出来，看见是儿子回来了，抑制不住的泪水夺眶而出。

“四儿，你可回来了，你三姐出事了。”吴家妈妈哭声哭气地说。

吴明心里顿时一沉，果然是三姐出事了。

“我三姐呢？”他边说边把车放窑门口一放，疾步向窑里走去。

“在窑里呢，三天了，也不吭气，也不吃饭，只是哭，这可怎么好？”

老妈终于抑制不住，哭出声来了。

窑洞里满满一窑人，大姐、二姐和姐夫们都在，爹蹲在地上一声不吭，脸上愁云密布，吧哒，吧嗒的抽着旱烟，头顶上烟雾弥漫。

三姐一脸憔悴斜躺在铺盖上，昔日漂亮的脸上呆呆的，一点表情也没有，眼泪好像也流干了；炕沿上，搁着一碗早已不冒热气的鸡蛋面疙瘩汤。

大姐和二姐坐在三姐一旁，正说着宽心话：“三女子，说啥你也吃点东西！事没大小，人有个好歹，可就是你一辈子的事了！大不了，咱回来再当咱的社员，天底下的社员一层呢，人家也都活得好好的。”

“咋回事？”吴明一进门放下包，问三姐。

“四儿回来了，这可好了。”

“四儿，你可回来了，你三姐让人家欺负了。”

众人七嘴八舌一片声音。

脱鞋、上炕，坐到三姐旁边，“三姐，怎了？别着急，慢慢说。”

三姐呆呆地望着吴明，嘴张了张，哇的一声哭出来，靠在他的身上，“你昨才回来，四儿，哇哇，四儿，你昨才回来，三姐让人欺负了，你也不管，哇哇哇。”

三姐这时就像个无助的孩子一样，大声地大哭起来。

三姐被人欺负了！

“腾”的一股火，从吴明的心中冒出，他知道三姐平时是个要强的人，与人一般的冲突，不会引起三姐这么大的反应。

“谁，是谁欺负了三姐，三姐，你不要着急，慢慢给我说，敢欺负咱家的人，他们是活得不耐烦了。”

吴明抱着三姐的双臂不由得一紧，心里的那股气一阵阵的往上冒：tm的，真是人善被人欺啊，我都没欺负人，别人倒拉到我的头上了。

不着急，不着急，吴明暗暗劝自已，不能冲动，一家人都看自已呢！先得把事弄清楚再说，冲动是魔鬼啊。

通过三姐抽抽泣泣、断断续的诉说，吴明慢慢知道了事情的原委。

最近，玉平公社班子发生了一些变化，原来的副主任老刘调回县城，调来一名公社副书记张卫青。

这个张卫青来头可不小，是原来县革委的副主任。因为在动乱期间，犯了错误，具体什么错误，别人也不知道，便在通过审查后降职到玉平公社当了副书记。

刚来几天的时候，张卫青倒还挺老实，可前天上午的时候，三姐一个人在办公室，他突然进来，刚开始只是问寒问暖，工作累不累，家是那个大队的，家里有些什么人之类。

慢慢的，张卫青就开始风语风言地瞎说起来。

三姐当时只是脸一黑，心想他是自已的领导，跟自已开几句玩笑，虽然过分也没吭气。

谁想张卫青见三姐不吭气，以为好欺负，就想动手动脚，以为你不过是一个参加工作仅半年的农村丫头，没什么势力来头，动起坏心眼了。

三姐哪受得了他这个，眼一瞪、沉下脸来，没给他好脸色，让他出去。

张卫青脸上挂不住，就骂开了：“地里捣土疙瘩的的丫头片子，土腥气还没洗净，就抖啥？你要不乖乖的听话，别人能让你进来，我就能让你再回去继续挣你的工分。”

三姐也不干了，“你是什么领导，是流氓，我宁回大队挣工分，也不想看见你这副臭嘴脸。”

两人声音越来越高，惊动了其他办公室的人，大家纷纷过办公室来看是怎么回事。

没等三姐开口，张卫青恼羞成怒先倒咬一口，说他进来好心指导工作，吴永丽勾引他，腐蚀革命领导干部，耍破鞋。

“我这人行得端，走得正，别想用这套来腐蚀我，达到你自已卑鄙的目的。”张卫青一副正气凛然的样子。

三姐见他颠倒黑白，往自已身上泼脏水，气得只说了句：“你这个臭流氓，我跟你拼了。”

乍着两手就冲上去。

顿时张卫青的脸上，便出现了红红的十道指甲划下的血印。

众人立刻把两人分开，把三姐劝回宿舍。

下午，公社大院就出现了两张大字报：一张说吴永丽倚仗女色，腐蚀意志不坚定的一些领导干部，通过见不得人的手段，把自已从一个普通大队社员，变成了国家干部，搞“破鞋”，有作风问题。

另一张的内容是，公社干部吴永丽身为国家工作人员，指使家里的亲戚，大搞资本主义不正之风，喂了许多鸡和猪，是混进革命队伍的资产阶级坏分子，号召革命群众擦亮眼睛，揭发批判，把异已分子吴永丽清除出革命的队伍，还革命队伍一个纯洁，落款是玉平公社革命群众。

张卫青？！

哼，吴明咬了咬牙，你小子等着倒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