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臭了你还好意思骑出门去？”李小曼伸手轻抚摸着黑风凑过来的脑袋，接着上下打量了眼陶桓，轻笑道：“眼下它不嫌弃你，你便该知足了。”
黑风仿佛听出了其中意思，竟粗声朝陶桓打了两个响鼻，以示不满。
“是么？”
陶桓瞳孔微缩，环抱着的双手轻松开来，朝黑风恫吓道：“那盛家庄上的那匹白马，你也不要见了。”
黑风闻声开始不安地来回走动，可陶桓却不理会它，只把缰绳拽紧了，一边拿过李小曼手中的干抹布，仔细擦过马鞍和马腹上的水滴。
既提到了盛家庄，李小曼便不再接过话题，只嘴角依旧洋溢着浅浅的笑容。
敏感如她，已隐隐猜得几分“盛家庄”三字对陶桓的“意义”，也知这种“意义”令陶桓有所介怀，便不会再去引申这个话题。
凝了眉色的陶桓也没有与她解释那匹白马的来历，只轻声道：“你长田叔家的那头牛，即便染的不过是普通的畜病，你们也不能大意。”
“且就算真得了牛疫，也很有可能是从外头传进来的。”
陶桓将用好的抹布递到李小曼手中，并不急着翻上马背疾驰而去，只一双如黑曜石般澄亮的眼定定地看向李小曼。
李小曼垂了垂睫，接着轻吐出了口气，对陶桓点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左右那牛染的什么病，染病的缘由是什么，这缘由是否与我家里相关，都不是他们打擂台就能分辨个清楚的。”
“我家里即便人微言轻，有的人许是为了把水搅浑些也好，或是落井下石也罢，从明天起，我都不会让我爹娘再过去了。”
李小曼话音稍顿了顿，接着补充了句：“至少在事情未明之前。”
陶桓微绷的神色终得了几分舒缓，赞许地点了点头，接着却又沉声说道：“不过仅这般就想置身事外，别人可不见得乐意。”
李小曼闻言不由得微蹙了眉，她棕黄色的眸中似映了浓重的秋意，此时轻风四扬，竟将成片的银杏叶都卷入了空中……
“那该怎么办？”
陶桓静静地看向李小曼，凝眉思索片刻后，才道：“如今淮水一线牛疫频发，势态难以控制，朝廷置群牧司应对牛疫之事，各州府县衙都遣了兽医巡诊颁方……”
“你们村里既怀疑有牛染了疫病，里正却隐而不报，还在这里空口断疫，当真是……”
陶桓轻嗤了声，摇头叹道：“明日你且赶早去盛家庄吧，至于你们村里疑似发生牛疫的事，我会遣了人去县衙透个消息。”
他着意咬重了“疑似”两字，清俊的面上渐浮起一抹笑意，才翻身上马，“我走了。”
“那可多谢你了！”李小曼的眼底渐浮起一抹深切的笑意，仿佛所立道旁的宽阔的河流般，挟了一股生动的气息不停地流涌向前……
李小曼看了眼来回打转的大黑马，接着对陶桓嘱托了几句类似于路上小心些的话，才招手送人离开。
马声咴咴，尘灰一片……
只待尘色散去，视线里复是一派清澈明净，而陶桓的身影却是消失不见了。
李小曼顿在原处，心思微怔，却是不禁感叹自己居于李家村这样的僻壤之处，许多消息便免不了闭塞。
若是与自身关切不及的便也罢了，可如牛疫这事，朝廷设群牧司的消息却不是愚昧的村里人所能够触及的，且不提官府是否还有些什么救助措施……
可这些她都不知道。
李小曼不禁轻叹了口气，渐觉着她之前所设想的，诸如多存些米粮钱财，怀中能多揣些房地之契，便不论外间究竟发生多少波折，一家人也能安然度过的念头并非只是想想就能成的。
想了想，甚至是身体力行，依旧不见得能够。
远山层叠，不知屏遮住了多少马鸣车行之声，亦屏遮住了村里人朝外听的耳……然若是外界不太平，李家村却又免不了被波及。
李小曼举目远眺，话音轻喃道：“总这样下去，那还有什么盼头？终归与我刚到这处地方时，每日便只顾得面朝黄土背朝天地挖土豆的情形差不多了……”
挖土豆能有什么盼头呢？
好不容易挖完，背回家，翻来覆去地将里头的烂土豆挑了，一家人却却依旧没法子安心，只因那土豆太少，能撑到来年春种都很困难。
且抽芽的土豆不能多吃，而春风刮过两三个旬日后，就是能吃，却也干得似块石头，还如何下腹？
李小曼意识到，想要凭着积累些钱物便安然度过外间的风风雨雨，终是不够的。
“若李家村换了里正，寻个能担事的出来，许能在危难之际……”她的话音终不是十分确定。
这种法子，实与寻个守着渡河的船夫差不多罢了。
谁能笃定，这船夫不会将船划至半央了，便将船篙指向船上所载着的渡河之人？但凭其不识水性，落水恐将溺死以相威胁，尽勒索些金钱帛绸？
李小曼摇了摇头，暗笑自己似乎不自觉间将许多人、许多事尽往恶处想去了……
但有一点她是确定的，那就是在目前看来，村里需要有一个新里正，关于牛疫的消息，村里人需知道得更多、更全面。
李小曼沉着心思，不知不觉地就走到了院门口，她侧眼瞥过一眼去大村子方向的路，并未瞧见爹娘，便先进了院子。
但看着那些滴落在石板上的野猪血迹，李小曼没有借隙歇一会儿，只从吊井中打出了许多水来，打算将其冲刷干净。
若等血痕干凝，想再清洗干净便难了。
明日她与爹娘都不在家，若何里正与长田叔家搭起的擂台还要紧拉了爹娘过去，使来的人且看一眼院子里的情景，还指不定会闹出什么风言风语呢。
李小山这会儿已吃完了饭，便主动拾起院墙角里的棕叶扫把，与他姐一同冲洗着院子。
“姐姐，我瞧见你捉了石蚌啦，晚上能不能烤一只给我啊？”李小山一边干活，一边眯了眼撒娇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