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你多想了……”
“多想？”李小曼嘴角轻扯起一抹戏谑的笑容，而那双清澈的眼却似院中那口深井一般平静无波，接着道：“多想的人是菜粉婶子。这件事，她本不该把咱家牵扯进去。”
她语调平缓，似乎只是在陈述一个再平常不过的事实，至于嘴角的那抹戏谑笑意，亦非针对的李宝树他娘。
“事情闹成这样，你已做不到对菜粉婶子辩护几句，却劝我不要为此迁责到宝树哥身上，可是心里还在想着别的什么？”
李小雨稍稍偏侧过脸去，抿唇不答。
李小曼清冷的视线静静地停落在爹娘身上片刻，复才对妹妹说道：“若说后来人家打擂台硬是拖了爹娘去，爹娘算是无可奈何，可最初他们便应把此事摘干净……”
“即便觉着摘得太干净，面上不会好看，也可以存些疑问，何必把祸患水罪责往自家身上引，以为这般便可以帮到长田叔家呢？”
闻言，李小雨的脸色不由得一阵尴尬，眼睛直盯着鞋尖，愣愣道：“姐姐猜的不错，爹娘确是想着帮长田叔家一把，所以才顺着菜粉婶子的话应了几次头。”
“等后头事情有些不对了，他们便想脱身也来不及了……菜粉婶子直想当回蚂蟥，傍着咱家的腿，可吸一大口血才好呢。”
“只爹娘这样做，也不全然为了你，他们也是不想大黄牛真被当做染了疫病，直接拖去宰杀了。”李小雨话及此处，心思再不复平日里的明敞。
“我怎会不知道？”李小曼几不可闻地叹了声，继续说道：“有的事便是这样，你叫不醒的时候叫不醒，叫醒了却又发梦冲。”
“咱家之前帮长田叔家里挖土豆，那是为了还他家平日里借牛与咱家使的情分。可这回，若他家的牛真染上了疫病，咱们便再不能把秋耕和春耕的事指望着他家。”
“这终究是两回事，只爹娘到现下都不曾意识到。但无论他们怎么想的了，等兽医来瞧过那头大黄牛的情形后，爹娘就会另打算盘的。”
李小曼眯了眯眼，话音略带了几分促狭意味，似不曾觉着自己才是那个真正打算盘的人。
……
月渐西斜，周遭依旧被笼在迷蒙的夜色当中，可李小曼一家除了那个尚在熟睡中的糯米团子，别的人却都起床了。
李阿福夫妻俩依过女儿的盘算，心想着要去盛家庄了，竟还拿出了新年时要穿的衣服准备换上……
见此情状，李小曼直忍不住一阵扶额，开口劝道：“那野猪肉上且还渗着血水呢，你们穿这衣裳去，到了那恐怕早就染得泥遭遭的了。”
迎上女儿那道无奈的目光，江二娘的脸没来由地一阵发烫，呵笑道：“是爹娘穷讲究了，这又不是咱家里办喜事……”
言毕便紧忙拖着李阿福，将衣裳换成了平日里做活的那一套。
“还是这法子好。爹娘平日里节约惯了，怎舍得为了在不认识的富人家跟前充面子，就将一件好好的新衣裳给糟蹋了呢。”
李小曼忍不住摇头失笑，旋即侧目看向那睡意朦胧，偏还一个劲儿地冲自己傻笑的妹妹，道：“你怎么不再多睡一会儿？”
“我倒是想，可这还不是被娘给拖起来，吩咐我煮猪食了么？”李小雨深深地打了个呵欠，眼皮复又塌了下去。
“煮什么猪食……”李小曼缓步走到妹妹身边，凝声劝道：“等今儿下午我与爹娘回来，家里的猪便是要宰了的。”
李小雨闻言紧睁了睁眼，诧声道：“可我怎么不曾听爹娘说起……”
“因为要出门一趟，亲耳听得些传闻，爹娘才肯下定决心。”
李小曼轻抿了抿唇，微动的眸光中似挟裹了一种难以言明的情绪，继续说道：“等我们走后，你便回去睡一会儿，白间将小山带好……”
“他若是不听话，你便先冷上他片刻，转头他就对你死乞白赖了。”李小曼轻抚了抚妹妹那顶如枯稻草的头发，话音极尽温柔，似想要将妹妹心头的那股焦躁的情绪给安抚下去。
而与此同时，她的话音又是那般笃定……
一如这十多里的泥路，无论负重多沉，脚下却是一直往盛家庄的方向去的。
白墙青瓦，绿荫红纸。
离盛家庄愈近，地上所覆的爆竹燃尽后的碎皮纸屑便愈厚。
不必去看檐下所结的红绸高灯，也不必去听庄内依旧喧沸的人声，李小曼脚踩在这些厚厚的碎皮纸屑上，也能想象得到盛家女儿出嫁时的风光热闹。
有来凑热闹的庄户人家见到李阿福几人，只瞥眼看过他们的穿着，便疑着他们不是来喝喜酒的，然面上还是笑着多问了句：“大哥是附近哪个庄户上的，我怎瞧着有些眼熟却又记不得名字？”
憨厚的李阿福挠了挠头，朝人拱手笑道：“我家原是清水镇李家村的，以前去县上倒是路经过几次盛家庄，没准便与兄弟打过几个照面。”
“李家村啊，听过……”
那人若有所思地皱了皱眉，见李阿福的模样就是个本分的务农人，脸上笑意深了几分，打趣道：“从那边赶过来吃酒也是有段辛苦路要走，所幸的是，你们还能赶上宴席呢。”
李阿福闻言摆了摆手，爽朗笑道：“我们一家倒不是来赶宴席的，那些菜盘子里的好东西就跟王母娘娘的蟠桃宴一般，教我这种人吃了岂不是……”
“我们一家虽不是来赶宴席的，却也想着来蹭蹭喜气，以后也能多攒些恩福。”李小曼听得她爹这话的走向开始不对，赶忙打岔道。
她心里略觉尴尬，而面上却只能装作无辜却又活泼可爱的模样，对人扬了扬笑脸。
“这样啊……”那人的笑意终自然了几分，不再似李阿福说话时那般——几乎要挂贴不住。
李小曼眨眼轻笑，主动对那人说道：“盛家庄气派大，我们一家子只是偏僻村上的小门小户，没什么见识……”
“这不是听说盛家庄上下待人亲善，才想着把昨儿家里往山上打得的野物送到这里来嘛，倒不知庄里缺不缺这些东西就罢了，现下转了个半圈，却也不晓得该从哪个门进去，才不至于唐突了主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