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饭后,李陈氏果然留了下来帮忙做活。
除了装些鲜肉肠,江二娘还用昨日从镇上多称了几斤回来的豆腐灌肠。
李小曼只是个打下手的,一边还得看着灶上炼油的大铁锅。她且翻搅着肥肉块不让它粘锅底来着,便听江二娘忽然出声道:“小曼,我终于想到给你大娘家送什么东西了。”
“就送肉肠吧。”江二娘雀跃地道。
李小曼轻转过视线来,且瞧着江二娘的眉眼竟是前所未有的清亮,仿佛一片嵌在无涯荒漠里的泉湖般,她不禁轻笑了笑。
“好啊,我就说会有合适的东西送的。”李小曼扬了扬唇角道。
江二娘被女儿这般毫不掩饰的得意之色所逗笑,心情明敞了几分,旋才想及将自己的腰稍稍直起,松了松筋骨……
几道“咯嘣”声响。
“你俩也别弯久了,当心腰疼得厉害。”江二娘轻呼出了口气,好心提醒道。
“我是不妨事的。”李陈氏笑了笑,抬眼朝江二娘道:“倒是你们,怕是自天亮起,脚下便不曾得歇过。”
李刘氏原还为江二娘与她所提说的牛疫的事担忧着,这会儿难得听到弟妹能说句中听的话了,那股凝结在眉梢处的愁色终有了几分松释的迹象,道:“也亏了你和小曼帮着,这肉肠才能灌得又好又快啊。”
“还别说,小曼如今都能当半个大人使了哩。”
李陈氏抿唇一笑,对李小曼一阵夸赞,“小曼这孩子我看着自小便是个循规蹈矩的,手上也勤快,倒不似我家姑娘,那可就跟田里的蛤|蟆一般,非得用木竿子戳下才跳的。”
这般形容实在贴切,江二娘闻言直忍不住笑意,将下巴朝那正在院中清扫的李小雨的方向轻抬了抬,低声道:“可不就似我家三姑娘?便只是使她扫下院子,也一脸的不乐意,我且瞧着她手中的竹扫帚已几乎要被她拗断了。”
李刘氏二人闻言均不由得轻笑出声,而对江二娘方才的这番言语,她二人似都不曾觉着有什么怪异的地方……
可李小曼不是。
手中的长柄锅勺暂停了翻动,李小曼不由自主地将视线停凝在她娘脸上,忽觉着身上传来一股刺疼感……
这刺疼感十分模糊,模糊到李小曼并不能说清楚究竟是身上的哪一处角落所传来的这种感觉,而这刺疼感亦太过明晰,因为李小曼知道它产生的缘由。
“娘唤妹妹为三姑娘……”李小曼心底有个低缓的声音响起。
在李小知的事情上,李小曼本觉着自己是不方便表态的,是以沉默以对,只不曾深想自己的这种态度在爹娘看来究竟意味着什么。
“因为已经告知过,所以觉着就该理所应当的接受,且接受全部?”李小曼的呼吸变得沉顿下来,对江二娘这种“刻意性的提醒”只得轻轻摇头。
她是接受了的,但她所接受的仅限于“事实”二字所带的浅薄之义,便如当初——她不也接受了自己穿越的事实么。
“也怪,本以为自己不会为这件事伤神的,如今却不知不觉地心存计较。”几不可闻地轻叹了声,李小曼一通胡思乱想,接着却听得院中穿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呵,四弟,你家里果真宰猪了哩……”
李小曼与她娘且不必将头伸出去看,也知来人是谁。仿似染上了一股子晦气般,江二娘往肠子里塞豆腐的动作不由得重了些,直将肠皮给撑破开来。
“嫂子……”李刘氏瞥了眼江二娘,口中本想说两句安慰的话,却也为江二娘那沉穆的脸色所抑回,不禁皱眉道:“二哥这当口来也不知为的什么事,嫂子还是跟过去看看?”
“这破了的肠子便交由我们来处理吧。”李刘氏眸色微暗,轻探了李陈氏一眼。
两人接过肠子来,见江二娘缓将起身,才收回目光,拿过剪刀沿着肠上破开的那处口子小心剪开,将边缘处装着的豆腐给掏出来……
“二伯竟还带了两个差役来?”李小曼稍将步子朝后轻退了退,得以看清院中的情形后,却也明白了二伯李冉临的来意。
李小曼她爹娘亦认识到了这一点,只暂管不得李冉临说的那些阴阳怪气的话了,但听差役要他们跟着走一趟的话后,心神便不由得紧张起来。
“不知官爷找我们过去是为的什么事哩?”江二娘面上浮起一抹不自然的笑意,话音亦显得十分干涩。
“叫你过去就过去,能有什么好说的?”李冉临粗声粗气地道。
他这般趾高气扬,李阿福夫妻俩却因着官差在场而不敢回口,心下生怕再牵染上牛疫的事。
李小曼且瞧着在场的李根茂兄弟并不敢出言帮衬,而自家爹娘没有什么见识,露怯便也罢了,可紧绷的面皮却已然忍不住颤抖起来的模样,却是气得不行……
“不过是个跑腿的,哪里轮得着他狐假虎威?”李小曼径直将手头的活计放下,朝院中走去。
“四弟啊,不是二哥说你,你家里宰猪竟这般突然的?不往几个兄弟家里送几斤猪肉也就算了,吃宰猪饭竟也不叫老爹老娘?良心都被狗吃了吧!”
李小曼且听着她二伯骂骂咧咧,当即便似换了副脸孔般,说道:“二伯这突然跑到我家院子里来骂人也好生没有道理!咱几家的事村里人是清清楚楚的,我爹娘一向只求井水不犯河水,没想二伯今儿倒是仗着谁的势了,又来欺我家里人!”
“你说什么?仗势欺人?”李冉临木愣了片刻,待看清说话的人竟是李小曼后,面色不由得一变,指着李小曼便要粗骂出声。
“您也可以继续在这里骂人,倒不知两位差役能等你到几时?”
李小曼冷眼瞧着她二伯气急得不行,只接着转身对李阿福夫妻俩说道:“爹,娘,你们且跟差役去长田叔家那边回个话,这件事本来就与咱家不相干,你们不必担心什么。”
“这……果真?”李阿福瑟瑟的目光从两个看起来严厉威蛮的差役身上划过,不由得吞咽了口唾沫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