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并不待李小曼朝她爹点头示意,也不待李冉临指着李小曼的鼻头再次破骂出声,随行而来的两位差役眉间已划过一丝不耐,道:“我们来所为公事,便当是公事公办,所以谈不上横加冤枉……”
“更也谈不什么仗势欺人。”说话的差役笑眼定定地看向李小曼,待见她神情微缓,才将视线转向李冉临。
李冉临被差役盯看得心里发毛,赶忙将头垂了下去。
“您说的是。”李小曼抿唇轻笑了笑,接着走到她娘身前,托住江二娘的胳膊往石坎下头走了两步。
“没事,爹娘自己会走的。”江二娘回头瞥了眼思绪不宁的丈夫一眼,却是轻轻推开了李小曼的手,轻喃道:“我们一会儿就回来了,你且先看着炼油。”
“余下的油渣……你若不会弄,便叫你二婶她们帮忙,裹些油渣面出来,你弟弟妹妹爱吃。”
江二娘心里终究带了几分紧张,话语间便不自觉地开始唠叨起来。
“嫂嫂放心去回话吧,我们帮你家做油渣面。”不知何时凑到门边的李陈氏,且听着江二娘这般说,口中笑声应道。
“快走吧!”差役终于开始催促,还未完全回过神来的李阿福听了唤声,松软的腿脚险些一个踉跄,接着却也跟在江二娘身后出了院门。
李小曼瞥了一眼爹娘的背影,旋才垂目迎上妹妹那忧心忡忡的眼神,柔声轻笑道:“不用担心什么,你先进屋里去吧。”
她话虽这般说,可心头却未见得松和几分,是以等妹妹进屋后,李小曼的脸色便僵冷下来。
“没想官差竟会在村里盘桓那么久,且又来问询爹娘,只怕长田叔家的大黄牛是真的染上牛疫了。”李小曼想要将心头所憋忍着的那口气长舒而出,却发现那口气已然冻凝成了一团,糊在了嗓子眼处。
她四顾了下周遭,发现来帮忙做活的二叔三叔一家都在低声讨论此事,只此时的他们尚未想到牛疫已然在村里发生……
至于李冉临……
李小曼且瞧着她二伯蹑手蹑脚地往自家偏屋的案板边在走去,正想去搬油缸装油的她,脚下步子不由得一顿,笑道:“二伯,您怎么还没走?”
“呃,我这……”李冉临闻言一惊,方才触到那块抹了盐的腌肉的手连忙收了回来,干笑了笑,道:“我这不就是随意看看么。”
李根茂兄弟俩听得这话也抬起头来,怔怔地看向李冉临那张皱褶堆叠的脸……
“这有什么好看的?”李根全呵笑出声,道:“二哥难不成是来帮忙的?”
“这倒不是……”
李冉临尴尬地摆了摆手,却未见他有半分离开的意思,倒反而在屋里来回晃悠了两圈,最后指了大锅里放着的几节火腿说道:“小曼,我瞧着你家的猪还不大啊,你爹娘怎就舍得宰了呢?”
“我爹娘跟着差役去回话了,您若有什么想问他们的,可以跟过去问……我们姊妹几个不知道个中缘由,没法做主。”李小曼笑了笑,索性将上身倚了门边,而视线则随着李冉临移动。
李冉临听她这样说,微仰着投向梁上那个猪脑壳的视线不由得回转过来,话音半噎。
这情形看得李小曼饶有趣味……
“你爹娘不在也没事,二伯便将这只猪脑壳肉拿回去煮了,回头你与你爹娘说一下便成。”李冉临复又舔了脸皮,便如此间是他家里一般,伸手去拿猪脑壳的动作极为自然。
李小曼惊愣得抽动了动嘴角,忙出声道:“二伯,我说了我们姊妹几个做不了主……”
“您今儿要真的把我家里的肉给抢去了,我便只能跑到官差跟前,强行把我爹娘叫回来的,届时若官爷问起……”
她略显急促的话音便这般顿在了半空,而已将猪脑壳摘放在手头的李冉临亦是身形僵滞……
如手负铅石,李冉临一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心下暗恼着李小曼实在不识相,就那般硬生生地堵在门口。
“这怎么能叫抢呢?”李冉临面上难得挤出一分干涩的笑容道。
“人未允了你,你便私自拿了去,这还不叫抢?”李根茂将手头的那大半块猪肉给摊放在锅里,接着走上前来,冷眉道:“二哥,倘若今日就小曼她们姊妹几个在家便也罢了……”
“可我们两家还在这里帮忙,大家都看着呢……你难道想着我们出了这门去,说你手上拿的这猪肉竟是四哥家里孝敬你的?”
“孝敬”二字听来实在太过刺耳!村里这上上下下的谁不知道,李阿福家与他那几个哥弟家究竟有多不对付?
“这关你们什么事?”
李冉临瞪了一眼说话的李根茂,回眼瞧得李刘氏等两个妇人也转到了偏屋来,气道:“妇人都是些长舌精,且随你们外头到处乱传话,左右阿福欠我们哥几个的恩情,他这辈子也别想还清!”
话至此处,李冉临不自觉地拔高了自己的语气,接着道:“我现下就只拿他家里一个猪脑壳,哪里轮得着你们这些外人指手画脚?”
李刘氏与李陈氏闻言不由得面面相觑。她们确是外人,原本遇到这种事情,便是看不过眼去下意识相帮,也多做下表面工夫……
如今倒好,李刘氏是觉着喉咙口那句劝李冉临此番行事不妥的话是不论如何也说不出了……她与李陈氏生生顿在门口处,仿若两堵人墙。
“二伯总提说‘恩情’,可不知我家里究竟要送几亩地、几个猪脑壳,才能让你们收回这已经念叨了数十年的话。”
李小曼见李冉临张了张口,却也没能说出一句清晰明确的话来,不禁微沉了声,道:“二伯若不知该如何评断,那不妨再去何里正家中叨扰一下他?且问问您径直拿了我家的猪头肉是否有理?”
“若他不在家中,那便是滞留在长田叔家那处了。正巧,那边我爹娘和县里下来的官差都在,也省得何里正自个儿头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