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二娘回到家里时，李小雨方才起床，而那个更小的竟还睡着……
为着这事，李小雨可受了江二娘好一通唠叨，梳头时没忍住用了力劲，那木梳子竟差些被她毛躁打结的头发给扯断开来。
“娘，您就别念了，昨儿小雨背了许多趟泥巴，晚上直接累得睡不着，我是有意让她多睡一会儿的。”李小曼柔声一笑，接着走到妹妹身后，与她扎起头发。
江二娘闻言轻叹了口气，倒也不接着数落了，只她嘴角接着却不由得轻泛起一抹意味分明的笑意来，道：“这回借来的一缸盐，竟有半缸是从你长田叔家那里拿的。我方才开口，你菜粉婶子竟都未曾推说半句，直接就去伙房里倒给我了。”
“还说之前的事，是她家对不住咱们。若说娘心里原还憋着一股气未消来着，可听过你菜粉婶子的歉疚话后，这心肠不知怎地就软了半截……倒也罢了。”
“且听得你爹身子骨不好，你菜粉婶子另还拾了几个鸡蛋给娘。”江二娘笑着招呼两个女儿过去，指着篮子里头那几个白生生的鸡蛋道：“娘本来也没好意思收的，奈何……”
“奈何菜粉婶子长了一张巧嘴，您实在推辞不过，奈何想着我们姊妹几个已许久没能吃上一顿炒鸡蛋了吧……”李小曼且瞧得她娘尴尬地绷了绷脸皮，不禁轻笑出声。
江二娘掩嘴轻咳两声，算是默认了，接着嘿笑道：“小曼你是没在场，当时你宝树哥且听说你爹生病了，提脚便要家里来看你爹哩……”
“可真是个孝顺孩子。只娘心虚，担心他来了之后，难以解释咱家偏屋里挂放着的那些野物的来历，便开口相挡，说你爹这回犯的不过是些小毛病罢了……”
江二娘悄悄地用余光打量着女儿的神情，继续说道：“你菜粉婶子也说家里来来往往这么多人，需要他招呼着，你宝树哥这才不得不打消了念头。”
李小曼闻言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暗道：“娘怎么对这事愈发地上心了？她难道没觉察出菜粉婶子拦着李宝树的理由十分的……”
“娘是越看宝树这孩子就越喜欢，小曼，你觉着呢？”江二娘笑着问女儿道。
姐妹俩均会出了这意，只李小雨见她姐神色微滞，便赶忙插话道：“宝树哥自然是好的，干活勤快，只脸稍黑了些。”
“我问的又不是你。”江二娘没好气地斜瞪了眼李小雨，接着视线轻转，却见李小曼垂眸不语，心头竟一时有些拿不准李小曼的想法。
“对了，你爹呢？”江二娘似才意识到李阿福不在此间，连忙回身去寻。
李小曼的脸色微微一僵，才抿了唇道：“您方才进院门时，难道没听着屋后传来的掀土声么？我爹他自然是去干活了……”
“这糟老头子，怎这么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小曼你怎么也不拉着他一些……就他这样，你还给他炖什么鸡汤哩，真是被他糟蹋了！”江二娘气得跺了跺脚，赶忙出门去唤李阿福回来。
“这不是您让我炖的么？”李小曼瘪嘴嘀咕了句，神情略显无奈。
李小雨亦是满腹疑问，“爹不是身上酸疼得厉害么？我瞧他昨晚连爬楼梯的力气都没了，还是娘搀着他上去的……”
“大抵念着家里的活计太多，他心里着急吧。”李小曼寻了这么个说辞道。
李小雨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旋去一旁拿了自家的篮子来，递给她姐拾鸡蛋，一边笑问道：“那待会儿是姐姐亲自把这篮子送还给宝树哥家去么？”
“你是小的，这种跑腿的事便交给你了。”
“不是，姐……娘的意思你难道听不出来？”李小雨话音微急地道。
“连你都听出来了，娘的心思长田叔一家又怎么会不知道？可人家根本没想和咱家里结亲……”李小曼稍顿了顿话音，摇头叹道：“我以为娘早认识到这一点了，可没想人一朝得势，娘又开始犯迷糊。”
“什么一朝得势？姐姐，你这是说的谁家？”
“反正不是咱们家。”
听得李小曼的声音彻底一沉，李小雨终是不敢再多问了，而与此同时，她心里可算是明白了几分李小曼的想法——与李小知的事情一般，她姐是如何都不愿将“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的。
……
李阿福确是被江二娘给唤回来吃饭了，只到了饭桌上，江二娘却明显觉着气氛不对。
除了李小山一如往常，父女三人似乎都不怎么说话？
江二娘夹了一块鸡肉，放入口中轻轻咀嚼着，来回相顾的视线不防地停落在那只盛了鸡肉的大碗上……
“这只碗怎么缺了？”江二娘下意识便朝李小雨的方向看过来。
“别看我，这可不是我打缺的！”李小雨眼瞧着又要挨骂，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后一缩，一边拉了她姐的衣袖，示意李小曼帮自己说话。
然李小曼的头却是埋得越发低了……她费力地将之前发生在她与李阿福之间的对话排除在脑海之外后，旋轻吸了一口气，道：“这事不怪小雨……”
李阿福却在这时讪笑着接话道：“原是我放碗筷时不小心打碎的，跟孩子们无关。且媳妇儿你如今看到的，还不是摔得最严重的那一只……”
“还有两只大粗碗是直接用不成了，我暂把它们搁在了板壁角里，等吃过饭后，再将它们扔进沟里吧。”
“呵！做了错事你竟还能巴着笑脸承认的？”江二娘斜瞪了一眼李阿福，却又瞧得李小曼对着她爹一脸傻笑的模样……
而李阿福竟任凭自己骂了，像个没事人般地伸将出手，轻轻抚过李小曼的头顶……
见此情状，江二娘哪还猜不出那个真正将碗打碎的人是谁？然她却终究收了骂声，将心头的火气抑下。
“爹这应当算是想通了吧。”李小曼一边扒饭入腹，一边暗暗想着，心间是愈发地柔和。
吃过饭后。
江二娘本还打算让李阿福歇息一会儿，自己则带了两个女儿去挖地窖来着，可李阿福却执意不肯。
“我又不是三岁小孩，自己没个谱的？”李阿福这般安抚了几句，接着便把锄头从江二娘的手里给抢了过去！
……
正干得风风火火哩，去河边倒泥巴的李小曼便远远听见她二叔李根茂的唤声，“哥哥！嫂嫂！”
李小曼忙朝他挥了挥手，小跑过去，笑问道：“二叔您怎么来了？我家里正在砌墙哩。”
“都这时候了，还砌什么墙！”李根茂叉着腰说道。他显然也是一路小跑过来的，这会儿话音里还喘着粗气。
“这是怎么了？”
李根茂深吸了一口气，索性蹲下身来，说道：“村里要换你长田叔当里正了，县衙的官爷叫了大家伙去，说是有事情要宣布。”
“这是大喜事呢。”李小曼的神情微怔了片刻，眸中旋才浮起一抹笑意，道：“那二叔你先过去，我这就去叫我爹娘。”
李根茂没想李小曼竟一点也不好奇村里为什么突然要换里正，连问都不问他一句，直教他那些已重复过几遍的精简话都噎堵在嗓子眼处，却是没机会说了……
“那成！”李根茂木愣着站起身来，心头似失落了什么一般，教他不适地耸了耸肩……
然下一息时，他那张赤黄色的脸上却不自主地漾起一副看好戏的笑容来——倒不知官爷会怎么处置何里正呢？
“那你可记得要叫你爹娘快些啊！”李根茂笑眯眯地对李小曼吩咐了这么一句，接着却是再等不得在此间停留片刻了，折身便往回奔！
直到李根茂的背影渐变得模糊，李小曼眸底的那抹笑意终才弥漫开来。
在诊治牛疫这般重要的关口上，重选里正之事须得更慎重些，李小曼本以为这事会再拖上几天，却没想官府的动作竟会这般快。
“许是村里牛疫的情况比我想象得还要严重，官差们紧忙着，总要找个对接公务的人。”李小曼口中如此轻喃，便当是这件意料里的事情来得稍早些的解释了……
她接着低了头往回走，将此事告知爹娘。
李阿福夫妻俩听完自是欣喜异常，尤其江二娘——李小曼且瞧着她娘那般兴奋得几乎要跳起来的模样，直怀疑这当选里正一职的人是她爹来着。
“那咱们赶紧换身衣服就过去吧。”江二娘一边把李阿福手中锄头提出泥坑，一边催促道。
李小曼在旁听着，忍不住扶额道：“这哪消换什么衣服，村里那些刚从地里做活回来的人不也沾了一身泥去的？”
“你这孩子懂什么？你长田叔家遇着这样的欢喜事，咱们不得跟着去撑撑面子的？”江二娘拿手指轻戳了戳李小曼的额头，眉眼含笑道。
“娘，您这也表现得太明显了，生怕村里人看不出咱家在巴结么？”李小雨依旧是那一张嘴就不饶人的难改性子，语气轻嗤：“再说长田叔家里这么多兄弟，什么时候轮得着咱家帮着撑场面了？”
江二娘听得这话，一时不由得尴尬地立在原地。
而等她反应过来，接着便要开口教训李小雨时，却被上到跟前来的李小曼给挡了住……
“旁人都是得了信就去了，咱们平头百姓总不好教官府的人等吧？再说了，您和爹这身衣服也不算如何脏污。”李小曼轻拍着她娘的肩膀，说道。
江二娘这才收了气，低头套上布鞋。
“媳妇儿，你说这里正既换了长田来当，咱们是否能请他主持公道，把咱们和几个弟兄家的土地重新分上一分呢？”李阿福依旧站在泥坑里头未动，问到了自己最为关心的问题。
偏这问题也触到了江二娘的心坎。
江二娘一时默然下来，而那双浑黄的眼中仿佛有着簇簇火焰跳动……
事实上，自李小曼与她提说起村里将重选里正，且担这职的人极有可能就是李长田的事后，江二娘心里便“自然而然”地存了与李阿福一般的想法。
“可他会帮咱们么？”江二娘的眼神不禁朝李小曼的方向看来。
可李小曼自觉身处之地不过一片荒草，哪禁得住她娘这般“灼烧”？她动了动唇，竟不知从何应起。
李阿福倒觉着江二娘这话问得奇怪，皱眉道：“若他当了里正，便应当为拖罗河这湾子里的人做主的。咱家有了不平事，不去找他该找谁？”
李小曼没想她爹说话的语气竟还能这般地“理直气壮”，不禁苦笑道：“爹，都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可咱家里这本，长田叔可不一定就能念下来。”
“家里一直没能和几个叔伯家里谈拢，这当中固然有何里正那一层因素在，可你们应当还记得，何里正究竟是以什么凭据让咱们哑巴吃黄连的……因为地契上有着爹爹的手印。”
李小曼沉叹了声，见爹娘的神情变得黯淡下来，便不在这个话题上多作停留，转而道：“你们既然这么惦记地皮的事，不妨留意一下村里关于李大闯家私占土地之事究竟是怎么处置法。”
“这还能怎么处置？自然是重新交还到村里人手上……”江二娘话及此处，终才意识到问题所在。
李大闯家私占之地，原是由荒山改成的，村里人自都各有一份，可如今成了肥地，却不好各家丈量一段，成为私人之地……
何况，现下那地里还种着些玉米呢。
“这事确实不好处理……只村里多少人盯着呢，也轮不着咱家里操心，难不成你还想着那几块地能落到咱家手上？”江二娘有些好笑地看向女儿。
“我怎么就不能想了？”李小曼定定地看了一眼爹娘，轻笑着道：“便是要众人盯看得紧了才好呢。最好是难以商量出一个解决的法子，而大家亦舍不得将那片地还荒，就这么把这个问题拖到冬日以后……”
“这事拖着有什么好？姐姐，我怎么听不太明白啊。”李小雨在旁听得云里雾里，终未忍住挠头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