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如睡在大片大片柔软舒的棉花上,易薰想这一定是一张大而温暖的床榻,躺在上面没由来的就让人觉得很踏实,而她就像初生的婴儿眷恋的母亲的怀抱,久久不愿醒来。
“师妹?”
“师妹?”
听到一个温柔的声音在呼唤自己,被熟悉的力量驱使着,她努力地抬起沉重的眼皮,一张亲切的脸庞渐渐清晰。
“师妹你终于醒了,感觉好些了吗?”
面前的女子端庄大方,言行温婉,手中托着一碗汤药,竟然是她在天山的景心师姐,也是他爹爹多年来座下收的唯一一个女弟子。
“师姐?真的是你吗?”易薰激动得落泪,终于见到亲人了。
可是下一秒,她的心头又涌上了害怕失去的恐惧。她怎么会见到景心师姐呢?
匆匆环顾四周,发现早已不在异林之中。屋内宽敞明亮、古色古香,珍稀的紫金檀木茶几,典雅的金丝楠木书案,还有身下的软而舒适的雕花细木榻,一应的陈设布局都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天山特有的风格样式。
她一觉醒来居然回到天山了?还是自己因思念过度又出现幻觉了?
头有些痛,她努力地回想,方想起本来是和小狼在异林之中,突然来了一个穿着紫衣服的魔界中人,把小狼抓走了,临走时还说什么煞气,煞气……她捂着头,心中隐隐有不详的预感。
景心见她气色比之前两日昏迷时好了许多,长舒口气,放下瓷碗将她扶起,又贴心的在她背后垫了一个软垫。
“师妹,你们失踪的这两年可叫师兄师姐们还有师父好找,为了找你们,整个仙界都被翻了个底朝天,尤其是师父,两年来忧心如焚寝食难安,几乎没怎么睡过安稳觉。”
“我……我们?”易薰警觉地抓住她话里的一个敏感词,欲问一问“你们”中的另一个人指的是谁,听到师姐提起爹爹,又道,“爹爹……他也在这里吗?”
景心突然一坐而起:“对了,师父他还不知道你已经醒了,我这就去告诉他。”
说完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了出去,留下易薰一个人在空荡荡的屋子里,思绪一时间纷乱如云。
屋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袭青衫的天山掌门风一般的夺门而入,易薰木然抬头,看着眼前的爹爹人虽未老鬓已先斑,心中难过的不行。
“爹……”她的声音有些吭咽,记忆中两年前的爹爹,威风凛凛除魔卫道意气风发,现在却清瘦憔悴的不成样子。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天山掌门也是止不住地颤抖,这孩子一定吃了很多苦吧,重宁派人来通知他时,他无论如何都没想到自己的女儿两年多竟身处仓莽之崖崖底异林,那异林颠覆四时之变化,阴阳之变幻,莫说凡人入内死路一条,连仙人都不得擅入,她这两年是怎么熬过来的?
易薰说不出心理是什么滋味儿,两年未见的亲人现在就在她眼前,师姐,爹爹,阿姐说不定也在附近。
“爹,阿姐她在哪?我想见她。”易薰终是没能忍住问了出来,她迫切地想要见到那个人,看样子,爹爹和景心师姐还不知道她为何掉落悬崖,既然阿姐没说,她也没必要告诉他们,只是此刻她需要一个和阿姐独处的机会,有些事,终究还是要有个了断,有些话,终究还是要问个明白。
天山掌门脸上难掩疲惫与痛色:“守门的弟子说两年前你们是一起离开的,直到三天前你被送回天山为父才知道你们并不在一处。仙界这两年未曾有一刻停止过搜寻,可如今只找到你一人,幽兰这孩子也是命苦,为父答应过你娘会把你们都照顾好,是为父辜负了你娘的期望……”
易薰脑子里嗡的一声。什么叫只找到她一人,那是什么意思?
突如其来的消息一道晴空霹雳,劈了她个措手不及。
只找到她一人,怎么会这样……
爹爹的话开始在耳边变得模糊,后来又同她说了什么她全然不知,只是当她再次回过神儿来爹爹已经走了,只余景心师姐坐在她床边搅着瓷碗里热气腾腾的汤药。
后来她才知晓,原来阿姐将她推下悬崖后并没有回到天山,而是同她一起失踪了。她失踪了两年阿姐也失踪了两年。可她在异林里待了两年,阿姐她又去了哪里?她到底为什么要将她推下异林,又为什么一声不响的走掉,到底是怎么回事……
易薰揉了揉额角,问道:“师姐,爹爹他去哪了?”
“刚才我去温药时颜明师兄来传话说重宁召各位掌门前去议事,师父他见你无大碍就去了,临走时说你脸色不大好,嘱咐我留下来照顾你。”景心舀起一勺放到嘴边吹了吹,试了试温度。
易薰低着头,语声茫然:“议事?议什么事?”
“我也不太清楚,听说先是佐无双开启异林结界,致使数千妖魔被释放,后重宁的人赶来,这才发现了你。仙界近几日忙的不可开交,这次重宁议会不仅要商讨如何避免此类事情再次发生,还有你的事,师父他此去没个三五日怕是回不来了。”话毕一脸担忧的望着她的小师妹。
“我的事?”易薰寻思她只不过是个倒霉的受害者,这次重宁议会与她有什么干系?
景心将一勺药递到她嘴边,关切地道:“师妹,还是先把药喝了吧,师姐慢慢告诉你。”
易薰茫然的地看着那晚汤药,只觉心力交瘁,这两天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一件件接踵而至让她来不及应对。
一碗汤药悉数喝尽,浓浓的液体在嘴里氤氲出丝丝苦味,顺着喉咙径直漫延到心间,顽固的苦涩经久不散,就像伤心的泪痕,难以风干。
——
天山山色苍翠,连绵不绝,屹立在茫茫云海间,自云上俯瞰,群山虚无缥缈并不真切,只见得冒出的几个碧色山尖尖,唯有身临其境方能体会到,天山的景致可谓山环水绕、沃野千里。
潺潺流水环绕着几座巍峨主山,其支流四通八达,流淌至各坐大殿宫宇、亭台楼阁,主山上几座大殿修的富丽堂皇,用的都是上好的材质。山中一大片空地,是天山弟子们习武练剑修习法术的广场,广场上剑芒交织,因每名弟子的修行术发不同长短粗细颜色各不相同,煞是好看。
易薰坐在高高的殿宇上,目光向着美丽如初的天山,一手托着下巴,一手拈着朵雪白的小梨花发呆。
这里是她无数个日日夜夜都在想念的地方,是她连做梦都想梦到的地方,是她拼了命都想回来的地方,是她的家,可是真的回来了,却觉得有些不真实,心好像或缺了至关重要的一角。
徐徐凉风堪堪刮来,携走了如雪的梨花,她伸手抓了两下没抓着,梨花像小船一样晃晃悠悠地飞下了殿宇。
她往身旁与殿齐高的百年高龄梨花树上又掐了一朵儿,拍了拍衣裙,坐下来继续发呆,梨花在手中转动,节奏不疾不徐。
最初的最初,她想无论如何都要得到阿姐一个答复、一个将她推向万丈深渊的理由。后来便是抱着一个误会、一场意外的侥幸心理想,想着只要她同她解释,无论原因是什么她都会原谅她。最后空余一腹想念,只要能见到阿姐,什么理由什么解释通通都不重要了,可是偏偏天不遂人愿,阿姐她不见了。
爹爹还有师兄师姐们都以为当日她和阿姐走散了,她也只好撒谎说自己是贪玩一不小心失足跌入了异林。至于在异林中的两年是如何度过的,为了不让他们担心,她自然说的云淡风轻,对于遇到小狼的事更是只字未提。
感觉身上有什么东西在莹莹发光,易薰低头看见衣衫里透出一个又一个白色光点,隔着衣服渐渐拼合成一个小月亮的形状。
易薰怔了怔,将玉石从衣服中拿了出来。玉石还是一如既往地冰凉清爽,晶莹剔透,她看了许久,想起了小狼如星辰一般明亮的眸光。
细想与小狼相处过往种种和佐无双说的话,略思索一番便明白过来小狼原是因身负煞气被家人抛弃。那一夜异林妖魔何以因小狼的到来如此反常,佐无双何以会抓他去魔域,也就说得通了。
煞气,于仙界一直是颇为忌惮的,身负煞气就等同于天生的魔,仙界不会留一个拥有如此可怕力量的人。可小狼本性纯良,绝不会做出伤天害理之事,但她相信,仙界的人会相信吗?她一定要把小狼救出来,不能让他被利用成为魔界对付仙界的杀人利器,不然到时两界因煞气交手,一切就都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