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日之后，将离就时常带着一家人出去兜风。
有时是泛舟云梦泽，有时就只在后山走走。
云娘大着肚子，大家并不在外面呆得太久。
将离也时常注意不让夕雾落单，到哪儿都带着她，有次在家里找了一圈没见着，以为她又上树去了。
后来听见云娘屋里隐隐有歌声，过去一看，夕雾正像个孩子一样蜷在她身边熟睡，云鬓松散，丹唇微张，呼吸平缓均匀。
云娘支臂在凭几上，口中悠悠哼唱着於菟歌的小调儿，手里缓缓为她扇着鹅毛扇，就像她给克儿扇的那样。
屋里芬香沁人，两人穿着轻薄的罗裙，细纱抚在身上，勾勒出丰盈窈窕的身形，光滑的南楚丝锦盖在二人腿边，顺着榻沿流淌而下。
将离在门缝后面不声不响地看着，觉得这大概是世间最美的画面。
克儿也在里面，安安静静的，看见爹爹，还悄悄摸摸冲他做个噤声的手势。
云娘朝他看来，浅笑一下，将离点点头：你们继续。
然后默默走开。
……
将离觉得夕雾也许是在家里憋闷太久了，她先前可是行走江湖的刺客，生活习惯的改变也可能影响到心理，更别说现在还有了身子。
“跟我出去转转吧，当我的小厮，做你最擅长的，女扮男装。”将离说。
夕雾冷眼看来：“让我做你小厮，你脸可真大。”
“怕你在家里闷出病，你不想去云梦城逛逛么？”他指指她小腹，“趁着现在还早，出去散散心吧，再过几个月就真的不方便出门了。”
夕雾想想，觉得也对，自己本就习惯漂泊，如今安定下来过日子，的确需要时不时地去疏解心情。
而且她发现，自从上次的上树事件之后，家里人对她多了许多关心。
不光是云娘，连她身边那个不怎么搭理的珠儿也会主动来跟她说话，做些日常关系。
金风木云也是左一个“小时姐”、右一个“小时姐”地喊她。
上一次感受到这种久违了的家庭气氛，大概是前宋子城灾变之前吧，那之后就是牵机阁严酷冷血的训练和管教。
现在将离这样关心，她也领情，便决定跟他出去转转。
……
是日，仲夏蒲月的下旬。
家家在屋里挂起了菖蒲草，和艾草捆扎，挂在屋里芬芳清新。
夕雾穿着将离找来的改了袖子的男装，描换成长直的眉型，束发披肩，没有累赘的头钗，没有限制活动的罗裙，手脚相当自在。
看着铜镜里这样的自己，她长长舒了一口气，觉得有几分放松。
说是出去转转，也就只是跟着将离上班，去柘田、浆坊看看他折腾事业的地方，也许还会到云梦城，总的来说，就是参与将离的一天。
两人走之前，来跟云娘打声招呼。
她看见夕雾英气的男装打扮，稍稍一愣。
“怎么了？”夕雾低头看看，又摸摸脸，“我脸上有东西？”
云娘摇摇头，轻轻帮她掸了掸肩，握住她手：“出门在外，时妹妹千万不要累了身子。”
“嗯，”夕雾点点头，“我会注意的。”
将离在一旁看着，觉得这画风有些奇特，打岔道：“有我在呢，放心好了。”
夕雾轻哼一声，转身离开。
将离又跟云娘细语几句，摸着她的肚子：“淇儿啊，爹爹挣钱去了，你在家里乖乖的。”
告别之后，将夕二人去了柘田和浆坊。
她全程都表现得比较平淡，但能出来换换环境，还是感到相当惬意的。
之后遇到顾啸柏。
他见到夕雾也是一愣，还把将离拉到一边，悄悄问他：“那是不是时夫人？”
“不是，是时夫人她弟。”
“真的？她还有个弟弟？”
“假的。”
顾啸柏笑着拍拍他：“你啊，带着夫人出来谈事，还真少见。”
“让你长长见识。”
“呵，哦对了，我们在南郢的人回报来说，查到黄彭在向人放贷，八成高利，还不上的，就抢占人家女儿，逼良为娼。”
将离冷笑道：“不意外。”
“只凭这点，能不能把他拽下来？”
将离摇摇头：“力度不够，再挖，昭湛那边怎么样了？”
“幌子已经散开，足以扰乱昭氏耳目。”
“好。”
最近一段时间，浆坊处于停工的状态，糖浆香味太浓，昭氏耳目怕是被会被招来。
而且熊诚还有四个月才回京，眼下只要守好柘田，备齐足够的柘杆，在最后一个月里制出一批质量上乘的红糖就行。
顾啸柏又道：“姜兄，今晚飞鸿阁有宴，来放松一下？”
“怎么又有宴？楚人还真爱吃。”
“南楚嘛，不享乐，不楚人啊。”
……
夕雾是喜欢高档享受的，她之前一个人行走的时候，穿锦衣、住逆旅、下馆子，点的还都是高级菜，炮豚、珍馐、鱼脍。
虽说住在顾氏别馆里待遇也很好，可下馆子毕竟有下馆子的气氛，花钱的爽感在家里是体会不到的。
她就像个随从一样，跟在将离身后，看着他跟一群老男人作揖寒暄。
旁人问起她，将离就说：“这是我的随从。”
每次宴会的实质都差不多，众人济济一堂，分案而坐。
中间有舞姬群舞，两边有乐人奏乐，最后，又是那个红衣舞姬，依然戴着面纱，跳了一段与上次截然不同的独舞。
将离盯着女子，目光随她夭矫灵动的身摆而流转，视线扫遍她全身，脑中冒出一些遐想。
“怎么？”夕雾凑到他耳边，“看上她了？”
“呵。”
将离轻笑一声，喝了口酒。
顾绮萝舞着，看见她的目标对象身边有个异常俊美的男子。
那两人咬耳交谈，动作亲密，她一时晃神，多看了一眼，脚底一空，突然歪倒。
她急中生智，变换了动作，借势侧卧在地，正好卧在将离的案前。
虽然动作连接得非常自然，但在舞乐中泡大的男人们都能看出这是摔倒了的。
“啧。”
顾啸柏皱眉看看她，又看看将离，怕他对此会生意见。
将离看着摔倒在面前的顾绮萝，眨了眨眼睛：“呃……没事……吧？”
顾绮萝叹了口气，摇摇头，正要起身，旁边递来一只修长如玉的手。
夕雾半俯着身子，冷目看她，伸手等她握上。
顾绮萝微微愣住，面前这人眉宇俊秀，五官精致，还隐隐透着一种妖美的气质，她从没见过这样的男人。
犹豫着搭上她的手，被她一把揽起，顾绮萝脸上红晕顿生，全被掩在面纱之下。
“多谢公子。”
她冲夕雾微微欠身，夕雾面无表情，冷眼相对，松开她的手。
顾绮萝又朝宾客颔首行礼，缓缓退场。
走到屏风旁边，回头看了一眼那人，与她视线碰上，气息微乱，心中有些怅惘，低头走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