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之夜,流萤舞动。
静谧的草丛中闪烁着星星般的萤黄小点,一眨一眨,引人遐思。
顾绮萝轻叹一声,略感无聊地趴在窗口,时不时地扇动一下绢扇,回想着今日与那人的邂逅。
他是那个姜承的随从么?
“四妹妹。”
顾啸柏在窗外喊她,顾绮萝厌烦地瞪了他一眼,拿开撑窗的杆子,砰地合上了窗。
顾啸柏啧嘴道:“你今天怎么跳得心不在焉?还摔了一跤,好在姜兄不计较,不然——”
“不然如何?”顾绮萝不服道,“有本事你去跳一个看看。”
“又说什么傻话?”顾啸柏皱眉道,“这样,过几日不用你跳舞了,明天只有我跟他二人小饮,你来斟酒吧。”
窗里沉默了一会儿,问道:“他的随从……也会来么?”
“随从?”顾啸柏想了想,“哦,呵呵,你说那个随从啊,嗨,她哪是什么随从,她是姜兄的二夫人,女扮男装陪他出来的。”
屋里又是一阵寂静,连扇绢扇的声音都没有了,突然一阵蹦跳落地的脚步声,踏着木地板,哒哒哒地从门里跑了出来。
顾绮萝轻纱披肩,长发惺散撩人,体香芬芳诱人,一路小跑到啸柏面前,难以置信地问道:“那是……女子?”
顾啸柏暗叹这国色天香的美人儿居然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妹妹,还要拱手将她送人,真是有些舍不得。
他叹了口气:“是啊,最初我也差点没认出来,怎么?”
顾绮萝有点晃神,轻掠一下披肩,摇摇头:“没、没什么。”
随即又问:“你方才说明日让我作陪?”
顾啸柏点了点头,绮萝低下头,若有所思。
啸柏觉得她心有抵触,便说:“姜兄于顾氏不是外人,父亲的意思,不只是让你为他斟酒。”
顾绮萝蹙眉道:“还要作甚?斟酒已经是我待人的极限了。”
“你可能……不,不是可能,而是你将要,你将要成为他的妾,为他生一个母家是顾氏的孩子。”
顾绮萝轻叹一声,这一天还是来了,要像一件物品一样被送出去。
这也是她作为顾氏私生女、一个舞姬的女儿的觉悟。
男人见得多了,大多有钱有势,顾绮萝认为这个姜承也只是他们中的一员,只不过年轻很多,样貌也不错。
而没想到自己居然对他的随从、不,对他女扮男装的夫人动了心。
这令她有点猝不及防,五味杂陈。
“好,”她点点头,“我去。”
……
过几日的私人小饮不在飞鸿阁,就在顾绮萝位于竹林间的别院中。
院里有处惬意的凉亭,早早摆开了筵席。
旁边有清泉流淌而过,里面泡着一筐水果,用泉水来冰镇。
顾绮萝妆扮如常,自从她知道那人是女子、还是姜承的夫人之后,有些失落,但还是不能避免地去期待她来。
顾绮萝跟着哥哥出门迎接,见到那个姜承是一个人来的,身边没有旁人,不免更加失落,勉强露出一个待客的笑容。
将离见到她面纱下的全貌,确认她就是当日在树林间唱诗的女子,笑着摇摇头,随顾啸柏往亭子走去。
啸柏见他摇头,担心地问道:“姜兄,是对这舞姬有什么不满?”
将离笑笑不回话,二人在席间落座,顾绮萝坐在将离身边为她斟酒。
他不说话,啸柏就更加不安,又道:“姜兄,说句话嘛。”
将离喝了一口酒:“你们不必如此费心,我说了帮顾氏,那自然是站在顾氏一边,我与你大哥也不是寻常的交情,共同的利益,是绑定双方最牢固的纽带,何必……”
他看看顾绮萝,继续道:“何必用这美人计呢?”
顾绮萝微微颔首,一抹浅浅的笑容非常职业。
顾啸柏愣了一下,打哈哈道:“呃,这不是……为了聊表感谢,便将这美人带与姜兄认识一下。”
将离敬他一杯:“好意我心领了,下面来说正事吧。”
因为顾氏对各处田产的动作引起了昭氏的警觉,他们令袁申两家盯紧自己的田地,不准卖给顾氏。
而顾氏对其他种类没有兴趣,他们真正在意的只有柘田,瞄向其他田业只是为了分散注意,隐藏自己的真实意图。
这让顾氏可以放开手脚对各处柘田进行挑选,除去袁申两家的柘田,南楚还有六成柘田分散在不同人的手里,这些才是顾氏的目标,但另一部分柘田毕竟还有别的主人。
“这等顾氏红糖做成了,成为王商,势必会引来各家模仿,说白了,熬制柘浆成糖并不难,只要其他人有心钻研,很快也能制出几乎一样的红糖。
“虽说离太子回京还有三月,这些都是我们要提前准备的事情,现在要做的,就是想想怎么跟别人尽可能地拉开差距。”
顾啸柏抱起手臂,沉思半天,问道:“怎么拉?”
将离想了想,抛出两个字:“提纯。”
“怎么提?”
“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增加连锅数量,前面几锅都是用来去除杂质的,我跟子旦讨论过,往里面加入草木灰熬煮,可以尽可能地把柘浆里的杂质去掉,然后沿着我们现在的纱网,一层一层过滤,直到最后一锅,才是真正的浓缩熬浆。”
顾啸柏笑了笑:“这些问题,姜兄向来高见,顾某汗颜不如啊。”
“过奖。”
将离凝眉低下头,没什么吹牛打屁的心思,成为红糖王商远远不够,他要顾氏成为垄断的官盐商。
而上次提到过的黄彭放贷,也不过是世家贵族的业余爱好,已经发展成放高利贷的黑恶组织,但以南楚残破的律法,刑不上大夫,这样的事情根本管不了。
要弄倒黄彭,就必须要涉及到最根本的利害。
如果抓不到他的把柄,那就给他制造一个把柄。
将离思索着,抿了一口酒。
酒杯刚落下,又被人满上,顾绮萝笑看他一眼:“公子,何事烦扰?”
将离笑了笑:“没什么,酒不错,里面有桂花?”
“公子好品味,这是用去年桂月的桂花干粒制成的醴酒,清新甜淡。”
“嗯。”将离点点头,目光落在她小巧饱满的丹唇上,“以前喝过。”
接着一饮而尽,把杯子递到她面前:“再满上。”
“唯。”
顾绮萝一脸标准的微笑,不紧不慢地为他斟酒,随口问道:“令夫人可好?”
将离愣了一下,笑道:“她们皆好,你有心了。”
顾啸柏笑着插话道:“姜兄有福啊,二位绝美的夫人如今都有了身子,不知……呵呵,姜兄可有需求?”
将离挠挠脸:“呵,这个,顾二兄就不必操心了吧。”
顾绮萝心里咯噔一下,这个姜承与自己共榻是早晚的事,而他的那位二夫人已经有身,这让她没想到,而且越来越觉得自己品味奇怪了。
“怎么不必操心,”顾啸柏摆摆手,“姜兄是我顾氏的贵人,贵人这方面的事我们当然也得考虑周到,你说是不?”
他意味深长地看看绮萝,绮萝不理她,低着头不说话。
将离明白他的意思,叹了口气:“此事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