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捷辰是被人潮声吵醒的。甫一清醒的刹那，他便立刻察觉出不对劲，瞬息间便腾身而起，大力度地拉开帘子，却只看到攥着驴鞭的施慕，悠悠然地赶着驴。

她听到声响，回过头来，见姜捷辰醒了，便道：“醒了？”

“我怎么……”姜捷辰看着施慕自然如常的神态，还以为是自己睡懵了，敲打了几下自己的太阳穴，试图想起昨晚上后续的事儿。

姜捷辰的脑子乱哄哄。按他的计划，他本该是坐在车儿板子上拉上一宿的车的，不想自己却睡着了。还让一个姑娘家代自己拉了一宿的车，该死，这太危险了。

“好了，别敲了。”施慕见他写在脸上的恼意，忍俊不禁解释道，“我不过是施了个基本的助眠的法子，让你睡上一觉而已。这法子对越困的人越有效，昨儿个你可是不待我咒文念完全，就睡着了，可见你是极困了。”

“巫医？”姜捷辰想起了她一开始穿的那条巫族制式的大裙子。

“算是吧。”施慕将头转了回去，正朝着路继续不紧不慢地赶驴，“可惜是个半调子。”说着她又将右手抬起指向前方，示意姜捷辰朝前看。

循着她指的方向，越过人群，可以望见五十米开外矗立着块麻花石碑。石碑高约四五来米，下面一个小铺子依托着它而生。那铺子看来很是旧了，应是在这开了许多年头，毛坯瓦伸出土墙老长，檐下还挂着只扁牌，晃啊晃的。他们的驴车顺着人流走着，时不时可以听到来自后方的低骂声，多是咒这大不溜秋的驴车挡了道。

“我的天，姑奶奶，你这是吃了什么加速剂。”姜捷辰一看到这石碑，便惊叹道，“抢火也不带这样玩的吧。你昨儿晚怕不是飞到这里来的。”

这石碑他再熟悉不过了，毕竟每年都得见上一次，也是老朋友了。每年这时分也都是一样的景象，入城者多如牛毛，个个手里都捏着通关谍书，摩肩接踵，出城者则少得可怜。

这里是姚地的灰色商业心脏，常年集合了大批从事地下交易的人，尤以年中为盛。易卖的东西品类众繁，小到牙签，大到攻城炮，万物皆有——只是这些东西都有一个特点，那就是见不得光——一枚寻常的牙签自然不可能被摆在摊上，一定或是某个大人物曾经剔过牙的好家伙，然后被仆卫捡拾起来作了典当，或是可以留下命在上面的伪牙签真暗器，这才有资格在这片黑市落脚，混个好价钱。

此地名为积石原，只有一孤零零的石碑大致指示了地方，意为无形无影无踪之地。低矮的平房无序地散布在平原各处，里面干着朗朗乾坤不能容的生意勾当。

赚了钱，得了好物的人，自然不敢走白天路，非得趁夜悄咪咪地赶回去才好。

虽然这地带随意，可却不是无主的野域。姚地以城的规格治理积石原，派专人管辖来往人员的出入。不是什么瞎猫瞎狗都能入进来，务必得手持通关谍书的家系清白人氏，才能放行。

所以总有人玩笑说啊，这积石原的地底儿怕不是快给挖穿了。这专做不正经人生意的地方，偏生不准不正经人走大路入进来，这不是逼着人打地道么。

“你怎么没有绕道而行呢？”姜捷辰倒是意外，毕竟积石原的名声响亮，即便巫族应该也是有所耳闻。没有交易目的的话，一般人自然地不会去横跨这片鱼龙混杂的地界。

“这我可没辙。”施慕摊摊手，“是你的驴硬要将我往这拉的。”

姜捷辰瞅瞅驴，驴活像是有感应似的抬着鼻子鸣了两声，好一副自认做了好事，老神在在等着被夸奖的样子。

“你啊。”姜捷辰好笑道。

“哟。”施慕看着这一幕，道，“这驴可真有灵性。”

“往年都是挑这头驴，年中祭祖的时候租出来代步，一年一次，不想这驴却是把路线给记住了。”姜捷辰亦是含笑感慨道。

“从来只听说过老马识途，今日不想在这驴身上也见识了一回。”

“这次你可算是立功了。”姜捷辰冲驴道，“一些祭祖的物什，务必在此地添置——算了，先不说这个了。施姑娘，你能说说昨儿一夜是怎的了，这大约两三天才能走到的路程，怎的一晚上就赶到了？”

施慕却只答了句教人不着调的话。“姚忱在你们那儿算是个厉害人物么？。”

“自然。他少年天才，可称我们那一带巽修术师青年一代的翘楚。”

“那就不奇怪了。”施慕兴味地说道，“我们车后面被人种了个风符咒。行路如有风助，三倍之疾不足为奇。我也是今早听堵在这里的人七嘴八舌议论起这事，叨叨咱车后面被贴的符纸，才明白过来。想必就是这姚忱顺手干的好事。”

“这是有多希望把我们这几尊佛送走啊。”施慕眯眯眼。

——“不对劲。”姜捷辰忽地似是注意到了什么，未醒全的脑袋一下子全醒了，“若是被种了术师的符咒，阿婳同为术师，应该察觉得到才对……阿婳，对了，阿婳去哪里了？”

“小婳儿？”姜捷辰匆匆转头向驴车里面望，不见任何人，这时他听到施慕诧异的声音从外传来，“她不是在里面么？”

一段时间的沉默，两个人的脸色都变得难看了起来。

“这一夜的具体行程，止歇处——”姜捷辰呼吸了一口气。

“从丹熏城开始，便一直未停过，向东先后过了涂山，良山，敷浅原，取近道，直接过了昧谷，到了这积石原。”施慕未待他问完，便猜出他的想法，直截了当地答道。

说完，也不再废话，即刻便掉转驴车，借驴的力量强行冲开人群，向来路返奔去。

……阿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