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啦。”

这句话姜婳已经重复几百遍了。自她骑快马与折返的姜捷辰二人在昧谷撞了个正着，她被从马背上拎回来扔到驴车里面，她就一直在重复这句话了。

“我错啦。”

她本来想着姜捷辰不好说话，就去和施慕套近乎，施姐姐总不会太责备自己。不想施慕却是在这个事情上却是比姜捷辰还要较劲。任是姜婳抱住她的手臂说了千万句好姐姐，她恁是没给过姜婳一个好脸色。

“点子可真背。”她嘟囔道，“昧谷的风光这样好，每次因着赶时间的由头匆匆驰了过去。这次好不容易得了机会，明明我算准了时间赶回去的说……不想却被卖糖人的怪老伯缠住了，这才出了差错。”

姜婳说得怨念，旁边的两人却是不为所动，只想着这丫头可真是瞎掰……卖糖人的怪老伯？干脆说碰着山妖好了，这昧谷毕竟是丘陵纵生，说是山妖也勉强可信吧。这卖糖人的怪老伯？敢不敢再生硬点，生怕别人看不出你是编的啊？只怕是玩得忘了点，这才把自己给玩脱了。

“我问你。”姜捷辰的语气不美妙极了，“姚忱种的那风符咒可有时效？”

“我探不出深浅。”姜婳略一沉思，坦诚道，“姚忱虽天才，还是实在年轻了点，力不逮此，这般厉害的符纸凭他估计还折腾不出来。这应该是他手中现成的预蓄力符纸，不用现场化力，只需借一点力激活便好的那种。”

正色地说完这段话，姜婳又噘起嘴巴，捂住心口假装悲切道；“你这样的语气太伤害老妹儿我了。”

“既是如此，那也就不用太担心赶路问题了。”姜捷辰这次倒是没有关心她的可怜兮兮的小模样，只冷漠地忽视了她这段厚脸皮的卖惨。

“我们去昧谷看看。”下一句话姜捷辰干脆将她作了空气，旁若无人地便向施慕说道，“难得有机会，昧谷的爬山巷可是个喜人的好地方。”说完他便跳下驴车，反身作势要将施慕也接下来。

“我也去！我！我……我还是面壁思过好了。”姜婳亦急急扑过来，然一接触到姜捷辰瞪人的一瞬间，便消了气焰，怂了下来，识相地放下了被拉开的帘子。

姜捷辰接下施慕，不客气地哈哈笑着便扬长而去。

“坏心眼！”姜婳恼得想要乱挠头发，可最后却也只是抓抓手，如同一只发怒的小猫般，发狠劲搅了搅眼前的布帘子。

太阳正悬在天当中，时间逼近正午。明亮的光线充盈在山丘合拢起来的谷中，却并不晃眼，也不烤人，只拂得一切都暖绒绒的，就像椿树叶子上的细毛。

“这般真得无事？”待离了驴车有些远了，施慕顿下来问姜捷辰道。她得承认她对小婳儿有些不放心，毕竟这人生地不熟的，将她独自一人放在车厢里，多少有些危险。

“安心啦。”姜捷辰将她往昧谷的集市引，“我们现在停驴车的地方是我游学昧谷的时候的旧旅店的棚子，我在这里做过两个来月的木匠学徒，店老板认得我，会照顾她。”

“旅店……学做木匠？”

“……这些细节就不要在意好了。”姜捷辰意识到自己说了些不大对劲的话，一时哽住，硬生生理出一句来圆场。说出这话来后，又觉得太生硬，便再道：“怪我一时口快。施姑娘，明话明说，这些涉及一些难言之隐，我不能尽谈。你便……当我未说过这话罢。”

“戒备心还是这么重。”施慕只淡淡说了这句话，却也似不在意，也不再给姜捷辰压力，即略微加快步子，同时转移话题便道，“一直往前直走便是你说得爬山巷了么？”

“不。”姜捷辰摇摇头，“我们这是去集市的道路，右边那些巷子才是爬山巷的入口，你看得到的都是，爬山巷本身就是个错综奇杂的巷阵，入口多得吓人。我们得先去找找吃的，阿婳不用担心，车里备的干粮够她吃了，说起来需要闹心得倒是我们才对。好多年没来了，不知道这里变了多少。也不知道我以前常吃的那家小面馆——”

姜捷辰的话还没说完，从方才他才说是爬山巷入口的地方——右后方的一巷道，突然冲出个衣衫褴褛的小子。他奔跑得是如此之急，以致于喘息是如此剧烈凌乱，成功地将姜捷辰二人的目光直直引向他这里。

二人转身只看见这么个活脱脱小乞丐样的小子，邋里邋遢，灰不溜秋，小脸因为运动而发红，却仍被黑皮肤给盖住了大半，只余双灵气活现的眼睛是亮色的。甫一看见他，姜捷辰只以为他是在和街头的小玩伴们玩捉鬼游戏，瞧着这孩子便自然地露出善意的笑来。

可这小子接下来做的事马上就让姜捷辰笑不出来了。只见他瞅见姜捷辰二人，眼睛一亮，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二人前，二话不说便抱住姜捷辰的大腿，开口便是语不惊人死不休道：“爹爹！”

“小子，坑人也得有新意点啊。”姜捷辰一手提起这破孩子，道，“接下来你是不是要说，她便是你娘亲啊？”说着他用手指指施慕。

“才不嘞。”男孩再认真打量了二人一番，否定道，“你想得美嘞。她是姐姐。”

“她怎么就成了姐姐了？”

“爹爹怎么可能讨得到这么好看的娘亲。”男孩考虑都没有考虑便直言道，一脸这难道很奇怪吗的表情，还带着一丝理所当然的嫌弃，看得姜捷辰想把这破孩子给直接扔开。

可他又不能这么做，太粗暴了。所以他只好蹲下来，也把男孩放下来，两个人就这么大眼瞪小眼，谁也不让谁。

“你幼不幼稚啊。”施慕好笑地推推他，“行啦。和个孩子怄气算怎么回事，说出来看小婳儿不笑话你。”

“这孩子也不知是谁家的练家子，不过应是受调教时间还短，孩子的心性还剩了些，出来坑人欠了些火候，我们便把他送回去罢。”再说这句话时，她压低了声音，只用两个人听得到的音量道。这男孩的来历其实不难猜，街道上如他这般，见目标就缠上人的小乞儿多得见，尽是些战争过后的孤童。他们背井离乡投奔亲友，却被当地的小偷头目欺骗，用甜食饱餐作诱饵，将缺水的鱼儿们钓上来。一步步调教，直至全然摧毁他们的道德观，沦为坑蒙拐骗的漂亮机器。

“不想你还是个行侠仗义的主儿。”

“我说得是送回去，没说要救出去。”施慕却是未承他这称赞，只忽然冷淡地说道，让姜捷辰听得愣了一愣，“我只是有兴趣瞧瞧这专门养小人精的贼窝罢了，捣了它是大侠你要做的事情，我只要在旁边看看热闹就好了。”

“我看你这是死鸭子嘴硬。”反应过来后姜捷辰抽抽嘴角道。

“捣了这肮脏的窝，他们又去哪里呢？”施慕却是未笑，只用一种似是无所谓地语气发问道，“那些被投奔的家庭真得欢迎他们吗？穷的人家便是累赘，富的人家便是笑话。与其做个人人嫌，不如做个人人喊打。”

话说到这里有些奇怪了。施慕也没有再说下去。

“小子，你带路吧，去你家。”姜捷辰没再说话，只提着男孩往他原先跑出来的巷子口一送，跟上他道。男孩站稳了，朝后面的跟上来了的二人一望，喜滋滋地大喊，“好诶！我带回了新的伙伴了！”于是跳跃地走起来，蹦了几步后，又觉得不尽兴，又冲回去拉住施慕的衣袖，扯着她一块儿向前走。

七拐八绕，途经一桥巷时，走在前面的男孩突然停住了。

“啊。和漂亮姐姐般配的漂亮哥哥。”男孩拍拍手。

他正在高处朝下看。这爬山巷不仅横向铺开，更是纵向延展，一条巷子，可能架在另一条巷子，或是另一处平屋顶的上面，从而构成桥巷。姜捷辰二人循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可以看见底下一条青石宽巷。现在这条巷子里勾肩搭背站着似是两拨人，背对着他们站的那一拨人中，有一人很是扎眼。

他穿一身少女才会穿的明蓝色，在一群沉闷的色调之间，活像一只骚气的雄孔雀。

“这没办法，谁叫姞已偏心你。可怜我这三年，为你茶不思饭不想，人都消瘦了好几斤。”雄孔雀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