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章离开房间之后,胡牧歌又静坐了一个时辰,良久才上床休息。
第二日,一大清早,胡牧歌就和李章前去施粥的地方查看,果然,这施粥的法子实在有些儿戏,官府规定每日施粥两次,早上一次,中午一次,晚上就没有了,是以这些灾民早上的饭留到中午吃,中午的饭省着晚上吃。
“儿戏,简直荒唐!”李章忿忿不平道。
胡牧歌此前赈灾已经见过这些官员为了各自的利益隔天发食物、一把米一桶水煮粥的做法,所以他并未有所惊讶,只能感慨,无论在什么地方,最苦的都是这些百姓。
一衣衫破烂的老伯问道,“官差老爷,昨天我们都看到这有好几车粮食进城了,今天还是只发两次饭么?”
官差没好气的说,“给你吃的就行了,老不死的,吃两顿就是你的福气,还想要啥?别瞪鼻子上眼的。”
老伯连连求饶,拿着破碗不住的鞠躬,道,“官差老爷,我不是吃三顿,我不吃三顿,是我家小孙子才三岁,每天一到晚上就饿得哇哇叫。”
“白天两顿饭,你们还不够吃吗!要吃就吃,不吃就滚蛋。”官差拿着勺子的手抖了抖,勺子里的米又都落到桶里,胡牧歌清楚的看到老伯手中的一个破碗里也就只有稀稀拉拉的几颗米粒。
那老汉喝了一口,就不再喝了,小心翼翼的端着这破碗到了旁边的一个小娃娃旁边,道,“乖娃娃,快喝,喝了肚子就不叫了。”
小娃娃虚弱的睁开双眼,嘴巴蠕动了几下,喝了口米汤,又把碗推向老汉那里,“爷爷也喝一口。”
老汉慈爱的笑着,帮小娃娃整理了一下衣服,道,“爷爷不饿,刚才都吃过了,这些都是给娃娃吃的。”
小孩子将米汤喝完,老汉拿着碗到旁边的井水旁,打了一桶水,水还是浑浊不堪,老汉却毫不在意,直接倒起来就喝,一连喝了两大桶水。
“原来,这些人,竟都是靠着这海水泡过的污水过活!昨日,我们看到城中有条不紊,那竟然都是做给我们看的?”李章和胡牧歌亲眼目睹了昨日所见,和今日所见,这分明就是两种世界。
“他们以为钦差就是走走看看,做个样子就好,所以拿了那些来糊弄咱们。”胡牧歌道。
“胡大人,我们的粮食不能再放在那里不动了,这样下去,百姓没有被海啸冲走,却要被活活饿死在这福州城了。”李章看着满目的灰头土脸的百姓,心中第一次涌现了对权利的无限渴望,只要自己有了权利,就能够免于这一切的灾难,可是如今自己只是一个文书,人微言轻,不可改变,他暗自下了决心,要向上走。
此刻,他并不知道,那些许多当初和他一样的,看到百姓疾苦,就愤愤不平,想要升官为百姓谋取福利的官,最后真的升了官,却早已经不记得当初升官的誓言了。
“随行而来的人手都已经下去各个县,我们两个人,根本无从着手。当务之急,还是要抓紧时间分离他们两人的关系,这样,我们才能顺利进行下去。”
李章明白胡牧歌说的意思,百姓处于危难之中,他们纵使心有戚戚,却只能看着他们继续受苦两日,这两日许会有百姓撑不过去,可是这没有办法。
“胡大人,我可以做些什么?”
胡牧歌附在李章耳边,轻轻说了接下来的安排,李章听完,郑重的点了点头,道,“好,我一定能完成。”
李章接到任务就回了福州城内,胡牧歌一人在城外继续走走看看,突然见到一处有一群人聚集,他以为是与人聚众滋事,便准备过去看看。
“您真是大好人!”
“大好人!”
“大好人!”
还没走近,就听到一群人在那里对着一个男子说大好人,胡牧歌越发好奇,那男子背对着他,好像在不停的给着周围的人东西,胡牧歌瞧着这些人手上拿的窝窝头,只觉得这个背影似乎有些熟悉。
“不用谢我,你们省着吃,我们明天再过来给大家送,可别让官府知道了啊。”
这声音一出来,胡牧歌当即知道,此人是谁。
见到那男子分发完手中布袋子里的窝窝头,就径直朝河边走去,胡牧歌赶紧跟了过去,却到了一个拐弯处,那人突然就消失不见了。
此处地势平坦开阔,只有几颗大石矗立在河边,那男子定是躲在了大石旁边,嗖的一下,一个衣领从大石旁边飘过,胡牧歌笑了笑,清了清嗓子,道,“黄帮主,在下胡牧歌,多日不见,别来无恙!”
石头那边还是没有动静。
胡牧歌又大声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黄帮主,在下胡牧歌,多日不见,别来无恙!”
黄大宝的头叹呀叹,这才从大石头旁边钻了出来,低着头拱手道,“胡公子啊,胡公子啊,好久不见,好久不见。”
“黄帮主为何只低着头?”胡牧歌好奇的看着黄大宝,询问道。
黄大宝支支吾吾半天,这才铁下心来,将面前的布袋子别到腰间,抬起头来,恶狠狠道,“不许笑!”
“噗嗤”,胡牧歌还是没忍住。
只见此刻黄大宝脸上花了满脸的络腮胡,眉毛似乎都可以加粗了不少,“不知黄帮主为何要这样做呢?”
“要不是这个样子,你以为我能拿着这么一大袋窝窝头走这么远啊?”反正已经被胡牧歌看到了,黄大宝也不在别别扭扭,直接走到河边,捧了几捧水胡乱抹了抹脸脸。
胡牧歌坐在大石上,看着黄大宝的脸越来越花,道,“莫非,你是专门送给那几个人吃的?”
黄大宝嗯了一声,“这几个人,是帮中兄弟的亲人,他们在外,帮中自然要多加照拂。”
“那为何是你一个帮主出动呢?”胡牧歌问道。
“我想出来看看,这灾民过得怎么样?”黄大宝洗干净脸,从地上拔了一根草放在嘴边,道,“我知道你方才是想问,为何只给自己帮中弟兄的亲人,不给别人,都是一样的受灾。”
胡牧歌暗赞黄大宝好快的心思,自己只不过叹了口气,她竟然能够敏锐的觉察出来,实在是令人佩服。
黄大宝叹了口气,道,“我们能力有限,能帮的也就只有帮中弟兄的亲人,还有许多人,我们想要帮,确实在是没有这个能力相帮。再加上,官府并不会允许我们这样的民间力量参与其中。”
“为何?民间自发的相帮,岂不是能省去官府许多事情?”胡牧歌有些讶异。
“话是这么说,官府的心思却是七拐八绕的,一则是担心我们抢了功劳,二者是担心我们收买了民心叛变。”黄大宝无奈的说出这些。
胡牧歌看着黄大宝,道,“我接下来许多事情,需要你们帮助,你可愿意帮忙,我定会像陛下给你们请功。”
黄大宝笑了一声,道,“胡侍郎请功,你还是先把平秋水和赵应生那一对狼狈为奸的家伙搞定吧,听说你可是带了粮食来,却发不出去粮食,比我惨多了。至少我还能给几个人吃饱肚子。”
胡牧歌白了黄大宝一眼,这个人说话真的是半分情面都不给,“你等着吧,不出两日,这赈灾的规矩,我就要重新定一下。”
“好啊,拭目以待,要是胡公子真的能改了这规矩,我黄巾帮定当大力配合胡公子的一切要求。”黄大宝站起来看着胡牧歌兴奋道。
胡牧歌深长胳膊从黄大宝手中抢过那一支青草,道,“你等着吧!”
说完,从大石头上一跃而下,朝福州城内走去。
黄大宝看着胡牧歌远去的背影,嘴角微勾。
福州知府衙门。
“这是太子殿下给胡大人的亲笔信函?”赵应生对着驿站送信的人追问道。
“是,太子殿下说了,必须要胡大人亲启。”那送信的小厮回道。
“行了,你下去吧,我马上就要去胡大人那里,这信我送过去就行。”赵应生看着这封信上的太子印戳,面上犹豫不决,片刻之后,拿着信去了胡牧歌住处,笑着叩门道,“胡大人,胡大人?”
见没人回应,赵应生便推开门,伸头探进去试探道,“胡大人?”
胡牧歌赶紧将手中的一个布条塞到袖中,回过身来,对着赵应生道,“赵大人此番前来,可是有何事情?”
赵应生看到了胡牧歌手中的那一些小动作,在心中暗暗记了下来,却并不开口说这些,只还继续笑着说,“这是太子殿下送来的亲笔信,说是要胡大人亲启,我看了赶紧就拿了过来,生怕耽误了太子殿下什么事情。”
胡牧歌接过信,本来想直接拆开,却又突然想要些别的事情,就把信又放到了桌上,赵应生看着拆了一半的信,心中像是有许多蚂蚁挠一样,恨不得立刻把这封信拆开了看。
“胡大人,不先看看信么?万一这信上有什么要紧的事情?”赵应生试探道。
胡牧歌心中冷笑,鱼儿这么迫不及待就上钩了。
猛地一拍脑袋,胡牧歌佯做恍然大悟道,“多亏了赵大人提醒,我这糊涂啊,差点给忘了,不如,赵大人一起看看吧?”
赵应生心中得意,终于说服胡牧歌拆信了,面上却为难道,“这毕竟是太子殿下给胡大人您的亲笔信,我怎么好看呢?”
话虽这么说,眼睛却是不住地朝信上瞄。
胡牧歌好笑的拆开信,大大方方的念了出来,“吾弟牧歌,福州赈灾一事兹事体大,还望吾弟定要你小心,一来免得惹怒民意,二来堤防倭寇。弟放心,永平姑姑一切安好,前日定北侯从北疆传来喜讯,截获北辽探子近百名,几近摧毁北辽密探,吾弟勿念。子渊。”
念完信,胡牧歌将信叠好,转过身试探着问道,“怎样,赵大人,可还要亲眼看一看这信?”
赵应生赶紧顺从的接了过来,打开一看,确实一字不差。心中暗想,看来这胡牧歌和太子的关系是真的很好,白日里李章和他一起去统计受灾人口,李章就不停地说太子和胡牧歌关系好,关系好,情同手足。当时赵应生虽面上毫不在意,心中确是留了一份心思,所以晚上一接到太子送来的密函,当即就决定自己来送信,顺便来探查一下这信中的内容。
一番查探下来,确实可以证实心中的猜测,只是福建毕竟距离长安千里之遥,赵应生不熟悉中央现如今的局势,到底是该跟着平秋水还是跟着胡牧歌背后的宋子渊,他有些拿不定主意。
赵应生将信递给胡牧歌,试探道,“看起来胡大人和太子关系当真是极好的。”
“我与他自幼一起长大,这情分自然难得。”胡牧歌将信收好,道。
“只是不知这太子,哎呀,胡大人,我当你是朋友,此前朝中可都是有太子平庸之类的说辞,敢问这可是真的?”赵应生这真的是大着胆子将这事情问了出来。
原来是担心这个,胡牧歌总算明白为何赵应生会一开始舍弃自己,不走太子这条路,却非要走另一条路,如今算是全部清除了。此前子渊确实被御史弹劾过,但是都被陛下严厉驳回,加上上次的整肃贪污行动,这些御史的声音一下子小了很多,看来赵应生这消息确实不够灵通的。
“这几个月我在朝中可都是听到御史大夫盛赞太子殿下有魄力,整肃朝纲,严惩贪污,这一桩桩一件件都处理的甚是漂亮啊。”胡牧歌道。
“却有此事?”赵应生有些犹疑,他并未听说道这些,不过转念一想,他知道的消息也都是平秋水说给他的,平秋水的消息又是来源于长安城中的靠山,这消息的真实性实在是值得怀疑。
“赵大人,这当官,最要紧的就是眼睛一定要亮啊。”胡牧歌说完这句便不再说话,话已至此,赵应生不是笨人,自然能明白这话中的意思。
陛下已经老了,陛下子嗣稀少,如今在世的成年的也就只有太子一人,这皇位可谓是板上钉钉的事情,追随太子自然是最正确的路,毕竟太子就是将来的天子。
胡牧歌相信赵应生能想明白这么简单的道理,他相信,赵应生待会一定还会折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