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城有灯会，薛岚姨妈每年这时候就会带薛岑岑来这边小住一段时间，往常只有过年才能见到薛岚，现在好了，薛岚不去那什么平常山学习就可以和她一起逛灯会了。薛岑岑开心得不得了，更是见到“情敌”有了新欢，以后再也没人和她抢表哥了。

出谜人看为着薛岑岑这句话，后来的人也不敢再来取牌子了，都挤在一旁围观，于是走过来自愿为两人公正。

“那就一炷香的时间，看两位公子谁将拿到的牌子解出更多，还可以将对手打错的牌子一并解出来，谁就获胜如何？”

四个人中只有薛岑岑拍手叫好：“这主意不错，你有香吗？”

出谜人一拍脑袋：“糟了，没有。”

薛岚：“……”好像还没有人问过当事人的意见就擅自决定开始了。

他看了一眼萧绮川，她今日的衣裳是新裁的，平日里不爱打扮的人用莲花玉簪结鬟于顶，发辫分股自然垂下。萧绮川似乎感受到他的视线朝这边望过来，两人对视他一时之间忘记自己要说什么。

萧绮川先对他摇摇头，道：“薛岑岑胡言乱语，你不要放在心上。”

“她是我表妹，你不用多说。”

那来历不明的少年凑到萧绮川身边，漫不经心地弹摇了摇扇子，偷偷朝薛岚露出一个三分恶意六分温和的笑容道：“阿川，你说我是比还是不比？”

薛岚听到他对她的称呼，眼皮跳了一下。

萧绮川无语扫了沈夜一眼，这人对她的称呼总是不重样，还会随着情况的不同而改变，叫过萧小姐，绮川，师姐……阿川这称呼虽然只有熟人才这么叫，等于是她的小名儿，他听多了赵承他们这么喊跟着学倒也不是什么怪事。

她正想叫沈夜不要刻意来添乱，哪知道薛岚突然来了一句：

“有何不可？”

紧张紧张。

卖芝麻糊的老伯收了摊，从摊夹下边抽出他的破烂木板凳坐了下来，还有些人直接坐到了老树墩墩上，只当是逛累了休息，眼神都不约而同朝低气压的中心瞟。

“这样吧，”薛岚沉吟一下，抬头看了看天色，夜幕已至，灯火将丰城浇得昼亮熄灭了几点星子，“每个人各答六张牌，三张自己选，三张替对方选，有异议么？”

“可以。”沈夜点头沉声道。

薛岑岑也点头同意，口水都要流下来了。每个人六张，那就是十二……薛岚这边肯定是全对，只是不知道萧绮川的新欢水平怎么样，至少自己选择的三个要答上来才是，那她就至少有九根红线，九根啊，可以换十八块龙须糖了！

两人走到牌前选谜，众人屏息瞪眼仔细看。只见沈夜先走上前拆下离自己最近的三块牌子提在手上，一边和萧绮川解释道：“这是我的。”随后选择薛岚谜语的时候却是十分用心，老伯伸长脖子眯起迷蒙的老花眼，见他挑的十分仔细，都是一句一句读了才摘。

老伯和周围人开始分析：“这年轻人擅长进攻，且对自己非常有自信，只是不知道有没有真实资本来支撑他的年少轻狂。要知道薛岚可是当年被当朝大学士称赞的文武全才！”

再看薛岚，他随意取了六块连着的谜牌，让薛岑岑挑了三个拿去给沈夜。

旁人用手肘蹭蹭老伯，又问，那这是什么操作？

“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什么卖芝麻糊的，原来是神棍。

出谜人看他们都已经将谜牌交换了，还想给他们一些看字的时间，沈夜先走一步上前道：“那就由我先来吧？”

薛岚点点头。

“嗯……我看看。”沈夜将他的折扇插到腰间，走到萧绮川身边，借着红纸荷花琉璃灯一点暖光读题，几乎是刚阅完就答了出来，“上上下下，不上不下——卡；迁来一口——适；后来者居上——屠；四个山字山靠山，四个川字川套川，四个口字口对口，四个十字颠倒颠——田；欲话无言听流水——活；坐在水中，当怕水冲，放在水中，无影无踪——盐。”

众人还没仔细把答案想通，沈夜已经念到下一张了，比少学里顽童背书还要更快，更没有感情。

出题人被他那一大段话也唬得分了神，被身后的众人一推，回过神来赶紧翻答案集核对。

“六道都、都、都对了……”

周围一阵无声的赞叹，薛岑岑收敛起笑容不忘把嘴边的口水用袖子抹干净，拽拽薛岚的衣服威胁道：“你也要六道全对！”

薛岚看了她一眼，也拿起谜牌开始念，他和沈夜不一样，不念谜题只说谜底，一二三，速速只答了三道，刚一看到第四章牌面目光一动，答题的声音像忽然噎住没了声。

薛岑岑站在中间闭着眼睛，正摆出得意脸，听到薛岚的声音一滞连忙睁开眼。而薛岚抿抿唇却是再也说不下去了。

“薛岚你……”

“你怎么了？”

萧绮川看他样子不太对劲，刚靠近就见他将手中的谜牌收到身后，皱起眉头看向沈夜。沈夜那厮回了他一个彬彬有礼的笑容，右手微抬作请。

“算我输了。”

薛岚只说了这一句，把谜牌都还给出谜人。出谜人愣愣接过谜牌，从未料想过这种情况的发生，不知道如何是好。倒霉孩子终于回过神来，不乐意了，眼看到嘴的龙须糖飞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哭嚎惨烈，眼泪簌簌。突然青蛙似从地上扑到出谜人身上，抢回他从薛岚那里拿回的牌子，大叫：

“我不依我不依！我不信你答不出来，你是不是故意的！”

“薛岑岑，你要是再胡闹我就让你娘亲现在就带你回家。”

“做个死鬼也要死得明明白白！”

薛岑岑心一横，大不了就是回家而已，反正今天回去灯会已过，她才不怕这种唬小孩的威胁呢。人有多大胆，行有多大敢，屁股上的灰尘都还没拍掉，她拿起那三张谜牌大步走到沈夜面前，面色不善呵道：“是不是你故意耍阴招给薛岚选了没有答案的难题？！你给我当场解出来，不然就坐实小人身份！”

沈夜哭笑不得，倒也是认命接过了那三块谜牌，语调悠长。

“二水中分白鹭州，这个嘛……谜底应该是川。”

“天下何人去绥边，这个有意思，我若没猜错答案应该是绮。”

“破天竹……唔，三字打一字，着实有些难办，破天便是指竹字头，天被破，再往上越成了‘夭’，竹头夭身，我猜应该是笑字？才疏学浅，具体还要等出谜人解答一二。”

出谜人比起薛岚还是喜欢沈夜这样帮他念念题目，好留出时间让他翻找。三个谜底一比对，连忙点头：“对的，对的，就是这三个字，我看这一局啊是沈公子……”

“喂！”

薛家远房千金语气中带有丝丝威胁，他不敢再说，只说哎呀这场比试真是经常，欢迎各位继续给我这儿捧捧场子。

众人却没领情，只觉得刚才那三个字谜虽然不简单，但也不算多难，怎么丰城之光薛岚就没回答上来呢。唯有卖芝麻糊的老伯一拍大腿，在暗处传声交头接耳：川绮笑川绮笑，可不就是笑绮川么，说的是萧绮川啊！

不过到底是笑绮川，还是萧绮川呢？

那些还在抓耳挠腮的人闻言，一个个恍然大悟，心里却涌上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只敢在心里腹诽：是天意还是人意，这萧小姐的便宜相公着实不便宜，心里似乎有自己的门道道。狭路相逢，还要为萧小姐的旧情做一个了断，既是孤勇，也是心酸，更是一曲爱恨愁肠分不清的缠绵纠葛。萧小姐何德何能，能与这两个如此优秀的男子都有一段不俗的缘分。

此刻的萧小姐听完那三个答案，只觉得有些古怪，没有意识到这三个字与自己的名字十分相似。顾虑太多踟蹰了一下，还是走到薛岚身边递过去一张方帕。

“你近日是不是身体有恙，如果这样就不要勉强了，薛岑岑就爱捣乱……你还是回去好好休息一下吧。”

薛岚下意识接过帕子，身形一顿，没和少女对视，脑中纷乱交织到嘴里就只有冷淡的两个字。

“无事。”

画糖人的小哥手一抖让骏马失前蹄，捏面人的大姐用力不匀弼马温成了锥子脸，众人看完这一出戏满怀心绪叹了口气，不再围着这块谜语摊子转圈，开始回到自己应走的轨迹上。只是行走之余不免为他人哀叹，可惜可怨，这三人的感情纠葛比九连环还要难解，甜中带酸，酸中带苦，苦中带涩，也不知道十字中心的萧绮川最后究竟要作何选择。

不知为何周围的人突然少了大半，连视野都变得开阔了。出谜人浑身乏力垂头休憩，刚松了一口气，视野上方踏进一个小巧精细的流苏金线绣花短靴，再往上看，是那打蛇扔竹竿的大麻烦薛岑岑。任性小姐右手一伸，五个短指头分得岔开，一脸天真要他拿出十二根红线。

“讲道理呀，刚才虽然不全是薛岚答出来的，但结果就是我们一行人将谜底尽数解开了，既然解开谜底，那你就要将全部十二根红线都给我！”

“那也是沈公子……”

赢得胜利的沈公子站在不远处默默用扇子遮住半边脸，咳嗽一声，目光看向天际。

出谜人知道那表示什么意思了，老老实实拿出十二根红线放在薛岑岑的手上。

“给你吧给你吧。”

薛岑岑欢呼一声就往她惦记了半天的城东跑去，边跑还边回头嘱咐薛岚：“你不用管我，你和他俩一起待一会儿吧，等我要事忙完了就回来接你——！”

“……”薛岚叹了一口气就要去追，刘管事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挡在薛岚面前，生怕他真的追着薛岑岑去了，紧紧抓住他的手腕道：“岑岑丫头就交由我处理，我会看着她的，你在此地多陪陪阿川……和沈公子吧。”

为什么要陪萧……话还没说出口，刘管事生怕他要离开，人逢急事精神爽，身体也不佝偻了腿脚也迈得开了，健步如飞追去薛岑岑的方向。

萧绮川看薛岚仍旧望着那个方向，也担心薛岑岑走得太快甩掉刘管事，说道：“担心的话还是去一趟吧，不用留下来陪我们。”

薛岚面沉如水，缓缓转过身来，终于和她对上了视线，又马上错开。

“算了，岑岑肯定是去百里楼换龙须糖去了，刘叔找得到。”

“那就好。”

三个人伫立寒风，薛岚面向西，萧绮川向北，沈夜朝着南方，三个人像摆不正的棋子，沉默之中透露着一股尴尬的味道。

沈夜突然笑了一声，轻飘飘地走到河边，看那河中倒影着的满天星河和两边灯火光影，显露出高深的样子，眼熟的很。

“你们说，真的有人会站在河岸想去捞月亮么？”

“你说什么？”

萧绮川低头想了一会儿，没听懂他脑回路清奇的言语。薛岚跟在萧绮川身后一丈远，眸光一闪没接话。

“天机不可泄露，来，咱们逛逛吧。”

沈夜朝她眨眨眼，一副神棍模样，这让她彻底想起来了：沈夜刚才的神情和到前几年丰城招摇撞骗而被她打跑的神棍算命师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