掬一口冷冽的泉水入喉，虽是甘甜怡人，却也稍显刺骨，一小段路的颠簸也全数冻了个干净。薛岚默默用帕子擦净了手，拿出一罐几十年老竹做成的水罐装满泉水，回头就对那三个人说：“回去吧。”
啊……？
李棠华眼皮一跳，他究竟是来干什么的，还真是取了水就回去了。不过她面上也不甚显露，略有忧愁蹙了眉，话中有三分深意，道：“之前薛夫人似乎有说过……若是两个时辰之内回去，薛府是无人的，大门不开。”
“什么时候说的？”
“唔，似乎是桃杏听见的。”
沈夜双手交叠靠在一旁，一副等着看好戏的样子。李棠华见状勾起一个挑衅的笑，犹犹豫豫道：“沈公子不是也听见了么？”
“是么？记不得。”
沈夜眼睛微微眯起，仍然是不甚在意的语调，用另一个问题回复问题，李棠华却听出来了几分味道。
“难道沈公子怀疑我在说谎？”
说谎两个字稍微有些顿挫，听上去倒是像犹豫无助卡出来的涩然腔调了。萧绮川这般迟钝的人也不忍多看了一眼沈夜，走近李棠华安慰道：“我们晚点回去吧，薛姨还给我们准备了点心带着，找个地方用了再回吧。”
“那我们就去前面那处空地吧，这里太过寒凉了。”
虽然不是同路人，萧绮川的回应还是颇得她心，这里不正常的只有这两个雄性而已。也不是不行，将就将就。想到这李棠华忍着心中不适自然地挽起萧绮川的胳膊，竟然没有意料之中的厌恶，约莫是靠近了的缘故，她闻到了萧绮川身上的淡淡无名花香。
说话是女孩子家两个人的轻声软语，李棠华却暗中看向薛岚，发现他嘴角微微下沉，堪堪张口一个阿就没了声，双唇抿成一条缝。他眼神中的情绪她很熟悉，对象却不是自己。
似乎是一个故事。
李棠华点点头，让萧绮川和沈夜先行一步，自己则有话想和薛岚聊聊。
“薛公子，你是是不是……”
薛岚收回目光，娇滴滴的富家小姐眼神中人情世故看得通透，见他没反应继续往下说了：“你是不是喜欢萧绮川？”
也不知是拿了突兀横出来的碎石细沙让薛岚脚底一滑，提气凝神，第一次正眼看这眼前人。她所说的初识场景他都已经忘了个大概，若无提及不过是记忆中缥缈几丝云烟散去了就没影了。直到这个身份不简单的大小姐找上门来……虽然感觉她金玉在外世故其中，不过眼神估计有些问题。
“她？怎么可能。”
“真的吗？那你为何一直在关注她？”
薛岚揉揉眉心，似乎不想多谈这个人，只道：“你误会了。”
“好罢，就当做是这样。”
李棠华见他不想多谈也不再说了，两个人相对无言默默赶了上去，沈夜不知道在和萧绮川说些什么，看到两人来了把薛夫人出门给的包袱打开，里面还很体贴的放了厚实的衬布，正好适合垫在地上。
“……”
还真是周到。
沈夜挨着萧绮川，身边就只剩半个位置，李棠华自然而然贴上去坐了，十分自然地接过萧绮川递来的茶。薛岚自然是不想与沈夜同坐，所以隔着李棠华半臂坐下，自径抿了一口茶水。
沈夜道：“华姐姐，这茶尝也尝了，逛也逛了，我好奇你这次是要买多少茶叶回去呢？……还是说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人而已？”
萧绮川眉头一皱，发现沈夜话里有话事情显然不简单，凑近李棠华暗声说道：“唐华你若买的茶叶多，可以委托萧家运送，买人……也可以运，我们不会多问的。”说完使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绮川真是幽默。”李棠华掩嘴轻笑，“人若是能买来我用何须如此用心良苦呢？”
一副仇怨表情，唯独对沈夜明里暗里话中带刺，外人听来只是觉得他们似乎交情匪浅，其中缘由和内情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临锋可以，你想雇多少都行。”萧绮川横插到两人中间，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只说了这一句。沈夜有些好笑，将她手上抓过点心留下的糖粉拍了去，不再和李棠华多言，开口看向薛岚：“不过我是觉得薛公子与华姐姐的确是郎才女貌，只是……”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萧绮川不参与他们这些听着毫无意义实际也没什么意义的对话，默默将自己门口的那份点心吃光了就没再动过其他的。李棠华见沈夜见招拆招还时不时丢个话头来引她露马脚，而薛岚看似彬彬有礼待人处事没有一丝诟病，实际上是块木头。
想到这里她叹了一口气，心底不自觉冒出一个想法来：还是姑娘家好啊。
结果这个想法她仔细一回味，立马倒抽一口冷气，在脑袋里给了自己一巴掌。不行，这姑娘不正常，和京城里那些小姐贵主都不大一样，那些姐姐妹妹都是笑里藏刀暗箭伤人，但萧绮川不一样，所以不能多想，她只要专心看好薛岚就够了。
其实说起薛岚这个人，李棠华的喜欢并不是非君不可的独断，只是看他相貌出众又对她不卑不亢没有多理睬一眼，一时之间好胜之心作了祟，相处下来发现的确是一名难能可贵的君子。估计薛岚也能模糊感觉到，所以对她的态度就异常冷淡，金枝玉叶对于人心和处事是老道的，对于生意这块是绝对的入门，来丰城许多天了对生意上的事情都是问一句答一句，慢慢被推着走。
“……唐华，唐姑娘？”
薛岚礼貌看着他们用完，除了茶水什么也没有沾，气氛尴尬之下三人都已上了马，萧绮川见李棠华没有动静，隔空喊了两声她才回过神来。
“来。”
风拂过没有被扎紧的碎发，李棠华抬头，见萧绮川在马上坐得笔直，有股英姿飒飒的味道。
见她愣在原地，以为她少了马凳上不来马，于是勒紧缰绳往前踱了几步，伸过一只手来。李棠华见萧绮川抿嘴微微笑了一下，那其中意味倒不是嘲讽的意味，更像是忍俊不禁，她下意识将手伸过去。
萧绮川看起来身材匀称偏瘦，手指却纤细有力，不像重活只干过举根绣花针的娇花，四周景物旋转移换，一顺势竟将她带上了马背，吓得她下意识抱住了前人的腰。那股淡淡的无名花香又萦绕过来，比宫中香风雅清新，比帐中香素淡少甘，比梅香多了一丝惹人沾染的味道。
辗转到嘴边的你大胆出口就变了个样。
“你……用的什么香？”
“香？”萧绮川皱眉扯起袖口嗅了嗅，什么都没闻到，她平时也极少用香，“或许是家人熏香时沾染到了。”
说完她突然回头看向李棠华，距离渐渐拉近，李棠华吓得不敢动弹，只眼睁睁看着她的睫毛，扑闪一下，扑闪两下……奇了怪了，怎么她就拿这个姓萧的没辙，哪个情敌不是一回合就败在她的手下。
萧绮川眯眼笑了起来，露出一颗小小的犬齿。
居然还挺可爱的。
“还是你比较香。”
大……大……大胆……胆大包天了！
李棠华呼吸一滞，将萧绮川往前一推让她坐回原来的姿势，另一只手紧紧攥住胸口，深深吐出一口气。沈夜看她这样轻笑一声，目空无物道：“怎么像被非礼了似的，我竟不知华姐姐是这般纯情的人。”
多少权贵公子被她玩弄鼓掌之间还不自知，李棠华真真是个会演戏的。
哪知李棠华听了也忘记怎么反驳他，怒目而视瞪了一眼，指指嘴巴示意警告。倒是薛岚听了沈夜的话，第一次饶有深意的多看了她一眼，而这一眼李棠华也并没有应对和在意，只觉得心里乱糟糟的，她最精通的谋略算计也扯不出一条了。
“走吧。”
萧绮川没察觉流转在三人身上的诡异气氛，扬起马鞭呵了一声，那骏马通灵如箭一般飞了出去。
李棠华被带得往后一仰，赶紧松开攥在胸前的手紧紧抱住萧绮川的腰，这样的间隙让她忍不住红了脸，又怕旁边的沈夜和薛岚看见误会了什么，只好把头埋在对方的背上。
耳边风声呼啸，眼中却是温色的软裳锦缎，和少时把她护在胸前的父皇不一样，和孔武有力的皇兄们不一样，悄悄扯紧了些就带出一阵柔软波澜，她又一次意识到：喔，这是个姑娘。
纷乱的思绪都消融在飞逝的景物中，慢慢平息并且融入进去，行至下坡只觉得更加颠簸，李棠华忙叫：“慢些，你慢些！”
萧绮川道：“你怕头发散乱，我再帮你扎辫就好了。”说是这么说，骏马的蹄儿还是稍微放缓了下来。李棠华从斜后方看着萧绮川那抹笑容，心里一动，不知道她的那颗犬齿是不是又露出来了呢。
“你方才说临锋可以买人？”
“是，各类好手都有，能帮你把茶……”
“那我买你。”
薛岚只听见李棠华这急急一句，玉兔脚下一跛，他差点从马上摔下来。